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泰安帝打定主意不同意下旨,晟王几乎是瞬间就没了耐心,不过他还是得在泰安帝的面前留下个尊兄的表象,强忍着没有立即离开,而是被泰安帝拉着坐到了一旁。

  晟王心不在焉地坐着,泰安帝却是兴致勃勃地翻着那本据说是前朝一位大家留下的古籍,泰安帝的话在他耳边嗡嗡地响,可不过左耳进右耳出。

  晟王回想起昨日何怀仁和太后的密谈,此次因为红衣大炮,何怀仁和太后都不再如往日那般冷静。

  太后甚至在刚一见到何怀仁和晟王走近时,就猛地将手中的茶盏磕在了桌面上,脸含薄怒,“火炮这么重要的事情,我们居然一直被蒙在鼓里,下面的人是怎么打探的消息?全都是些耳聋眼瞎的不成?”

  何怀仁沉着脸,晟王第一次见太后发这般大的火,有些战战兢兢,站在一旁没敢说话。

  房里的宫女也被吓得立即跪倒在地,头磕在地上,身体轻微地颤抖着,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倒是小看了安淮闻,原以为他们在工部掩人耳目,躲躲藏藏也弄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没想到此次倒是出息了,那兵仗局成立了几十年,一直没见着能捣鼓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没想到一出手就是火炮这种具有惊天骇地之能的火器。”何怀仁背着手在房间里走了两圈,又看向太后,叹了口气,“这也怪不着下面的人,安淮闻将兵仗局造火炮的院子把手得密不透风,外面的工匠只能见着里面的人时不时出来拿一些不重要的铁矿和炭,再不然就是搬些青砖、泥土进去,都是些常见的,能看出什么来。”

  也怪他们自己没上心,虽然派人看着,但心里总觉得兵仗局那群工匠翻不出什么水花,就算知道有个谢景行在里头起了些用处,可谢景行不过是一个文人,才十几岁的少年郎,能在弱冠不到的年龄就能来京城参加会试就已是了不得了,谁能想到他居然与武器一道上也颇有造诣。

  何怀仁就算再老谋深算,也没想到工部一群工匠在一个横空出世的十几岁少年人的帮助下,能造出这等惊天利器。

  在那院子的人总算推着东西出来时,就算是下面的人急匆匆报上来,他们那时不也并没太放在心上吗?

  等大炮在朝堂重臣面前展现了那翻天覆地之能,他们就算再后悔又有什么用?造出的火炮早已被送去金匾城了,而造火炮一事也被安淮闻牢牢握在手中,其他人可沾不上手。

  火炮这等几乎可以说是史无前有的武器若是能握在他们手里,哪里还用得着费尽心思去谋取兵权?

  以何家在朝堂的势力,再加上火炮,他们可以说是胜券在握,甚至他们可以再也不用等待,泰安帝和长公主他们若想要活命,也只得乖乖将皇位让出来,可偏偏这等利器居然被握在了英护侯和长公主手中,现下焦急的便是他们了。

  太后眸光闪闪,“就真的没有办法将我们的人送去兵仗局掺上一脚?”

  何怀仁摇摇头,“安淮闻是工部尚书,兵仗局和王恭厂论理就该由他管辖,他不会容其他势力插手。”

  何怀仁难得的有些颓唐,“这么多年下来,工部早就被安淮闻经营成了他的地盘,就算有几个我们的人也说不上话,经此一役,就连王恭厂和兵仗局中仅有的几个我们的人手也被连根拔起,现在王恭厂和兵仗局里头状况如何,我们是一点消息也得不到。”

  朝廷六部,刑部和礼部几乎都被何怀仁把在手中,兵部尚书乃是内阁首辅孔起元,可现在孔起元之孙女是晟王王妃,虽然孔起元现在态度仍然让人捉摸不透,不过都是千年的老狐狸,也不可能明着站队。

  反正自从他们与长公主开始明目张胆相斗后,孔起元就从未偏帮哪方,一心放在朝政上,只要没影响大炎朝延续,他一概不理。

  可现在因孔无霜之故,孔起元的立场天然就偏向了晟王。

  吏部本也是何怀仁的地盘,可由于前几年通州府和卫庆省一案,本来铁桶一般的吏部硬是被长公主撕下了一道口子,现在吏部中官员,何怀仁和长公主的人都不少,这几年里,吏部中两方人马几乎已是旗鼓相当。

  户部尚书是个老滑头,从不参与进太后和长公主之间的党争,深得明哲保身之道,也是两不相帮,一心只经营着户部那一亩三分地,官倒是做得不错,算是个将百姓放在心中的好官。

  无论是对何怀仁还是长公主所求,都是能推则推,不能推便将烫手山芋上交给内阁,由内阁做决定。

  正因为户部尚书表现得完全中立,何怀仁也好,长公主也罢,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安安稳稳继续担任了户部尚书一职,哪方都没找过他的麻烦,不过两边都从未停下过拉拢之举。

  这么看来,剩下的唯有一个不起眼的工部完全算是长公主的势力,毕竟工部尚书就是长公主的驸马安淮闻,不过,那也是因为工部本就是六部中最不得重用的,不论是何怀仁,还是太后,原本都没将工部放在心上。

  可没想到现在给了他们当头一棒的,偏偏就是这平日里几乎不招人眼的工部,而等他们开始重视工部时,也已经无能为力了。

  太后敛起眉,脑中思绪翻转,“工部这么多年从无建树,此次红衣大炮定然与那个时常出入工部兵仗局的读书人有关,既然工部这条路走不通,不若从他下手,区区一个读书人,难道还能躲得过我们的探查吗?”

  何怀仁叹息一声,“太后娘娘以为我没想过吗?可自从红衣大炮亮相以后,那读书人就一直待在会馆中,从没出过门,这几日连那会馆大街都有人手守着,顾绍嘉怕是早就防着我们了。”

  太后不愿放弃,“父亲去查过那人吗?”

  何怀仁捋了捋胡须,“现在还只知此人乃是安平省通州府的一名举子,还是安平省乡试的解元,在文人中的名气还不小,曾被盛大家看中,欲要收之为徒,最后却拒绝此番奇缘的便是此人了,只看此事便知其乃是坚忍质直之人,不是我们三言两语便能撬动的。”

  太后是知道盛大家的,可此事她倒还是第一次听说,“那这谢景行又是如何与顾绍嘉有所牵扯的?”

  听得这般久,晟王此时终于插了一句嘴,“母后,这还用说吗?谢景行可是安平省的人,几年前安平省三省税收翻倍之后,顾绍嘉可是借着天下商行在安平省三省中收割了不少民心。”

  此次他的话并没招到何怀仁的反驳,反而赞同道:“我猜也是。”可税收翻倍之事,当时是他们三人都同意的,哪里能想到,就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居然会在几年后的现在造成如此局面呢。

  悔也无用,当务之急是要将红衣大炮的制作方式拿到手,如此利器,可不能只让顾绍嘉独享。

  怀瑾握瑜之行,若是由自己做出来,那才是志得意满,可若是落在敌方手中,便只能想方设法破坏,若不能毁掉,无论如何也得分一杯羹。

  何怀仁眼神一暗,看见太后眸色深沉的模样,晟王也在一旁满脸焦急,定了定神,安慰道:“就算此时我们暂时落于下风,可只要太后娘娘将后宫把管好,泰安帝没有子嗣,我们便是稳坐钓鱼台,这红衣大炮,说不定啊,顾绍嘉他们反是为晟王殿下做了嫁衣。”

  太后闻言神色稍缓,才勉强没有慌了阵脚。

  晟王却没有他们的定力,才有今日来乾清宫找泰安帝之行。

  外祖父和太后娘娘总是安抚他,说泰安帝无后,为了延续大炎朝国祚,泰安帝早晚会立他为皇太弟,就算顾绍嘉现在蹦达得欢,泰安帝也是不可能立长公主之子为太子的,就算泰安帝想这般做,宗室和孔起元也不会同意。

  让他要沉着冷静,可他等不及了。

  他已经被这个无用的皇兄压在底下二十来年,做皇太弟哪有做皇帝舒坦!

  晟王回过神,泰安帝还在与他言说书中内容,他却猛地站起身,讪笑道:“皇兄,臣弟想起府中还有些事,就不陪皇兄看书了,今日先且离开,待日后再来。”

  连借口都懒得找,甚至等不及泰安帝回话,便大步离开了。

  看他走出了乾清宫,魏总管几乎是跑着过去将窗打开,又抄起桌上的茶壶跑到香炉旁,将壶中茶水一股脑全部倒进去,将香扑灭。

  香炉中飘出的渺渺白烟立即散去,房中的青木香味也立即散去不少,不过片刻便散了个干净。

  泰安帝看着他忙不迭的动作,想劝劝他,这香本就是必须时刻燃着才有这味道,只要一熄灭,三两息间便会散去,不必这么着急。

  可话还没说出口,方才一直在晟王面前忍着的发痒的喉口,此时又猛地传来一阵痒意,张口便是一连串咳嗽声传出,回响在偌大的乾清宫中。

  幸亏就算泰安帝咳得额角青筋迸起,声音也不大,没有传出乾清宫去。

  魏总管连忙跑了过来,跑得太急,一时不慎左脚绊住了右脚,整个身体立时就往前倒去,幸亏他反应快,一手撑在地上,另一只手在空中挥了挥,才稳住了身体,连忙起身跌跌撞撞往前跑去。

  泰安帝看他这样,在咳嗽间隙说道:“别急……”可才说出两个字,喉头便传来一阵腥甜,紧接着,在魏总管终于跑到他面前之时,咳出了一口血来。

  魏总管骤然大惊失色,眼中的惊慌和担忧多得盛不下,逐渐蔓延到他的脸上,手上,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一张帕子来,“陛下,唤于太医过来看看吧。”

  泰安帝接过帕子捂在唇边,咳嗽声变得闷沉,好一会儿他才止住了喉间痒意,将帕子摊开,雪白帕子上的点点红痕便展露在两人面前。

  这并不是泰安帝第一次如此,他很是随意地将帕子折好,嘴角牵起一抹笑容,“于太医就是神仙下凡也无用,我这个身体早就破败不堪了,趁现在还有些用处,总要为轩儿和长姐做点什么,总不该只让他们劳心费力。”

  魏总管脸色悲痛,老泪横流,嘴唇颤抖着捧住了泰安帝递过来的帕子,收入怀中。

  泰安帝安慰道:“行了,别哭了,一大把年纪了,比个孩子还能哭,暂时还死不了,最起码也得等着轩儿和屿哥儿回来。”

  魏总管勉强抑制住了悲痛,擦了擦脸上泪水,劝道:“陛下千万要保重身体。”

  泰安帝不可置否地一笑。

  这边,晟王出了乾清宫便直直回了晟王府,神色急切,不知道去探听消息的人回来了没?

  刚大步走进府中,王府总管便迎了上来,晟王不耐烦他一连串的关怀之语,立即问道:“派去查那谢景行的人传回消息了吗?”

  王府总管跟在晟王身后一直到了王府大堂,边道:“消息还没传回来,不过却打听到谢景行其人乃是才学过人之士,在大炎朝读书人,尤其是安平省士子中有着不小的名气。”

  晟王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王府处处都点着炭盆,墙壁也是火墙,时时燃着柴火,就算是在凛冽的冬日,也是温暖如春,他从皇宫出来,还披着一件斗篷,此时走进房中,暖意传来,便将狐毛斗篷扯下,随手扔去一旁跟着的侍从手中。

  “催着他们动作快点,这样的人无论如何也得握在我的手中。”晟王脸色扭曲,哼笑道:“还有那红衣大炮,就算是撬,也得将那谢景行的嘴撬开,将制造方法交之于我。”

  他说着话,同时被身旁笼子中画眉的叫声吸引了注意力,这天下所有的好东西都该是他的,就如同这画眉一样,就该乖乖地被他关在笼子中,老老实实同他献技。

  王府总管有些为难,最后还是说道:“听下面的人回禀,今日谢景行已从安平会馆搬出。”

  晟王伸手逗弄笼中画眉的手一顿,脸上一喜,“搬出来了不是更好动手,知道他落脚之地吗?”

  王府总管垂下头,嗫嚅着说:“搬去了乾安街。”

  晟王猛地转身看他,“乾安街?”

  王府总管头垂得更低,道:“确是乾安街,就在长公主府斜对面。”

  晟王脸上神情变得有些不可思议,惊异道:“他一个小小举人,怎么可能在乾安街置宅?”

  这次不等王府总管回话,回想起昨日大朝上孔起元和众臣商议之后,做下了要赏赐谢景行和工部制造出红衣大炮和炮弹的工匠的决定,心中已有了答案,脸色忽明忽暗,“是皇兄给的赏赐?”

  “是,今日一早魏总管便去安平会馆颁了旨,之后谢景行便去了乾安街。”

  晟王冷笑一声,他才从乾清宫回来,那时魏总管可就在乾清宫了,他那个好皇兄居然一句未提,他完全忽略自己没有询问的事实,心中怒火中烧,赏赐一座宅子倒也无碍,可偏偏宅子就在乾安街长公主府对面,这其中定有顾绍嘉和安淮闻出力。

  这是铁了心要将那谢景行护着了,生怕自己对谢景行出手啊。

  晟王猛地站起身,背着手在大堂中来回走了几圈,最后还是按捺不住,一脚踹翻了身旁的凳子,“可本王偏要动手,就看你顾绍嘉和安淮闻能不能拦住本王了。”

  他募地顿住脚,脸色阴沉看向身旁人,“你去吩咐他们,不要只盯着谢景行,也查查他身旁的那些人。”

  对谢景行不好下手,他就不信谢景行了无挂牵挂,总有能下刀的口子。

  “是。”

  晟王心中冷笑连连,总有一日,等皇位到手,他要将在顾绍嘉和安淮闻那里受的气全部找回来。

  这么一想,他心中翻腾的怒火逐渐平复下来,只余下从乾清宫出来后就一直隐隐藏在心底的一丝躁动。

  见总管已经奔出大堂,晟王也不欲再待在大堂中,想到府中后院的那群莺莺燕燕,晟王只觉得今天剩下这半日有了去处,转身大步赶去了后院。

  穿过几个院子,晟王在一条岔路口顿住了脚步,回想起外祖父和太后劝他早早与王妃生出嫡子的话来,有些不情不愿地往左边迈步走了过去。

  可没曾想他才行过一段距离,前方便走来了两位侍女。

  这两位侍女都是王妃身边的人,是听闻晟王往王妃院子来时连忙迎出来的,等晟王殿下走到她们身旁,两人忙福了福身,垂头恭敬道:“晟王殿下。”

  晟王在他们身前停下了脚步,双手负在身后,点了点头,装出一幅常在孔无霜面前的温文尔雅模样,“王妃呢?”

  左边身穿桃红色衣裙的侍女往前走了半步,她是孔无霜身边的贴身侍女云梦,巧笑嫣然道:“禀殿下,王妃今日同霜凝姐姐和晓霜姐姐去净心寺了。”

  晟王蹙眉,“又去净心寺了?”

  云梦道:“是啊,今日是明安大师传授佛经的日子,王妃一早便赶过去了。”

  她身旁一身浅绿的云舒也跟着道:“要是知道王爷今日这般早就回来,王妃就算素爱礼神拜佛,也会等着王爷过去静雅苑的。”

  云舒话落,云梦接着又道:“不若王爷去静雅苑等等,我看现在时辰已过午时,王妃说不定再过一时三刻便回来了,王妃见到王爷一定会开心的。”

  晟王在听到孔无双不在王府时,心中便是一松,虽然孔无双身姿绝美,清冷高雅,还是京城出了名的才女,可却不是晟王所喜爱的性子。

  现在孔无双不在,他不用过去同她虚以委蛇,他心中只有高兴的,哪里还可能去静雅苑等着,强自按捺住高兴,挥挥手道:“不用了,本王只是来看看,她不在,本王去其他地方逛逛也一样。”

  说完不等面前两人回话,转身大步离开,嘴角的笑意遮也遮不住,看来今日后院中那些娇柔欲滴的女子不会又白等一夜了。

  看晟王身影消失在回廊深处,云梦和云舒直起身,唇角笑容消失,脸上都挂着一抹嘲讽之色。

  =

  长公主府的侍从们动作很快,从上午谢景行来到这处宅院,不过两个时辰,便将大堂和主院收拾了出来,甚至看府中一些常用的物件没齐,还跑了天下商行一趟,将东西都置办齐全了。

  接着便派了几个人去了安平会馆,帮着谢景行将行李搬进了新家,自此谢景行便离开了安平会馆,住到了乾安街。

  不过回安平会馆时拿行李时,他和萧南寻还是一道的,可再回来乾安街时,谢景行身边就再不见萧南寻踪影,只有元宝一直跟着他。

  谢景行本是邀请萧南寻来乾安街同他一起居住,反正他看这住宅院也不小,没想到萧南寻犹豫后却拒绝了。

  谢景行还欲再劝,以他们的关系,不应该如此客气。

  可没想到萧南寻却说:“不是客气,只是你那房子不是也还没全部收拾出来吗?而且再过几日寇兄几人就会过来,总不能我们俩都不在会馆,到时他们去哪里寻人去,我先等着他们,到时同他们说了之后,再作决定。”

  还有一件事,萧南寻没有说出口,他当时前来京城是冲动之下做的决定,只说了一声,便不顾爹娘反对独自一人上了京,以他爹娘的脾性,怕是会派人来寻他。

  而且,他毕竟是萧家人,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家中事,也不知道大哥现在如何?想到他走时,大哥快要哭出来的神情,萧南寻心中难受,还是再等等,等着家里来人,得知家中消息后再说吧。

  谢景行想想也是,房子确实还要再收拾几日,也不急着这几天,之后就不再强求,带着元宝回了乾安街的新家。

  偌大的一处宅院,不可能只有谢景行和元宝两人,才刚回到乾安街宅院,方管家便寻了过来,试探问道:“谢公子是否要去雇佣一些侍从回来?”

  谢景行从方才便记挂着此事,他直接就道:“就劳烦方管家帮着挑几个人吧,小子才来京城不久,人生地不熟的,恐选了居心不良之人。”反正他是打定主意让长公主府的人帮忙了。

  等屿哥儿回来,看见宅院中他熟悉的侍从,说不定还会高兴呢。

  方管家看他态度便知他的想法,登时变笑道:“若是谢公子愿意,长公主府还有不少调教好的侍从,不若我去长公主府选几个人过来,谢公子觉得如何?”

  谢景行点点头,“那便劳烦方管家了。”

  这下可是过了明路,从长公主府出来的侍从和护卫立时便入住了谢宅。

  当个甩手掌柜的感觉属实不错,想到几年前他与家人初到通州府,为了买个宅院,可谓是劳心劳力,就算是运气好,经客栈老板寻到了合适的地方,还是跑了几趟的事情,谢景行不禁感叹,“果然还是软饭香啊!”

  接下来一段时间,谢景行一直在新家潜心温习,他并没有前去长公主府,当面感激长公主对他的帮助,只是借着方管家之口,道了谢。

  毕竟屿哥儿不在京城,他这般大咧咧地上门,属实有些事出无名,反正大家心照不宣,只等着屿哥儿回来,到时再上门才算是合规矩。

  而且谢景行觉得,在长公主看来,他就只是一个毛头小子,家中长辈也不在,首次登门,家中长辈居然不一起,怕是有些于礼不合。

  谢景行考虑了两日是否现在就将周宁、谢定安以及双胞胎接来京城,可最后还是放弃了,他此次会试结果如何暂且不知,还是等着科举完之后,再将人接来为好。

  最主要的是,现在还是深冬,周宁的身体还有双胞胎的小身板,在这严寒的时节出门,谢景行着实不放心,二月会试,三月殿试,到时已到晚春,无论如何,也比此时从通州府赶来京城更合适。

  有了长公主府的侍从在,元宝便没有太多活可干了,他便天天跟在谢景行身边帮着端茶倒水。

  可谢景行身边已经有了其他侍从帮忙,元宝才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哪里还用得着他忙来忙去,便时常打发他出门玩儿。

  他是知元宝来京城的目的的,可看到现在元宝还跟在他身边,就知道元宝还未寻到爹,谢景行也曾想要不要对元宝提出让他帮忙,可想着元宝一直没在自己面前透露过他爹的情况,想来是不愿意坦露的,便没有说出口。

  搬来乾安街之后,同在内城,元宝离大理寺更近,又因为谢景行让他出门,他便能时常去大理寺周边转悠。

  以往谢景行不知,可长公主府出来的侍卫却是心细的,长公主之所以派侍从和护卫过来,最主要的目的便是保护谢景行。

  现在京城风起云涌,而因为红衣大炮,谢景行可以说是立于风浪尖上,若是她不将人护好了,等屿哥儿回来,她可不知如何通屿哥儿交代。

  没过几天,在谢景行读书时,府中有侍卫到了谢景行面前,道:“公子,近几日我常见元宝在大理寺附近逗留,不知有无问题?”

  谢景行这段时间一心扑在圣贤书上,确实有些忽视元宝了,此时听护卫说起才知元宝这几日的动向。

  回想起他第一日从工部回会馆路上,好像就正是在大理寺附近巧遇元宝,那时元宝说是去寻顺天府衙门。

  当时安淮闻笑说他走错地方了,元宝也默认了下来,可此时谢景行心中却起了疑惑,莫不是那次元宝并不是走错地方,而是特意当大理寺附近的。

  元宝不是要去寻他爹,难道元宝的爹是大理寺的官员?

  之前谢景行猜测元宝可能是守边城的百姓,因守边城城破而流落到长威府,而元宝的爹是京城人士,元宝之前也明显表现出很熟悉京城,这无论如何也有些说不通。

  理不清其中缘故,谢景行开始发散思维,难道元宝的亲生爹娘早年因感情不和而分开,元宝的娘就带着元宝去了守边城,现在元宝的娘不在了,他才会来京城寻爹。

  可他爹是京中官员,家中或许已经另娶新妇,甚至还另有子嗣,元宝不敢直接上生身之父的家门,才在生父所在的衙门附近转悠,看能不能避过继母和继兄弟姐妹,直接找上父亲,寻求帮助。

  思绪越想越偏,谢景行猛地甩了甩头,他这几日真的是读书读傻了,怎么连如此离谱的发展都想得出来,还这般擅自猜测他人。

  将书放下,谢景行对面前的护卫道:“我知此事,常护卫不用管此事,只要元宝没遇到危险,随他去便是。”

  “是。”听谢景行说他知道此事,常护卫便放下了心。

  =

  这边谢景行日子过得安稳,还有心思胡思乱想,可金匾城却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天下商行送来了许多粮食和药材,虽可解一时燃眉之急,可金匾城所有兵士和百姓加起来足有十数万人,这些人所需要的日常耗用哪里是商队带来的物资便可解决的?

  尤其又是在严寒的冬日,缺炭缺柴,缺米缺油,送往京城要钱要粮的折子现在也没个回音,祝世维和商队的时康安,连带着屿哥儿都为了稳定金匾城百姓的生活而百谋千计。

  也多亏金匾城的还留下的百姓们深明大义,从不言生活困苦,甚至街边的孩子们遇到屿哥儿还会将自己手头少有的一点零嘴送过来,被他接下,就笑眯眯地跑走,若是屿哥儿不要,还会要哭不哭地看着他。

  为了这群可爱的孩子们,屿哥儿也从不觉得辛苦,一封封发往大炎朝各地天下商行分行的信件如雪片一般飞出,就是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将东西送过来。

  远水救不了近渴,朝廷没传信过来,屿哥儿就算有再大的心气,也无能为力,多亏这几日西戎军再无动静,不然金匾城怕是会更难。

  这几日,全通海和徐参将每日都会躲过工匠的眼线,偷偷摸摸跑去军营中放置红衣大炮的地方,对着红衣大炮垂涎欲滴,甚至都忍不住想找个地方悄悄试一下红衣大炮,让他们也能见识见识这红衣大炮的威力。

  可是工部跟来的那几个工匠几乎是严防死守,不让他们试射,毕竟红衣大炮和炮弹刚被制造出来就被拖来了金匾城,红衣大炮只有五尊,而炮弹的数量也仅有七十三枚。

  可以说是几乎将当时工部造出来的大炮和炮弹收刮一空,只留下了试射的一尊有缺陷的红衣大炮和少少的两枚炮弹,多的一枚炮弹还是因为安淮闻担心炮弹有损,试射不成功,留下以备万一的。

  这些炮弹可都是用来对付西戎军的,哪里能让全通海和徐参将浪费,他们只能看着眼馋。

  今日又是一场雨夹雪,就算有天下商行送来的棉花,可分到这么多兵士手中,每个人也得不了多少,缝好穿上,仍然冻得抖抖瑟瑟。

  全通海身强体壮,伤早已养好,此时站在城墙上检查这几日兵士们在城墙上赶工弄出来的炮口。

  他是被工部工匠中一位叫高博雷的工匠从军营中撵出来的,他今日又跑去了放红衣大炮的地方,对着红衣大炮和旁边的炮弹摸了又摸,看了又看,比面对一个绝世娇娘还要痴迷。

  高博雷进来见着了,他可是将红衣大炮看得比命根子还重,连忙跑过去挡在全通海身前,严肃道:“全将军今日怎么又来了?”

  全通海讪笑着搓着手,“我就来看看。”这些红衣大炮是这些工匠造出来的,他可不敢得罪。

  高博雷可不被他讨好的笑容所迷,“全将军若是这般空闲,不若去城墙上看看炮口如何?若是炮口弄好了,就会将这些大炮送去城墙安在炮口之处,到时全将军想什么时候看便什么时候看。”

  看高博雷挡得严实,全通海无法,只能不舍地看了又看,这才来了城墙处,让他惊喜的是,炮口居然全部弄出来了。

  本来炮口可以直接由垛口充当,可为了防备敌军,金匾城城墙上的垛口设得比较高,火炮就算由两轮木车架着也到不了垛口的高度,只能临时将城墙垛口处的砖墙给拆了。

  这几日的天气忽好忽坏,可就算有太阳晒着,天寒地冻的,想要掏城墙也并不容易,城墙都是由砖石混着糯米灰浆建造的,就是斧凿刀砍也奈何不得,现在想要拆除一部分,又哪是这么简单。

  连着弄了好几日,总算弄好了,全通海几乎是喜不自胜地跳起来,往军营跑去。

  这下那些讨人厌的工匠可拦不住他看红衣大炮了。

  装大炮是大事,全通海和徐参将都在这里守着,等忙忙碌碌地将火炮架在炮口上,天边只剩下朦胧的光亮了。

  本来雨夹雪的天气天黑得就更早,离得稍远些的兵士们只能看到炮口处被黑压压的一群看不清面貌的人围着,中间的大炮他们是一眼看不着。

  可却一点不耽误他们的激动,红衣大炮的威力经由全通海和徐参将之口,早已传遍了金匾城士兵耳中,口口相传间,更是让人期盼大炮大显神威。

  不过这并不代表他们期盼西戎军再来攻城,他们深知西戎军兵力强于他们,且都是久经沙场的精兵强将,金匾城经上次一战又损失了不少士兵,对下一战能不能挡住西戎军的进攻,他们心中并无底气。

  而且,正因为红衣大炮的威力被大家传得神乎其神,虽然激动期待,可心中也有着一些忐忑,真有这般厉害吗?是不是被大家夸大了?毕竟谁也没亲眼见证过。

  而这也就导致在城门远处传来轰响的马蹄声时,就连一直表现的对红衣大炮极为喜爱的全通海和徐参将脸上都募地沉了下来,目眦欲裂地看着浩浩荡荡的人潮朝着金匾城急速靠近。

  最前面的人影都压低身体骑在马背上,轰隆隆的马蹄声越靠越近,响在了城墙上所有将士的耳边。

  全通海立即高声喊道:“敌军来袭!”

  声音传得很远,所有士兵立即警戒,神色凝重。

  经上次一战,全通海对屿哥儿是心服口服,此时他就又立即转头看向身边士兵,“快去叫小公子过来。”

  “是。”话音刚落,人便已消失在旁边的城门阶梯口。

  徐参将却一直看着最前面黑影越靠越近,神色有些奇怪,最后惊疑不定地拉过全通海,靠近垛口,喊道:“老全,你看那在最前面的是不是安将军?”

  全通海身体一震,凝神细看,逐渐黑沉下来的天幕让他分辨不清来人的面貌,忍不住将整个上半身都看出了垛口。

  还是徐参将拉了一把,他却并不往后退,而是极力辨认最前面几人,随着人影越来越近,全通海眼睛也越瞪越大,惊喜交加道:“真是安将军。”

  看安庭轩他们就要靠近城门五十丈距离,他赶忙大声叫道:“安将军,从侧方绕过。”

  上次一战后,城门前的陷阱又被他们挪了位置,安庭轩许久不在金匾城,可不知道现在陷阱所在的地方,若是一朝不慎,掉进陷阱里面,他们来连救都来不及。

  可马蹄声震耳欲聋,就算全通海嗓门大,底下的人也不一定能听见,身旁士兵们和徐参将赶忙跟着他一起大喊,这股声音合在一起,穿过空气,终于到达了安庭轩的耳中。

  他抬头看向城墙之上全通海和许参将激动的模样,他们还在用手指指着侧方,凝神细听,总算听见了他们断断续续的喊声,再结合他们的动作,立即便明白了他们的意思,伸出手往后打了一个手势,跟随他已久的亲兵自然知道他手势的含义,便纷纷分做两股,绕开面前平地从侧边继续向前。

  后面紧跟而来的西戎兵紧追不舍,砍刀挥在身侧,不时还有箭矢从后射出,跟在安庭轩身旁到现在还能活下命来的亲兵,个个都是好手中的好手,只听得身后些微的动静就能反身将箭矢用刀挥开。

  全通海看着离着安庭轩一行人相隔不到百丈的西戎军,心跳到了嗓子眼儿,可他还是稳得住,一直到安庭轩等人已经快要靠近城门,才转身对着下面大声喊道:“开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