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戎军也不是傻的,眼见着前方的大炎人放着正路不走,偏偏要绕路,自然也知前方有陷阱,有机灵的便小心翼翼想要跟着前面大炎军绕过陷阱,可他们人多势众,前面的人又来不及将信息传递给后方,仍是有不少士兵来不及刹住马,纷纷落到了陷阱中去。

  用火烤过的鹿角枪和削尖的木棍上,登时又是一长串尸体,而后面跟来的西戎军,有的来不及避开,也跟着压了上去,这下就算还有一息尚存的西戎军也再无一点声息。

  因为此番缘故,紧追在安庭轩身后的西戎兵瞬间少了不少,距离也被拉开,安庭轩和身后的亲兵更是加快速度靠近了城门。

  城门后的兵士听到全通海声如洪钟般的喊声,七位兵士同时动作,用尽全身力气将城门拉开了一条缝,缝渐渐张开,安庭轩当先骑马飞驰了进来。

  全通海只喊了一声便又立即看了回去,喊声不停,“快,射箭将他们逼回去。”

  顿时就从城墙上射下一阵又一阵箭雨,西戎军为追击安庭轩等人,前面的都是身穿轻甲的骑兵,身无盾牌,在箭雨之下又丢下了不少尸体,追势又被挡了一阵。

  在他们还要靠近之时,安庭轩一行人已经全部进了金匾城,士兵们立即将城门合上,于咫尺之间将西戎军挡在了城门外。

  横眉怒目的西戎军被挡在城外,可对方喊打喊杀的声音却透过城门传了进来,这时其他士兵顾不得多问安庭轩和他身后的亲兵为何会被西戎军追至金匾城,刚才开门的几个士兵动作极快,合力抱起几个双手合臂才能圈住的实木,用力抵在城门上,将城门合得严丝合缝,又飞快地将成年汉子大腿粗细的门栓横在了城门的上中下六处。

  如此,就算是西戎兵用撞木撞击城门,也能抵挡不短时间。

  安庭轩跳下马,看向与他离开时,别无二致的金匾城心下一松,看来金匾城内并没有受到西戎军的冲击。

  城外西戎军还在源源不断地赶来,他只扫了一眼眼前的大街和视野范围之内的两边建筑,便立即转身,大跨步走上了城墙。

  全通海和徐参将神色凝重地看着城下的西戎军,与上次不同,这次的西戎军们看着更加士气高涨,就算隔着夜幕看不见他们的神情,也能感受到他们眼中、心中的滔天杀气。

  就算前面的西戎兵被陷阱坑杀了许多,身边同为西戎兵的尸体还显温热,断肢残臂也挡不住他们的脚步,马蹄上粘着的是同伴的热血肉沫,可手上的长刀仍然挥舞着,指向城墙之上的大炎朝兵士。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徐参将立即转头看过去,见到安庭轩完好无损地站在他面前,就算在此时凝重的氛围下,他脸色也闪过一丝激动和喜悦,“安将军。”

  安庭轩深知此时战况的危急,只点点头,走至他们身边从垛口望了下去,黑压压的西戎军与夜色融为一体,一眼望不到边,他眼中闪过一抹沉重。

  连日连夜地从西戎赶回来,可却猝不及防遇到了被西戎军砍杀的林之荣和他带领着的几千亲兵兄弟,为了救人,他们从侧方杀出,自然也被西戎军中的阿那日和拉格泰发现了。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安庭轩先是破坏了阿那日兵不血刃杀入金匾城的谋划,之后又将伤了阿那日,使得西戎军在守边城耽搁了数日,再后来更是杀入西戎,将阿那日的母族力量几乎消耗了一半。

  现在他们还暂且不知西戎王庭也被安庭轩带人破坏了,可就算如此,阿那日看着安庭轩的眼神也是恨得能滴出血来。

  安庭轩带着人和林之荣会合后也才五千不到的人手,对上西戎数万士兵,等同于以卵击石,只能逃回金匾城。

  林之荣此时也跟了上来,全通海知道他自上次带了西戎贵族人头回来后,第二日又带着人马出了城,去守边城附近防范西戎军,是前哨也是斥候。

  此时便立即问,“西戎军今日是什么情况?怎么你们连烽火都来不及点燃。”

  林之荣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和汗珠,“点了,可是此次西戎军是以轻骑兵冲锋,来势汹汹,点完烽火我们便立即撤退,可他们来得太快,将烽火给破坏了。”

  林之荣脸色凝重,不复在赵一舟面前的吊儿郎当,“这次阿那日是有预谋的,除了以轻骑兵逼向我们之外,还前后包抄,若不是正好遇到安将军赶回来相助,带领弟兄们拼命杀出一道口子,现在怕已是全军覆没了。”

  想到为殿后而倒下的兄弟们,林之荣心中一痛,看着城下的西戎兵,咬牙切齿地道,“他们是倾巢而出,这是准备破釜沉舟与我们一战了,此次他们想要攻下金匾城的决心比上次更甚。”

  城下的一直顶着箭雨拼杀在最前面的西戎军骑兵此时突然让开一条道路,后面推着撞车的西戎军在骑兵的掩护下,缓缓地将撞车向着城门推过来,箭雨落下,撞车两侧的骑兵不顾自己被射成了筛子,将手中长刀舞得密不透风。

  终于,在一波波的人命填充下,撞车到达了城门之下,一声声的呼哈声传来,城门被撞车撞地一震,这震动一直传到了城墙之上站着的安庭轩等人身上。

  全通海黑沉着脸,“这群西戎军今日是疯了吗?”

  安庭轩神色不动,只是眼里一片沉肃,“阿那日母族势力被毁一半,要么选择回西戎帮助母族,再不然就是攻下金匾城以功绩压倒西戎三王子,看来他现在选择了第二条路。”

  其实安庭轩心中在西戎做下决定时就已经明了,阿那日会选择第二条路,只是那时他为了暂解金匾城之困,不得不那样做。

  最起码为护得母族最后剩下的一半人,阿那日不得不暂派手下人回去西戎,将母族在西戎王庭安顿好后,才会再做打算。

  他所想不错,一直将西戎军的攻势拖到了今日。

  全通海猛地一巴掌拍在城墙上,目眦欲裂看着下方,“这狗娘养的!”

  接着又恨恨地说:“安将军,你在西戎时就应该将他母族屠戮殆尽。”

  接着不等回答,便挥舞着手臂,在城墙之上发号施令,箭矢、滚石,一波波地从城墙上落在西戎军中,哀嚎遍地。

  一个倒下,下一个便顶上来,悍不畏死。

  阿那日和拉格泰骑在马背上,待在西戎军的最后,遥遥望着金匾城城墙之上的那一道劲拔的人影,脸色扭曲,“今天不计一切代价也要拿下金匾城,我要将安庭轩和金匾城的所有大炎朝人屠杀殆尽,用他们的鲜血告慰我死去的族人。”声音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字一句都充满仇恨。

  “是。”拉格泰一挥手中旗帜,西戎军的喊杀声登时响彻云天。

  就在这时,又是一连串的脚步声爬上城墙,屿哥儿首先冒出头来,一触到那站在城墙垛口处的人影,眼中抑制不住地冒出喜悦。

  安庭轩恍惚似有所感,转头看去,正对上屿哥儿在黑夜中也亮晶晶的双眼,发号施令的声音一顿,转身大步走过去,一把将屿哥儿抱在怀里。

  总算又一次亲眼见到二哥,屿哥儿高兴地不知道如何是好,最后他干脆学着小时候那样,用脚踢了安庭轩小腿一下。

  小时二哥逗他,他又打不过,二哥看他不高兴,就会让他轻轻踢他小腿一下。

  安庭轩感觉到腿上撞击,不疼,却唤醒了他们从牙牙学语的婴儿,到蹒跚学步时两人互相搀扶,一直到少时两人不得不分开的所有记忆瞬间漫上心头,安庭轩深吸口气,这是他的弟弟,无论是不是一母同胞,这辈子都是他最亲最爱的弟弟。

  来人可不只是屿哥儿,祝世维和待在军营中的工匠也赶了过来,此时工匠们都快急得跳脚了,祝世维连忙上去拍了拍屿哥儿的肩膀,道:“快,城下西戎军攻势猛烈,我们得将他们打回去。”

  高博雷被堵在他们身后,还站在城墙的阶梯上,闻言立即道:“不是打回去,是炸回去。”

  此时不是叙旧的时候,屿哥儿挣开身,连忙让开路,道:“高师傅,魏师傅,孙师傅,你们快上去。”

  三位工匠立马从他让出的阶梯大步跨上去,跑到了垛口处的大炮面前。

  来不及解释,屿哥儿一把拉过安庭轩跟在几位工匠身后。

  温情只是短短时间,等看到城下来势汹汹的西戎军,屿哥儿的脸色冷下来,可眸中却仿佛燃着一把火,想要将城下所有西戎军焚之殆尽。

  运红衣大炮时,兵士们太过激动,只将大炮带来了城墙上,却将炮弹忘了,三位工匠气得跳脚又无法,不放心兵士们,只能亲自回去拿,这时才待着炮弹赶了回来。

  全通海和徐参将看见工匠终于赶了过来,脸上都带上了一丝喜意,他们都还不会用这个红衣大炮呢,连忙大步带着手下人走过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工匠们的动作。

  金匾城几乎所有大将都围在工匠们身边,可为首的高博雷却一点不惧,双手稳稳地将炮弹捧起来,塞在了大炮炮管中,学着谢景行的动作,吹了一下火折子,接着火星便在城墙之上亮了起来,将引线点燃。

  在高博雷动作之前,另两位工匠中年长一些的魏祖德已经调好了火炮的炮口,炮口直对着城下西戎军最密集的位置。

  西戎军仍然专心致志地冲锋,可城门之上,几乎所有人都将视线投向了最中间的红衣大炮,连对面前这红衣大炮一概不知的安庭轩都是如此。

  屿哥儿忍不住伸手掐住安庭轩的手臂,紧张地等待着。

  在大炎朝将士们的视线下,一发炮弹呼啸着从炮管中发射了出去。

  不过一息时间,“轰”,响若雷鸣般的爆炸声便在城上城下所有人耳中炸响。

  金匾城的城墙快要高达四丈,安庭轩,屿哥儿,祝世维,全通海,徐参将,以及城墙上所有的大炎朝士兵却都能看着猛然腾起的火花几乎燎到了他们眼前,也印亮了底下西戎军呆若木鸡的脸庞。

  火炮落点那一圈的西戎军全部被炸上了半空又猛地跌下,只剩残肢断臂,炸开的血肉落在了周围的西戎军脸上、身上,他们脸上的神情逐渐变得惊恐。

  “天罚。”

  “是天罚吗?”

  等到这时,城墙上和城墙下所有人才从方才的震惊中醒过了神,城墙上登时欢呼震天,城墙之下却是无比慌乱。

  一时之间,西戎军浩大的攻势就这么被一声炸响按下了暂停键,甚至开始自乱阵脚,荒了神一般四处乱转。

  阿那日手忙脚乱地将身下被巨响声惊地撒蹄子乱跑的马重新控制住,满脸惊恐地看向炮弹落处的惨状,似激动是恐慌地大声喊道:“那是什么?”

  就连平日里不为外界所动的拉格泰,此时也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向那方。

  城墙之上,高博雷等三位工匠虽然是亲眼见过火炮试射的威力的,可那时只是炸响在空地上,这时也是第一次见到火炮伤人的后果。

  他们都是少有见血的,一直待在京城公布的工匠,方才还淡定自若,可此时看见就因为自己射出的火炮,一个一个的完整人体转瞬间就变成了拼都拼不起来的肉块,心中不禁有些害怕,甚至抑制不住地想要呕吐。

  就是最沉稳的高博雷的身体也开始颤抖起来,在要装第二颗炮弹时,手抱起圆溜溜的炮弹时甚至有些拿不住,炮弹快被抖动的手抖落到地上去。

  安庭轩最先反应过来,眼神惊异,压下心中震惊,看见高博雷的动作,一把拉开他,自己上前,学着刚才高博雷的动作,将炮弹填充了进去。

  与刚才随意瞄准人多之处的魏祖德不同,安庭轩转动炮身,最后将炮口对准了城下东北角,那处的西戎军就快要冲入城门下,若是让他们与城下撞击城门的西戎军会和,将极有可能会对金匾城城门造成损伤。

  在西戎军还未反应过来时,第二发炮弹就这么又射了出去,同样的火光,同样的尸体残块,就算第一次还能当是身在梦中,可第二次在实实在在地叫醒了西戎军。

  “这是真的!”

  “真的是天罚。”

  这次阿那日和拉格泰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发炮弹从城墙上托着一串火线落在西戎军中的,可就算如此,他们也阻止不了,也完全不能抵抗。

  就算阿那日声嘶力竭地喊着西戎军继续冲锋,拉格泰也跟着扯着嗓子喊着西戎军门冷静,也没有用处,西戎军已被吓破了胆,看着金匾城上站着的大炎朝士兵仿佛看见了魔鬼,不由自主地拉着马匹一退再退,连城墙下撞击城门的撞木也停下了动静。

  眼馋这么久的红衣大炮总算在面前展示了它的神威,全通海和徐参将对视一眼,连忙跑向另外两处红衣大炮。

  他们这些武将对这些武器可以说是不教自会,更何况刚才高博雷和魏祖德将红衣大炮炮弹射出去的一整套动作都清楚展现在了他们面前,两人也不等身旁士兵上前帮忙,亲自捧着炮弹,又亲手将引线点燃。

  “轰”

  “轰”

  接二连三的炸响声响起,金匾城前的一望无际的平地此时仿若地动山摇一般,震动不停,硝烟漫漫,只留下数个深坑以及深坑周围看不到头的血肉残肢。

  以排山之势杀来金匾城的西戎军此时早已被吓得神摇魂荡,兴不起一丝抵抗的心思。

  阿那日和拉格泰也是一脸惊惶失措,被汹涌而退的西戎军裹挟着往后退去。

  安庭轩立起声,面沉如水地看着下方乱糟糟一团的西戎军,见到屿哥儿站在他身边,忍不住低头看他,问道:“屿哥儿,害怕吗?”

  他印象中的屿哥儿还是个纤弱的小哥儿,面对此时的尸山血海,该是像刚才的高博雷几个工匠一般心魂俱震。

  屿哥儿却摇摇头,面不改色地道:“为什么要害怕?他们是此次战争的罪魁祸首,想要入侵大炎朝,杀我大炎朝百姓和兵士,这是他们应得的下场。”

  安庭轩不错眼地盯着屿哥儿,屿哥儿话音刚落,他便笑了,他的弟弟也长大了,自己作为哥哥,也得有个哥哥的样子。

  之前是他们被动防守,或战或逃,此时大好时机,该轮到他们进攻了,安庭轩脸上笑容转瞬即逝,“全通海,徐参将,赵一舟。”

  沉稳铿锵的声音穿过人群,进入到了城墙上所有人耳中,全通海立即跑了过来,“末将在此。”

  “你带着牧家军从左侧包抄。”

  徐参将也是眼含激动地看着安庭轩。

  安庭轩转头看他,“劳烦徐昌将从右侧扰敌,不需多杀,只要扛住他们反击,不让他们冲破包围圈。”

  接着他最后说道:“赵一舟带随所有亲兵随我正面冲击。”

  “是。”

  金匾城城门大开,门后兵士蓄势待发,眼含憎恨与激动地看着城门外正不要命地溃逃着的西戎残兵。

  猛地,“杀”,震耳欲聋的声音想起,大炎朝兵士们犹如洪流一般从城门冲向了远处的西戎军。

  两军相对,大炎朝从此时此刻第一次转守为攻。

  =

  又是一日日出时,谢景行今日有些懒散,起床锻炼好身体后,因为冬日天气寒凉,他并没有出汗,只微微感觉到从身体涌起的的暖意,便就稍微擦了擦身,换上了衣衫,便出了院子。

  天气也不错,看着不像会下雨或下雪的天气,今天能应该能看到日头。

  自从搬来新家后,元宝就一直住在他院子的东耳房里,每日起床的时间同他差不离,在谢景行踏出门时,他也跟上了。

  看谢景行一直沿着回廊往外行,穿过几道院门,眼看着就要出谢宅大门了,元宝有些疑惑抬头看了两眼谢景行,问道:“老爷,今日是要出门吗?”

  谢景行点点头,直接跨出大门门槛,走在了乾安街的大街上。

  这时外面还有着不少来去匆匆的仆役,都是赶着马车来往去外面为自己服侍的主人家采买日常用度的。

  看谢景行从里面出来,不少人都将目光落到了他身上,乾安街可以说几乎全部都是皇亲国戚的宅院,可偏偏几日前突然冒出了这么一个谢宅,经打听才知道主人家就是一个从一个偏远省份来的小小举人。

  不谈这些宅院的主人,只是在这些宅院里面的奴仆们平日里出门时,就算是遇到一些朝堂的官员,可都是恨不得将眼睛顶在脑门上,高抬着下巴看人,莫说只是一个举人,就是考中进士了,他们也不放在眼里,有的甚至都没有资格到他们面前同他们说上两句话。

  可还不等他们心中不屑,接二连三的消息便继续传来,什么有望争得此次春闱三甲,连最近经常闹的京城不少人心思浮动的红衣大炮都与此人有关……林林总总,这下,乾安街的人才知道他们看低了谢宅的主人。

  也是,不然一个举人怎么可能在这乾安街置下宅院,听说可是长公主和英护侯特意为他找陛下要的赏赐呢,连那谢宅的侍从都是从长公主府出去的。

  这些皇亲国戚宅子里的侍从都不是傻的,而且个个消息灵通,只凭着打听来的三言两语也知道这谢宅的主人定然与长公主府有瓜葛。

  长公主是谁?那可是能与太后斗得旗鼓相当的大炎朝最尊贵的女人之一,谁人敢惹?

  这不,看见谢景行从里面出来,个个都只敢用眼角余光往他身上看,却不敢直接凑过去,就在一片莫名的气氛中,谢景行带着元宝走出了乾安街。

  等没人再用若有似无的目光看着他们,元宝才松懈下身体,更靠近谢景行两步,“老爷,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谢景行闲庭信步,看着大街两旁的摊贩们,是的,就算在京城内城,也少不了这些摊贩,毕竟这世上就算是再尊贵的人,也脱离不了吃喝拉撒不是。

  只不过内城比着外城还是有些区别,最起码在那些摊子上挑挑选选的人的身份可比外城的普通百姓高上不少,摊贩们卖的东西也更加精致。

  谢景行盯着身旁这个摊子上的荷包和布帕,那上面绣着的花纹可以说是栩栩如生,他忍不住低头看了看一直在他腰间挂着的屿哥儿送给他的荷包。

  同心配随着他的走动在腰间轻微晃荡,上面交颈而眠的鸳鸯鲜活如旧,他将同心佩保管得很好,打理得也很是精心,甚至连里面的文昌符都还保存着。

  只是送他符和同心佩的人却不在身边,谢景行心中有些惆怅。

  见谢景行一直伫立在这个售卖荷包、布帕的摊子前,半天不动,元宝看看谢景行,又看看面前笑得热络的摊主,摊主都已经招呼老爷好几声了,可老爷就像是没听到似的,他只能上前轻轻地碰了碰谢景行。

  谢景行回过神,低头看他,“怎么了,元宝?”

  元宝指了指对面的摊贩,道:“这位大哥问老爷需要些什么?”

  进到内城做生意的这些小摊贩都知道内城的人他们惹不起,就算谢景行不搭理他,他也一直笑眯眯的,没有一点不耐烦。

  谢景行有些不好意思,他和元宝两个人一直站在别人摊子前挡着,怕是耽搁了摊贩做生意,他便随意挑了两张帕子,付了钱才离开,喜地摊贩笑得合不拢嘴,今日开张得可真早,客人也好,给钱大方。

  等走出几步远后,谢景行才将帕子随手拿给了元宝。

  元宝捧着手上两张绣着鸳鸯的帕子,有些捉摸不透谢景行的想法。

  老爷送他两张帕子干甚?难道是因为他最近有些受寒,鼻子不通,老爷注意到了,特意送给他捋鼻涕的?可那也不能送这绣有鸳鸯的呀,旁边那些绣着小花小草的帕子难道不好吗?

  虽然这么想着,元宝还是小心翼翼地将帕子放进的怀里收好,脚步匆匆跟上了谢景行。

  没走一段距离,谢景行感觉出腹中饥饿,也不继续往前了,寻了一处路边的小摊。摊主是一对中年夫妇,看着生意不错,边上的几张桌子都快坐满了。

  摊子上是卖饺子的,一个个皮薄馅大的饺子放在案头上,看着他们过来,汉子便笑着招呼道:“两位客人来些什么味道的饺子?有韭菜猪肉馅的,白菜猪肉馅和韭菜鸡蛋的。”

  只剩最靠近铁炉边的一张桌子上还有一张长凳没人坐着,谢景行带着元宝先坐下,才回道:“我要一碗白菜猪肉馅的。”又转头看元宝,“你要什么自己同老板说。”

  那汉子便跟着看向了元宝,元宝是和野狗抢过吃食的,早不是原来那个挑三拣四的大少爷,什么都能吃,“和老爷一样,白菜猪肉馅。”

  “好嘞。”汉子便笑容满面地从案头上抓了三十个饺子放在笟篱中,手臂深的大铁锅中开水直翻滚,笟篱放进去,将盖子一盖,不过半刻钟的时间,饺子变煮好了,飘飘悠悠地浮在笟篱里。

  等将饺子倒在两个青陶大碗中,老板娘就从一旁的铁锅中舀了两勺大骨汤倒进去,开始往里面放小葱、酱油、盐和一些谢景行说不出来的调味末。

  等将所有东西都加完后,汉子也不觉得烫,双手伸出,将两大碗饺子端到了桌子上,又将另一边的小陶壶往谢景行这边放了放,“饺子没有放醋,若是客人想加醋,可以自己倒。”

  老板娘这时一手端着两个小而浅的白瓷碟过来,“若是不喜将醋放在汤里,也可以将醋直接倒在碟子里面,蘸着吃。”

  另一只手上则是两双筷子和两把细瓷白勺,谢景行刚才是看着老板娘将碟子和筷子、勺子在清水中洗了洗,又在一旁干净的大锅中舀了一勺清透的开水烫过之后才拿来的。

  两人笑容爽朗,态度热情,服务周到,谢景行还是头一次在这古代感受到堪比海底捞的服务,饺子还没吃进嘴中,便觉得就算不看味道,这家摊子上的生意也合该这么好。

  谢家还有汤圆生意,虽然生意不错,可也没雇过帮手,就谢家夫夫两人忙活,有时忙不过来,还得客人自己到锅边端汤圆。

  而且,谢景行嗅了嗅鼻尖的味道,这汤鲜味浓,只闻着味道就勾出了肚子里的馋虫。

  谢景行拿起勺子,舀起一个饺子,饺子不小,勺子都快盛不下。等放进嘴里,一咬开,浓厚的鲜味便回荡在口间,令人回味无穷。

  元宝早已是吃得头也不抬。

  与谢景行同一桌的还有两人,都坐在他们对面,其中一个身着绸缎的汉子看着谢景行满意的表情,笑道:“好吃吧?”

  谢景行将饺子咽下肚,很是满意地点头道:“味道极好。”

  另一个汉子也道:“可不是,这家摊子在这里摆了几十年了,之前那老两口年龄大了,就将摊子传给了儿子、儿媳,我们还担心味道会比不上老摊主夫妇呢,没想到倒是青出于蓝。”

  铁炉旁的汉子听见了,笑道:“那可不是,可不能丢了我爹娘的脸,要是不能让食客们满意,到时回去爹还不得拿棍子伺候我。”

  旁边食客们听了,都露出会心的笑意。

  有那熟悉这摆摊一家四口的食客插话道:“老摊主这拿棍子揍人的习惯,怕不是跟着安二公子学的?”

  谢景行手中的勺子一顿,抬起头看向说话之人,疑惑道:“安二公子?”不会是他想的那个人吧?

  坐在他对面的汉子见他满脸疑惑,瞬间兴致勃勃地道:“这位小兄弟有所不知,这摊子离着乾安街不远,饺子味道又好,不只是这内城的百姓,就是那些达官贵人们,有时也会来这里吃上一碗。”

  “其中最常来吃的便就是这安二公子了。”他一脸与有荣焉地凑近了谢景行,继续道:“就是长公主和英护侯家的那位安二公子,现在还在金匾城抗击西戎军呢。”

  这时摊主也道:“还是你了解我老爹,可不就是跟着安二公子学的吗?那时安二公子就舞着一根棍子将满京城的纨绔子弟打地不敢出门,好是威风。”本来他老爹揍他就是用一根小竹竿,可看着安二公子成天拿着那手腕粗的棍子,他老爹也莫名跟着学,害得他很是吃了不少苦头,可此时听起食客们提起安二公子,他反倒很是骄傲。

  刚才还在认真吃着饺子的食客们听见大家提起安二公子,也开始跟着讨论写安二公子过往的威风。

  谢景行在一旁听得兴味盎然,看来他这个未来二哥在京城百姓们心中的印象不错,他们提起来都是满脸敬佩和亲近。

  不过人多,话题变得也快,才刚说到安庭轩小时在京城的事迹呢?不知哪位就提起了现在金匾城的战事,也对安庭轩识破鲁平威和西戎人的计划而交口称赞。

  “不愧是长公主之子,同长公主一样将大炎朝百姓们都放在心上,为了保卫百姓而奋死拼搏。”

  “可不是,就连小公子一个小哥儿不也是巾帼不让须眉。”

  “是啊,一个小哥哥居然有那般魄力,就这么去了战场的最前线,能做到我们汉子也不敢为之事,真是让人敬佩。”

  谢景行手中的勺子这下是彻底不动了,竖起耳朵听着周围食客的话。

  一开始提起屿哥儿的食客当即又道:“我说小公子巾帼不让须眉可不是指小公子前去金匾城一事,这事情早就传开了,而是敬佩小公子在金匾城作出的惊人之举。”

  这下可勾起了周围人的兴趣,连谢景行都将目光看得过去,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他对面的汉子更是连连催促道:“什么惊人之举?你快说说。”

  那人不紧不慢地道:“别急,就算我现在不说,你们过两日也会知道。”

  “是我家老爷昨日下衙后回来提起的,说是金匾城的军报和折子才送回了京城。”他脸上也浮起钦佩之色,“军报和折子跟往日送回的差不多,关键是那送回军报的驿使所传回的金匾城兵士与西戎军对战的战况,在那一战中,小公子的表现可是不得了。”

  接着他也不吊众人胃口,直接将从他家老爷那里听说的原模原样说了一遍。

  西戎二王子使计使得郑国公旧疾复发,小公子临危受命,以哥儿之身迎战西戎军,一箭破敌军,鼓舞士气,不畏生死坚守到底,最后保下了金匾城,也保卫了金匾城十数万百姓和士兵的安危。

  不只是饺子摊上原本的食客,甚至连周围的行人也被他所讲吸引过来,被他的话弄得一惊一乍,叹息声、惊奇声不绝于耳。

  谢景行却只觉得心脏紧缩,他挂念在心中的那个小哥儿,居然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遭遇过此番困境。

  虽然困境已解,可他在这其中有没有受过伤?没有人在他身旁让他依靠,一个小哥儿顶着身后十数万人的性命,他会不会害怕?

  他的喉咙却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双手紧紧掐住,发不出一点声音,可他的问题却有人帮着他问了出来,“那小公子可有受伤?”声音紧张,脸上布满担忧。

  “当然没有。”那人说得斩钉截铁,“你也不看看长公主府现在可是什么动静都没有,若是小公子受伤了,以长公主和英护侯对他的重视程度,京城哪可能还这般风平浪静。”

  他家老爷都得到消息了,那驿使更是早早被长公主和英护侯拉去询问过,说不定连泰安帝面前都走过一遭,若是屿哥儿受伤,这三个人怕不是得将全京城的大夫收罗在一处,再送去金匾城。

  众人一想也是,纷纷放下了心,剩下的便是数不清的夸赞和惊叹。

  谢景行总算也能得以喘息,元宝发现了他的异样,担忧地喊道:“老爷,你怎么样?”

  谢景行摆了摆手,“无碍。”声音却轻飘飘的,想着以徐护卫他们护送红衣大炮的急迫,现在该是已将大炮送去金匾城了,有红衣大炮相助,屿哥儿应再不会面临如此岌岌可危的时刻。

  再一次无比庆幸自己的记忆力,在这等关键时候能将红衣大炮造出来。

  谢景行仿佛虚脱一般,在饺子摊的小桌上坐了许久,在饺子已经凉透后,才食不知味地将整碗饺子吃了下去,这时饺子摊上的客人早已换成了另外一波,所谈之事也与金匾城和屿哥儿再无关系了。

  谢景行站起身就走,还是元宝连忙付了账,才追了上去。

  带着元宝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谢景行心中有些犹豫,要不要去长公主府询问金匾城和屿哥儿的情况?

  可只是转瞬间,谢景行又想到他与安淮闻和长公主之间不用言明的默契,若是屿哥儿出事,他们肯定不会隐瞒自己,一直到现在,自己还没得到来自长公主府的消息,想来却如方才那人所说,金匾城和屿哥儿都安然无恙,想到此,慌乱的心才稍显平复。

  心稍微放下后,他的心中才缓缓升起与有荣焉之感,他的屿哥儿,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居然那般勇敢!

  =

  今日卯时前一刻,长公主府。

  安淮闻已是穿戴好官服准备出门了,长公主府离着皇宫近,不需要像其他大臣那般在寅时初就赶着出门,早早到达皇宫前等候,只为准时参加朝会。

  顾绍嘉也已经随他一起起身,帮着侍从将他的官服整理好,送着他出门,两人神色都有些严肃。

  驿使确实被他们传唤过来询问过,金匾城的情形他们也知之甚祥,可与百姓们所想不同,他们虽然同驿使再三确认过金匾城和屿哥儿现在都安然无恙,可是他们却并没有完全放下心。

  他们都知,经过一场大战,金匾城此时必然是危若累卵,不提西戎军什么时候会再度兴起战火,就只看屿哥儿呈上来的折子里提到的金匾城现在军备、粮食等等什么都缺的情形,也不知能坚持多久?

  他们都不认为只凭天下商行商队送过去的东西就能撑住金匾城一城的百姓和士兵吃穿用度,今日大朝会是一场硬仗,他们想要让户部同意再送一批粮草和军备去金匾城,可何怀仁绝不会让他们轻易达成目的。

  事情到底如何?他们都预测不到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