嗨特小说>耽美小说>夜莺夜莺【完结】>第82章 坏与更坏

  意料之中的,他和阮绥音是一体的,阮绥音风光时他们携手迈上顶端,阮绥音陨落时他们也一起烂到泥里。

  然后傅斯舟才发现,自己并不是害怕跌进地底,而是害怕自己一个人跌进地底。如果有个人可以在从高处坠落时也始终握紧他的手不放,那么就算一起溺毙在烂泥里似乎也不算多可怕的坏事情。

  “没意义。”傅斯舟说。

  作为将舆论这武器用得得心应手的斗士,傅斯舟对这把双刃剑再了解不过。他可以堵住眼下这几个人的嘴,但他堵不住千千万万人的嘴,如果一字一句都要去斤斤计较,那么这笔帐用尽下半辈子也算不清了。

  他只是担心阮绥音。

  且不说一个正常人也很难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接受从云端跌落地底,阮绥音一向将公众的爱意看得如同天上的星辰一般珍贵,现在这场合对于他而言恐怕好比是星光闪烁的夜空顷刻间便漆黑一片,傅斯舟很难想象他该如何自洽。

  尽管他表面看上去很平和,但傅斯舟总宁愿他能哭一哭、闹一闹,就算是像以前一样自残也比现在这种暗潮汹涌的风平浪静要好一些。

  病房门口守着两个人高马大的保镖,阮绥音和傅斯舟被带到门口,被他们像模像样地拿着安检仪器检查了身上有没有什么武器或者危险品才放行。

  傅斯舟揽着阮绥音走进去,这是间很大的病房,通过玄关,就能看见徐可阳靠在病床上,脖颈上箍着不知名的仪器。

  丑闻接连被曝光之后,傅斯舟听说徐可阳已然成了徐骋的弃子,恨不得和他断绝关系,如果不是还有徐太太,恐怕在上次被阮绥音陷害的时候徐可阳就会烂在监狱里。

  见到傅斯舟和阮绥音走进来,靠在病床上的徐可阳原本无神的眼睛蓦地阴冷起来,但时至今日,已然虎落平阳的他再发威也没有任何威慑力了,而放出那视频已然是他打算和阮绥音同归于尽的最后一击。

  “这是你想要的结果吗。”阮绥音站停在病床不远处,淡淡开口道。

  徐可阳抬手,将辅助发声的仪器抵在自己的喉口。

  徐太太似乎已经让手底下的人跑遍了各地的医院、请了不少医生来给徐可阳已经被毒药腐蚀的嗓子看诊,也只能勉强保住毒素不扩散,没办法让他恢复嗓音,就连说话都很困难,借助仪器也只能发出嘶哑的气声。

  “我说过…”徐可阳苍白的脸上流露出一种近乎疯狂的怨毒,“我说过我要你一无所有——”

  “——他还有我。”傅斯舟开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徐可阳,“只要有我在,他永远都不会一无所有。”

  徐可阳盯着他,目光有些略微的失神,良久,才扯扯唇角:“你就是个疯子…”

  “我是个人。”傅斯舟说。

  阮绥音微微偏过头,看向傅斯舟。

  “我只是一个会爱人的人。“傅斯舟冷冷睨着他。

  而徐可阳已经不配被称之为人了。

  面对徐可阳时,傅斯舟的平静甚至超乎了他对自己的预料。坦白说,在那场晚会上看到那条被投放在大屏上的视频时,傅斯舟的第一反应就是要让徐可阳死在自己手上,不论是一枪毙了也好,乱刀捅死也好,他要徐可阳死无全尸、死无葬身之地。

  现在他的想法也是如此,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大抵,徐可阳在他眼里不过就是一个苟延残喘的将死之人,傅斯舟反倒能够异常平静地站在这里,异常平静地与他交谈。

  只不过显而易见的是,此刻满脸都写着愤恨和不可思议的徐可阳永远都无法理解他,他们无法进行任何有效的交流,也不会有任何的共鸣,徐可阳的所作所为在傅斯舟看来是反人类的,而傅斯舟对阮绥音无条件的拥护在徐可阳看来也是疯狂又荒谬的。

  “我值得你…这样么。”阮绥音最后只剩这一句。

  徐可阳毁了他,但与此同时也毁了自己。

  要有多深的恨,才能让一个人倾尽所有去拖着另一个人一起下地狱。阮绥音很清楚徐可阳不满自己偷走了顾望景的身份,更怨自己占据了顾闻景的心,但阮绥音自认即便这两项罪名加在一起,也不值得徐可阳把自己恨入骨髓、恨到要互相撕咬着同归于尽。

  “就算是为了顾望景,就算是为了顾闻景…我值得你这么恨吗。”

  他们本可以不这样。

  如果不是徐可阳步步紧逼,将原本逆来顺受的阮绥音逼到无法再退让的绝境,他们两个人本可以不用走到今天这个两败俱伤的境地。

  阮绥音替自己不值,但也替徐可阳不值。

  闻言,徐可阳微微睁大了眼睛,片刻,又突兀地笑了。

  “你真的认为…我对你做的一切,是因为小望、或者是顾闻景吗。“阮绥音没说话,只是攥紧了拳头。

  ”起初我也这么告诉自己,我讨厌你、霸凌你,只是因为你顶替了小望,因为你抢走了顾闻景。“徐可阳艰难地发声,脸上却带着狞笑,“不是的,阮绥音,不是这些可笑的理由。”

  傅斯舟微蹙起眉,而阮绥音也犹疑地看着徐可阳。

  “——从来就没有理由,阮绥音。”徐可阳说,“从来都没有理由。”

  “什么…?”阮绥音眼瞳颤了颤,胸腔蓦地涌上一种说不上来的压抑感,像是被一条条粗硬的藤蔓绕住,然后越缠越死。

  “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徐可阳通红着眼睛,仿佛阴魂不散的厉鬼,“我对你做出那些事,自始至终就不需要理由。”

  “因为我原本就不是一定要向你这种身份的人、解释自己的行为。”

  “或许只是刚好那天不是我喜欢的大晴天,刚好我心情很差,然后在我很想找一个人发泄的时候,你刚好出现在了我眼前。”

  “那个人可以不是你,也可以是你…就算你没有顶替小望,就算顾闻景没有喜欢上你,也不妨碍我…对你做出那些事,把你踩在脚下。”

  阮绥音本能地后退了一步,险些往后踉跄了一下,直到傅斯舟的手掌稳稳托住他后背,仿佛坚不可摧的后盾。

  长久以来,阮绥音执着于去追寻自己遭遇这一切的原因,他坚持认为这么惨痛的折磨、这么非人的蹂躏该有个理由。可是没有。

  他只是一个从出生开始就被上帝抛弃的残次品,他遭遇这一切从来就没有原因,即便他没有做错任何事情,这些灾难从一开始就是刻在他命运里的注定。

  “当然有理由。”傅斯舟开口。

  徐可阳冷冷看向他。

  “你说的对,这一切的原因从来就不在他的身上。”傅斯舟说,“而是在你,在我,在这个世界容不下一个纯善的人。”

  阮绥音微怔住,而傅斯舟始终牢牢将他圈在臂弯里,既是护住他也是支撑着他。

  “不论如何,他不会和你同归于尽。”傅斯舟平淡地说,“我们也不会输。”

  只要他们还有彼此,就永远不会输。

  离开医院,从电梯间走出来时,傅斯舟接到了一个陌生来电。

  “傅首长。”那头的声音很古怪,显然已经经过了变声器处理。

  傅斯舟微微蹙眉:”哪位。“

  “这不重要。”那头说,“重要的是我知道,现在你很想杀了躺在病房里的那个人,而我可以帮你。”

  傅斯舟沉吟片刻,迅速瞟了一眼身旁的阮绥音,而阮绥音也转头看向他,面露不解。

  “不需要。”傅斯舟淡淡道。

  “你确定吗?”

  傅斯舟停顿了一下,没再应答,只是见阮绥音投来探询的目光,不知为何便手一抖直接挂了电话,仿佛心虚什么似的。

  “谁打来的?”阮绥音问。

  “只是推销的。”傅斯舟说,又补了一句,“不知道怎么打到我这里来的。”

  阮绥音点点头,没说什么。*

  “我们说要给他一个惊喜,蒙住他的眼睛,在他走进房间的时候,把一盆猪血泼到了他身上。”

  实时直播里,面具人念着徐可阳在屏幕上打出的字,语调没什么起伏,仿佛只是在复述一条新闻报道。

  “我们会买很多甜品,逼他全部吃下去,如果他不吃,我们会硬塞进他嘴里。”

  “那天,我们不小心打翻了那个插满蜡烛的蛋糕,然后教室里着火了。”

  “那时候学校里没什么人,我们试图灭火,但没能扑灭,害怕惹麻烦,我们只能逃走。”

  “着火的时候,他被绑在椅子上,我们逃得很匆忙,没有人去解开他身上的绳子。”

  面具人停顿了一下。

  “我们逃得很匆忙,没有人去解开他身上的绳子。”

  他把这句话又念了一遍,语气依然平淡,但一字字锤在人心上,令人不由地胸腔发沉,有些喘不过气。

  “那条视频是我们第一次做那样的事情,但并不是最后一次。”

  “视频是我发出的,他让我身败名裂,我又怎么可能就这样放过他。”

  “之所以等到了那时候,就是因为我想让他也体会到云端跌落谷底的感觉。”

  审讯室里除了直播画面音之外一片寂静,而这片寂静也从警视厅专案组蔓展到街头巷尾、到市中心繁华街区的悬浮大屏之下,人们挤挤挨挨站在那里仰头看着直播,却很少有人交谈、评判,只是时不时会响起几声低泣。

  但显然,他们并不是在为直播中身陷虎口的谢瑜和徐可阳而担忧,而是在为他们口中的受害者鸣冤,脸上的神情满是愤怒不平,恨不得一拥而上将屏幕里的人撕碎。

  此时此刻,他们的愤懑已经不全然再是出于对阮绥音的爱,不论是阮绥音的粉丝,还是曾经辱骂过他的黑粉,又或者是平时漠不关心的路人,此刻却都不约而同地站到了同一阵线。

  警队队长梁亦驰抽出张纸巾,递给一旁的副队长楚宴,他接了过去,停顿片刻才转向梁亦驰,开口:“我要退出专案组。”

  梁亦驰动了动嘴唇,没说话,而一旁的陈帆抬手推了下眼镜,在手掌的遮挡下微勾起唇角。

  楚宴将手里的资料撂到桌上,站起身,要走出去时,梁亦驰才终于开口:“……楚宴。”

  楚宴停住了脚步,没回头。

  “我们应该做的是…把谢瑜和徐可阳救出来,让他们得到法律的制裁。”梁亦驰说,“而不是放任一个法外制裁者,凭着他自己的意志和手段来动私刑。”

  “十年了,梁亦驰。”楚宴轻声开口,“在傅斯舟守在警视厅门口为哥哥申冤的时候,在阮绥音鼓起所有的勇气来做证供却根本没有被采纳的时候,在他们很清楚自己不会得到惩罚而那么肆无忌惮地施暴的这十年…为什么没有人帮帮他们…”

  “我知道,我知道如果是你,一定会…”

  “可那时候没有你,也没有我。”

  “迟到的我们,已经没资格再要求他们的信任了。”

  “至少我,没办法再…”楚宴迈开步子,“抱歉。”直播结束了。

  直播播放的不过是两天前就拍摄好的录像,结束后,正在屏幕后面观看直播的面具人也摘下了面具,拿起手机拨通电话。

  “——傅首长。”

  那头始终没开口,只传来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和开关门声响,良久,才响起傅斯舟那低沉的声线:“我看到了。”

  “那么现在——”

  “一切都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