屿哥儿站直身在顾绍嘉面前转了一圈,“没有,我明明还是原来那般模样,也没有吃苦,我这般厉害,说会将二哥带回来便带回来了,娘就不多夸夸我?”

  顾绍嘉自然很骄傲,“夸,怎么不夸,我家的屿哥儿可真是全天下首屈一指的小哥儿。”

  屿哥儿笑弯了眼,“我也是这么觉得。”

  他没有发觉顾绍嘉故意分开他和谢景行的用意,一脸无邪地将谢景行拉了过来,将人推到顾绍嘉身前,骄傲道:“娘,谢哥哥也很厉害的,他可是考上了状元。”

  顾绍嘉噎住,这话她可不能反驳,若是她说谢景行不厉害,那不是将这全天下的读书人都给贬到了尘埃里,可想起刚才这小子诱拐她家小哥儿的举动,她又不愿直接夸。

  可一旁屿哥儿双眼亮晶晶,期盼地看着她,顾绍嘉一只对屿哥儿宠爱有加,心中还藏着极深的愧疚,自然不愿意他失望,只能捏着鼻子夸赞道:“你说的对,景行确实是这世界上首屈一指的汉子。”

  谢景行微笑着,坦然受了顾绍嘉这番夸赞。

  接下来母子二人自然又是好一番亲近,可温馨的时候没过多久,管家便走了进来,看着其乐融融的几人道:“宫里来人了,道琼林宴就等谢公子,还请谢公子快些。”

  接着他露出奇怪之色,“还道若是公主与侯爷有空闲,也可去参加琼林宴。”

  顾绍嘉脸色微沉,她会回来府上,自然是因为从御林军那里得了消息,这才赶回来的,泰安帝也知此事,应是不会来催促于他们才对。

  像是明白了她的疑惑,管家道:“是太后的旨意,言道琼林宴全京城的高官皇亲都在场,都是为了庆祝此届新科进士荣登金榜,可这其中最耀眼的状元郎却迟迟未到,倒是显得这场琼林宴办得没滋没味,这才派人来催的。”

  顾绍嘉、安淮闻当时便觉出不对,琼林宴这种各方拉拢新科进士的场所,她与安淮闻不去才该是更顺了太后和何怀仁的意,居然会派人来催促他们,这又是打的什么主意?

  谢景行察觉出这其中的微妙,不过这事他是躲不过去的,眼看着屿哥儿疲累的模样,他也心疼,想让他快些休息,便站起身,“既然如此,那我便去宫中一趟。”

  眼神落在屿哥儿身上,安抚道:“你今日先好好休息,之后我再来寻你。”

  这话屿哥儿听着有些耳熟,他才对周宁和谢定安说过类似的话,不过,此时屿哥儿才不愿意同方才一般,轻易便与谢景行分开。

  可他这时才又想起自己满身狼狈,立马赶人,想让谢景行快些离开,也好早点忘记他这脏乱的模样,等他回去梳洗好,再盛装去琼林宴寻人。

  别以为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他才不会只让谢景行去面对何怀仁的阴谋诡计呢,不过他一个小哥儿也不一定就能做什么,他圆眼微眯,打定主意待会儿一定要拉着二哥一同去,有二哥在,一定没有人能欺负得了谢哥哥。

  谢景行却不知道屿哥儿心中盘算,将双胞胎送回谢宅后,就匆匆忙忙赶去了皇宫。

  不过紧赶慢赶,等他到达举办琼林宴的御花园时,那里早已经是杯盏欢庆,处处皆是衣着华贵之人,而高坐于其上的便就是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泰安帝。

  本来琼林宴的举办并不需要泰安帝出场,可没曾想何怀仁寻人寻到了他那里。

  不止如此,何怀仁今日行事还处处透露出诡异,不只是迫不及待想让谢景行早早到场参加琼林宴,居然还明里暗里提及与谢景行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顾绍嘉和安淮闻也该到场为谢景行庆祝。

  见他推脱,不久后连太后和晟王也到了他殿中,有太后和晟王一起出言劝说,连泰安帝也没逃脱,被拉了过来。

  几乎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宫中两座大山,皇帝陛下和太后居然都出场了此次琼林宴,内阁学士也一个不落。如此大的规格,新科进士们自然高兴,使劲浑身解数想要取得泰安帝和大人们的关注,好为日后的官途做好准备。

  可是谢景行没来,何怀仁、太后和晟王都有些心不在焉,而泰安帝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不知做何打算的三人,渐渐的,琼林宴的氛围就显得有些怪异。

  新科进士们写诗作文,拍马逗乐,可却招不得大炎朝最尊贵几人的注意力,甚至是孔起元也若有似无地关注着何怀仁与他之后几人的来往。

  谢景行到来之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而一见他赶来,还不等谢景行说出什么请罪的话,晟王就先讽刺道:“居然让这满园的人等你一人,状元郎真是好大的架子。”

  这话谢景行反驳不了,毕竟此次晟王说的乃是事实,他就欲请罪。

  可跟在他身后过来的顾绍嘉却笑道:“此事可不怪状元郎,都是因为我家那小哥儿,他久未归京,方才归来便听说今日状元游街,好奇状元是什么样,就使人将状元请了过去,如此才晚来。”

  接着,她看向在场诸人,“我便为我家小哥儿向久等的众位道声不是。”长公主何许人也?可是能与何怀仁斗地旗鼓相当的女子,她肯道歉,却没几个人敢接,自然是连连道:“本也没开场多久,到得晚些也无碍。”

  听见此言,顾绍嘉笑着对着回话的人道谢,紧接着那一声凌厉的眸子便落在了晟王身上,“如此,晟王殿下觉得呢?”

  这一声晟王殿下可谓讽刺至极,晟王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勉强笑道:“长姐说笑了,既然是屿哥儿想见状元郎,自然是该随他的意,此次抵抗西戎军之功,屿哥儿可是功不可没。”

  他话说得漂亮,可面上却不是那么回事,心中更是恨急,这功劳本该是他的,甚至他还迁怒到了刚才回话的御林军头上,若不是只说谢景行因故晚到,没说清楚来龙去脉,他方才怎么会说出那话,还正撞上了顾绍嘉。

  太后坐在泰安帝身旁,看着晟王与顾绍嘉对上落在下风的模样,眼里闪过一丝怒其不争,岔开话题:“屿哥儿回来了?此次金匾城之行,怕是很是艰难,一个小哥儿待在一群粗莽的军汉中,苦了他了。”

  顾绍嘉眼一厉,“都是亲兵出身,自然不是寻常的汉子,就是金匾城和守边城的守军,也都是爽直男儿,更懂礼数,深感屿哥儿的不易,待屿哥儿如家中子女,此次将状元郎请去府邸之人就是边境守将,此举也只是为了哄屿哥儿高兴,有如此关心屿哥儿的他们在,屿哥儿怎可能吃苦。”

  太后脸一僵,又道:“怎么不进宫来?”

  顾绍嘉平淡地道:“他才刚回京,还未修整好,直接进宫未免失了礼数。”

  太后笑道:“都是一家人,怎还在乎这些小事?”

  新科进士这时都停下了话头,坐在下面安静如鸡地听着大炎朝最珍贵的两个女人互相打机锋。

  顾绍嘉和安淮闻一起,随意在泰安帝旁寻了一处空位坐下,继续道:“礼不可废。”

  趁着她二人你来我往,谢景行也找到了坐在不远处的寇准规和萧南寻几人,他们身旁正空着一个位置,显然是特意为他留下的。几步过去,他悄悄坐下了。

  可有人却不愿见他置身事外,太后一直关注着他,见了他的动作,眼神微暗:“说来屿哥儿年纪也不小了,一回来就想见状元,可是对状元郎有意?”

  她这话含义太过明显,登时,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了谢景行身上,有羡有妒。

  唯有深知他与屿哥儿之间情谊的寇、萧等人眼含笑意。

  这下谢景行想不惹人眼也不行了,他蹙起眉,可顾绍嘉又一次没给他说话的机会,柳眉一挑,“娘娘说笑了,屿哥儿一个孩子,不过是好奇罢了。”

  这时一旁一直慢悠悠端着酒杯饮酒的何怀仁忽而说道:“状元郎乃是大炎朝绝无无仅有的青年俊杰,据老夫所知,自状元读书科考以来,不论是童试、乡试还是会试、殿试,次次都是魁首,如此说来,那便是正正经经的六元及第。”

  他眼带欣赏地看着谢景行,看着欣慰极了,“就是数遍前朝历代也数不出几个来,此次却落在了大炎朝,是大炎朝的福气啊。”

  新科进士见当朝次辅如此高看谢景行,俱是满眼羡慕,不过也都是自愧弗如,六元及第,世上惊才绝艳之人不少,可折戟科场之人更是数不胜数,能六元及第之人,便是开天辟地以来也没几个,他们只有佩服的份。

  何怀仁继续道:“就是小公子真看上了状元郎,那也是金玉良缘,不若请陛下做主,为状元郎和安小公子牵下这一段姻缘?”

  这话若是由顾绍嘉或任何一位与屿哥儿有关的亲人提出,谢景行自然会喜不自胜,可偏偏说出这话的是何怀仁,谢景行就高兴不起来了,甚至生出了警惕。

  何怀仁在朝中只手遮天多年,显然不是什么易于之辈,就是不知他说这话到底什么阴谋。

  谢景行脑中百转千回,此时定然不能否认他与屿哥儿之间关系,泰安帝在此,万一之后他与屿哥儿的关系显露,便是欺君之罪。

  可他却也不想如了何怀仁的愿,只得模棱两可地道:“何次辅过奖了,谢某惭愧,能身在陛下治下,又能有幸被陛下点为状元才是谢某的福气。”他故作腼腆地笑笑,“至于安小公子,谢某自然是觉得安小公子如皎皎明月让人高不可攀,能与小公子结缘,谢某自然求之不得,可一切还是该以安小公子的意愿为主。”

  邱逸辰、吕高轩坐在一桌,两人眼神相交,都从对方的眼中读出了一个词,“装模作样”。

  谢景行此番情态他们何曾见过,“腼腆”一词可从来与谢景行挂不上钩,只是都是好友,他们可不能拆台。

  何怀仁眼中闪过一抹晦涩,笑道:“看来还是谢状元善解人意,居然这般看重女子、哥儿的想法,却是难得的佳婿人选。”

  见不能将谢景行和顾绍嘉彻底牵扯在一起,他也不强求,毕竟按照他们的打算,就算没谢景行和屿哥儿之事,也能让顾绍嘉栽一个大跟头。想到此处,他眼中闪过一抹暗光,给新科进士中的某位递了个眼色。

  自从被顾绍嘉将话头顶了回来,晟王便干坐在一旁,压抑着心中的怒火,不过此次他倒没如同以往那般脸色难看,甚至在嘴角挂上了一抹扭曲的笑容,现在看见何怀仁举动,一双眼睛更是冒出疯狂的喜悦。

  甚至连手指都激动地微微颤抖着,很快,他就能看到谢景行痛哭流涕、崩溃求饶了,看他还敢再露出这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淡然模样。

  何怀仁话音落下后,再过了片刻,就在琼林宴就要回复一开始的平和时,角落忽然发出了一声哼笑。

  此时众人还都受到方才顾绍嘉和何怀仁、太后之间的针锋相对的影响,并无人说话,御花园很是安静,这一声哼笑就像是响在了众人耳边,很是清晰。

  承受着所有人看过来的视线,在发出声音之人旁坐着的一位三十来岁的中年进士面都尴尬。

  他是个性子和善的,眼看着所有人都盯着出声之人,就想帮人打圆场。

  可没想到反倒是相隔甚远的何怀仁先出了声,他含笑道:“可是老夫方才所言有何不对之处?”他这话说得极慢,话音中带着显而易见的诱导。

  顾绍嘉眼神一凝,心道:“来了。”

  谢景行也立即觉出两人间异样,这是有备而来。

  只看那进士斜觑着谢景行,像是极为不屑与他为伍,说道:“次辅大人之言自然没有问题,只是有那等沽名钓誉之辈瞒天过海,将众人玩弄于鼓掌之间。”

  何怀仁往前探出身,面上弄出惊讶之色,“此话何解?”

  两人一唱一和,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了过去,谢景行眸底微动,这话分明是在说他,配上那副神色甚至是在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沽名钓誉。

  出声的进士名为黄连云,面目平凡,若是置于人群,就是之前曾见过他也不一定能从人群之中寻出他来。

  可谢景行刚看见那人就与记忆中的某张面孔对上了号,这人乃是在会试之时位于他对面号舍的参考举子,可好端端的,谢景行又没招惹过他,他会如此行事自然便是出于何怀仁的授意了。

  谢景行眉间冷意闪过,静观其变。

  黄连云露出一幅愤怒之色,像是有无法吐露之事长久憋在心中,此时再不能忍受,腾地便从凳子上站起,走到泰安帝不远处跪拜下身,高声道:“草民读书近三十载,风雨不歇,如此才能有幸面见天颜,得中进士,今天就是拼着被罢了功名,草民也要揭发一人于科场上行作弊之举。”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科举舞弊之事事关重大,一旦出现牵连甚广,若是证实,定会血流成河。

  先前在顾绍嘉与太后等人再一次过招时,孔起元也面不改色,此时却蹙眉,若是真出现舞弊之事,他作为此次春闱主考,自然难辞其咎,看向趴跪在地上的黄连云,他沉声问:“你可有证据?”

  黄连云抬起身,诚惶诚恐道:“自然有证据,且也并不止我一人看见。”

  他这话一出,众人更是面面相觑,莫非此人说的是真的不成?

  可安平省出身之人却是不相信的,谢景行不止一次在他们面前展露过真才实学,若是谢景行还需要在科举场上作弊,那他们怎么可能还考中进士呢?有人便呛声:“既如此,你便不要遮遮掩掩,直说便是。”

  黄连云被所有的眼睛紧盯着,咬紧牙,用眼角余光看了一眼何怀仁,狠心说道:“在会试之时,我曾见到有不明来处的狸奴进出状元郎的号舍,每晚皆如是,相信不止我一人听见过狸奴的叫声。”

  听他此言,有人露出将信将疑的神色来,狐疑道:“确实,我那几晚都曾听见过狸奴的叫声,本以为是贡院外传来的,难道是从谢状元号舍传来的不成?”

  黄连云点头,“自然。”

  他抬起眼看向谢景行,大声问道:“谢状元可承认此事?”

  谢景行自不会否认,当即点头。

  黄连云没想到他这般简单便承认了,惊讶中喜色顿显,步步紧逼问道:“狸奴可以在号舍之中任意往来,自然也可以与贡院外互通有无,你将考题让狸奴带去贡院外,让贡院外之人作答,再由狸奴带回号舍,这便是你的作弊手法。若不是我无意间看见狸奴在你号舍中进出,就被你瞒天过海了,谁能想到狸奴居然能听从人的吩咐,帮着人类为科举考试作弊呢?”这些自然便是晟王与他的猜测了,可他们却是确信如此。

  说到此处,他转头面向孔起元,“小的也只是巧合才能发现此事,如此隐蔽,任凭首辅大人有通天手段也挡不住这作弊手法。”

  谢景行几乎都要为他所言拍手鼓掌了,这等想象力,穿去现代说不定能换一个行业,编剧行业急需这等人才啊。

  谢景行面无表情地看他,“你亲眼见到狸奴将试卷带出,又带了答卷进来吗?”

  “自然不曾,这点隐秘之事,你自然不会让我们看见。”黄连云满脸无畏,“可你如何解释狸奴在你号舍中进进出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