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行没有注意到顾绍嘉的表情,视线来回在互相对峙的御林军两方扫视。

  御林军是直接隶属于皇帝的力量,所有命令都由皇帝下达,论理来说,御林军该是整个京城中绝不会背叛皇帝的军事力量之一。

  之前他也接触过御林军统领,也就是此时安庭轩一方中正站在最前方,勉强维持住平静神色的周天德。

  虽然以前他在顾绍嘉和何怀仁之间左右逢源,可明面上对泰安帝的命令却是从不违背,在顾绍嘉占得上风之后,更是完全偏向了顾绍嘉,或者说是顾绍嘉身后站着的泰安帝。

  可没想到周天德没问题,御林军副统领高六奇却是何怀仁的人,也就造成了此时两方御林军互相对峙的场面。

  甚至保护在泰安帝身前的御林军数量比何怀仁几人身周的御林军少了近一半。

  谢景行能猜到为何会如此,就算武力值再强,在猝不及防之下被同僚砍杀,也无法做到百分百防卫。

  除了御林军,京城的军力还剩下京营和皇帝亲军。

  泰安帝和顾绍嘉从来都没有卸下对何怀仁和太后的防备,可到底起点差,京营一半军权无可避免被握在何怀仁手中。

  一直以来京营还能有近半军力听命于泰安帝,已是顾绍嘉全力斡旋的结果。

  京营不说,皇帝亲兵可是顾绍嘉和安淮闻一手建立起来的,是亲信中的亲信。

  剩下的御林军则是先帝时期留存下来的力量,现今御林军的人中,相当一部分都是当年先帝之时御林军的子孙后辈。

  不过由于泰安帝前期一直被太后把控,御林军后来的成员却是鱼龙混杂,其中有本就是何怀仁和太后安排进来的,也有后面因各种利益关系倒戈的。

  过去十几年,太后没有发起兵变,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顾绍弘还未长成,再来就是没有把握能胜利,更因为他们本来可是位于天平胜利的一边。在他们的计划中,顾绍弘完全可以不留污点登位,兵变就算胜了,可到底不够名正言顺。

  就是不知今日为何会孤注一掷?想来定然与泰安帝等人脱不开关系。

  谢景行回想起刚才出门时没多注意的细节,今日太极殿的御林军太多了,就算是太后寿宴,也不必将近大半的御林军都集中安排在附近。

  更奇怪的是,离太极殿越远,御林军数量越少,这不合常理。

  看来是双方有意为之了,何怀仁与太后安排御林军中的人发起兵变,而顾绍嘉一方则是想将御林军中的奸细全部引来太极殿,好便于京营兵士以及皇帝亲卫在皇宫各处躲藏。

  想到此,谢景行面对眼前敌众我寡的场景时才并没有过多惊慌。

  屿哥儿也是如此。

  思绪纷杂闪过,可时间才过去一瞬,就算被逼迫到这种地步,顾绍嘉也不改长公主的威严,她冷笑一声,“是本宫小看你了,本宫倒是未曾想到,你三人居然真敢升起谋逆之心,还当着满朝文武百官的面行事,看来你们这是要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了?也不怕最后功败垂成,丢了性命?”

  “这不是你们逼的吗?”顾绍弘脸上闪过一抹疯狂,“你们一开始就没准备让我们留下性命。”

  他眼神落在护着泰安帝的安庭轩身上,眼中恨意和癫狂来回转换。他忽而抬起手指着安庭轩,像是想要以指为利剑穿破安庭轩的胸膛,“你们这十几年来,是一步步逼着我们往死路里去,若不是,若不是……”他忽然大笑起来,完全不像是精神正常的模样。

  太后与何怀仁都没阻止他,甚至眼里也渗出了一抹怨毒。

  “若不是我前两日因故得知此事,怕是我与母后和外祖到死都得被你们蒙在鼓里,好一个安将军,好一个安二公子。”顾绍弘忽然将笑一收,一字一句道:“不对,怎么会是安二公子,安将军呢?该是大炎朝皇子殿下才对。”

  顾绍嘉和安淮闻脸色都是一变,唯有泰安帝和安庭轩还是面无表情的模样。

  顾绍弘见状,咬牙切齿道:“身为泰安帝唯一的儿子,大炎朝唯一的皇子,也该是未来板上钉钉的大炎朝皇帝,十几年了,居然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被光明正大地养在长公主府中。”

  此言一出,就算是在此等生命攸关的情况下,分立两方的文武百官和皇亲国戚都被惊得合不上嘴。

  孔起元一把推开站在他面前的安淮闻,急急往前走了几步,厉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莫说是他,就是谢景行也震惊了,他立即转头看向屿哥儿。

  屿哥儿面色不改,眼中只有对现今局势的担心,显然他早已知道此事。

  屿哥儿感受到了他关心的视线,转头对他柔柔一笑,笑中满是安慰之意。

  谢景行心头一颤,手伸过去握住屿哥儿的手掌,安慰似地轻捏。

  太后越过狠狠瞪着安庭轩的顾绍弘,冷笑道:“看来被蒙在鼓里的不只是我们,首辅大人也丝毫不知啊。”

  她抬起双手轻拍,“好一出瞒天过海之计。”她又笑了笑,“你们就不觉得奇怪吗?安庭轩与屿哥儿一母同胞,可为何一胎生出的安庭轩自小身体健壮,才刚满十岁就分化成了天乾,屿哥儿却身体病弱到连信息素都不能散发。”

  她话音一顿,视线灼灼钉在安庭轩与泰安帝的脸上,“还有,你们好好看看安庭轩那张脸,几乎和泰安地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她忽而仰天一笑,“外甥似舅,好一句外甥似舅,因为这句话,哀家才会一点没觉得奇怪。”

  “这么多年,哀家还真是被蒙了眼,分明安庭轩与英护侯身上找不出一丝相像的痕迹,却与陛下这么像,哀家居然丝毫不曾怀疑其间另有隐情。”说到最后,太后的声音几乎响彻太极殿内外。

  孔起元猛然侧头,一双利眼在安庭轩和泰安帝的脸上来回逡巡,最终眼神落在了顾绍嘉身上,他梗着声音问道,“他们所说是否为真?”

  顾绍嘉没有回答他,而是直直盯着对面,沉声问道,“你们又是如何得知此事?”她往前几步,几乎要越过御林军的保护圈。

  虽没明言回应,可她这句反问无异于直接承认了太后所言。

  太后得意地扬起眉,“你们行事确实极为隐蔽,近二十年前发生的事情,等到此时想再寻到蛛丝马迹是绝不可能的。可百密一疏,怪只怪你们太过心慈手软,当日为你和那个女人接生的接生婆,你们为何不斩草除根呢?”

  顾绍嘉脸色一变,“你们找到她了?”

  出乎意料的,太后居然摇头否认了,“她早已远走高飞,自然不可能让我们在短短时间找到她的踪迹,更何况在此事未曾泄露之前,我们更不可能无缘无故满天下去寻一个接生婆。”

  这时她没再继续往下说,而是转头看向了顾绍弘。

  顾绍弘道:“当然是老天都不想我白白丢了性命。”话毕,他往后一挥手。

  等到这时,谢景行才看到在顾绍弘几人身后不远处,有一个身穿桃红衣衫的女子被兵士护在中间。

  在顾绍弘示意下,女子怯怯地走到了顾绍弘身旁。

  顾绍弘一把揽住她的肩膀,“双儿,这事情能被我们得知全是你的功劳,你同他们说说,他们是如何败露的?”

  那名为双儿的女子,柔柔地抬起眼对上了顾绍嘉凌厉的视线,可眼角余光却落在了不动如山的泰安帝身上,很快,她又低垂下眼睫。

  泰安帝看见她后眼中闪过一抹微光,嘴角似乎往上挑了一下,可眨眼不到的时间便又恢复了原样,就算有人看到他的动作,也只当是眼花了。

  被太极殿所有人注视着,双儿似乎有些害怕,她往顾绍弘怀里挤了挤,被顾绍弘安慰地轻拍肩部,才鼓起勇气道:“奴家姓秦,名双儿,乃是晟王侍妾。”

  顾绍弘早已被剥夺王爵,可此时却没人将注意力集中在双儿口中的晟王侍妾一说上,只恨不得让她快点继续,好为他们解答心中疑惑。

  顾绍嘉眼神微凝,想起什么,脸色一变道:“当初那接生婆的丈夫便是姓秦,你与他是何关系?”

  “他是我爹。”双儿声音细柔,可在几乎落针可闻的太极殿中,也足以让每个人都听清楚,“当初我继母,也就是为长公主殿下接生的接生婆被护卫护送回来后,因是大半夜,他们以为我睡着了,交谈之时没避着我,不小心被我全听见了。”

  “我才知那次继母离开好几日去接生的对象就是长公主殿下,长公主殿下对我继母有恩才会寻她参与到这等绝密之事中,可到底事关重大,继母听了殿下的安排,也不想因报恩丢掉性命,就准备连夜离开京城。”

  顾绍嘉凝眉,“她没带你一同离开?”

  双儿点点头,“我只是她的继女,爹在继母生下弟弟后便因故离世,继母能带我生活便已是难得,要离开逃命之时,自然不愿再多个负担。”

  “不过她也并不是完全没管我,她给我亲娘送了一封信,让我娘第二日将我接了回去,还给我留了银子。”

  见双儿将话扯开,顾绍弘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可他还是按捺着性子,温柔道:“双儿将你听到的你继母与护卫交谈之语再与大家说说。”

  双儿温顺地继续道:“那护卫在我继母收拾东西时,曾嘱咐她绝不可透露那次她不只为长公主殿下接生,当夜还为另一位女子接生的事。”

  “且让她牢牢记住,长公主并不是只诞下了一位小哥儿,而是因大夫没有诊断出她腹中双胎,身体负担过重,才早产诞下了一对双胞胎,分别是一个汉子和一个小哥儿。”

  话已至此,在场众人皆都明白了事情原委,这世上还有谁能让顾绍嘉拼上性命还不顾腹中胎儿身体为之早产,唯有泰安帝。

  再加上安庭轩与泰安帝的长相,实情已是彰明较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