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淮闻出门时,顾绍嘉拉住他,再一次嘱咐道:“当务之急是保证户部能将制造红衣大炮的银钱划给工部,敌众我寡,只有大炮够多,才能保下金匾城更多将士和百姓,至于发往金匾城的粮草和军备,先尽力争取,若是何怀仁执意阻拦,有商队送去的东西,应该也勉强能支撑一段时间,之后我们再想办法。”

  安淮闻握了握她的手,“我知。”

  在安淮闻就要上马车前,顾绍嘉脸上有些游移不定,最后还是说道:“我感觉户部那个老狐狸现在对我们的态度似乎有些松动,若是今日大朝会事情未成,你再去试探一番,若他的态度真有变化,就私底下约个时间,我们同他谈谈。”说到此,顾绍嘉面上露出一个笑容,“底下的人寻来的山水画还没机会送出去呢。”

  其实不只是顾绍嘉有这个感觉,安淮闻与户部尚书同为一个品级,不论是朝会还是平日在衙时,共事的机会不少,他也感觉到户部尚书对他的态度有些转变,不过并不明显,若他不是当事人,根本感觉不到异样,安淮闻还当只是他的错觉,可现在顾绍嘉也如此说,安淮闻便不再怀疑。

  说不定那个老狐狸真有些变化,他今日可以去试探一番,听说过几日梅山净心寺会将寺中梅林开放,都知道户部尚书极爱梅花,倒是可以以此为借口邀他一聚。

  心中打定了主意,安淮闻心也定了下来,无论如何,为了还在金匾城坚守的屿哥儿和众百姓、军士,他也得让户部尚书那个老狐狸松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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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堂上的争论如何,谢景行是不知道的,他已经带着元宝出了内城。

  街道上人流涌动,做买卖的,闲逛的,吃早食的,烟火气满满,脚下的路面全是由青砖铺就而成,还用糯米灰浆混杂着灰泥将青砖缝也填满了,很是平坦,走着的感觉和踩在现代的水泥路面上也无甚区别,甚至因为是青砖,上面有着点点粗糙的纹路,脚落上去更不容易打滑。

  谢景行之前一直忙碌着红衣大炮的事情,没太注意京城百姓的生活,现在这么混在人群中,才发现京城百姓过得很是安乐闲适。

  见着的每个人面上几乎都带着笑,似乎生活中并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传说中泰安帝很是懦弱无用,可在太后和何怀仁的咄咄逼人下,除了边境,大炎朝其他地方,尤其是京城的百姓,日子过得还算顺遂,且并没有听见太多对泰安帝的怨言。

  这么看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泰安帝居然将大炎朝的政治治理得还算不错。

  转念一下,长公主可是泰安帝的人,想来长公主能一步步走到与何怀仁和太后比肩的地步,这后面绝对离不开泰安帝的支持。

  又穿过一条十字路口,谢景行离着会馆大街便只隔着他们脚下的这一条街了,这条街上主要都是些书肆和茶社,由于离着会馆大街近,就在会馆大街隔壁,来参加会试的举子,只要住在会馆大街,时常都会来这条街购买书籍,亦或是在那些大方心善的书肆中免费翻看阅读书籍,若是想歇脚,也可随便选一间茶楼,听着茶楼中的读书人谈诗论文。

  与谢景行还住在会馆大街时不同,那段时间他坐在马车中数次经过这条街,可那时会馆大街里的举人数量太少,此条街上书肆中可以说是门可罗雀。

  可现在却不一样,每间书肆中都有着不少身着不同举子衫的举人们,茶社中也是高朋满座,喧闹声不绝于耳。

  看来在谢景行闭关读书的时候,来参加会试的不少举子已经到了京城。

  就是不知道安平省的举子们是否也已经上京了,谢景行心中想着,步子也快了些,带着元宝往会馆大街走去。

  一路上来往的人可不少,有的似乎也是刚随商队一同过来,不少读书人身上都还背着行囊,在会馆大街上走走停停,似乎是在寻自己省份所在的会馆,倒是让宽敞的会馆大街上也显得有些拥挤。

  若是同之前来回工部那样乘着马车进来,怕是还会被堵上片刻,只不过这次他们是靠双脚,自然很是顺利地到达了安平会馆。

  熟悉的会馆大门出现在眼前时,谢景行不用问,也知道安平省的举子也已经上京了,应是才来不久。

  不少人还背着行囊呢,马管事在不同的院子来回走动,指导着举子们搬棉被和清扫屋子。

  马管事一个中年汉子,精神头还不错,忙碌中还稳着脾气,被举子们呼过来叫过去,也没露出厌烦之色,显得很有耐心。

  不过,在他注意到谢景行站在会馆大门往里头望时,就直接抛下了在身边寻他解答疑惑的举子,三两步走了过来,“谢公子,今日怎么有空来会馆了?”

  谢景行微笑打招呼,“马管事安好。”

  马管事笑得合不拢嘴,连连点头,“安好,安好。”

  谢景行在其他省的举人面前或许还不能刷脸,可安平省绝大多数举人,尤其是在今年八月份乡试考中举人,对谢景行那张脸可谓是记忆深刻。

  谢景行走进安平会馆大门后,与马管事只说了三两句话,就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有不下于十人将目光转了过来,与谢景行对上目光后,相互间交流了一个友好的笑容。

  这些人中有些谢景行面熟,有些却是没什么印象的,不过在京城,大家同属于安平省的一员,都在异乡,相互之间自然心生亲近。

  不过谢景行来此是有目的的,并没与其他人多交流,直接问马管事:“不知萧兄此时可在会馆?”

  马管事听他问话,脸上表情一变,一拍额头,“看我这记性!”又急急对谢景行道:“谢公子且先等等。”

  不等谢景行回应,便脚步匆匆去了他所在的管事室,不多一会儿,拿了一封信出来。

  将信递给谢景行,马管事道:“今日一大早,安平省的举子们便由天下商行的商队送进了京城,有的曾来过安平会馆的举人熟悉路,叫了马车,辰时不到就到会馆了。有些脚程慢的,这时才到,我这一直忙忙碌碌的,反倒将萧公子给谢公子留的信给忘了。”

  谢景行接过信,疑惑道:“萧兄不在会馆?”

  马管事解释道:“昨日都还在,可今日萧公子家有位侍从跟着最早来会馆的一批举人一同到了会馆,说是萧公子的父亲早前来信托京中旧友为萧公子租下了一套院子,萧公子在他家侍从的劝说下收拾行李搬走了,只来得及为谢公子留下了这么一封信。”

  谢景行恍然,他们一行几位友人中,孟冠白家中豪富,可看萧南寻平日里的表现,家中显然也不是寻常百姓,对马管事所说他并不奇怪。

  谢景行没有立即将信展开,而是又问:“马管事可记得今日是否有一为名为寇准规的通州府举人来会馆?”

  马管事露出回想的表情,片刻,摇摇头,“并无。”

  看谢景行听到他的话后,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马管事笑道:“谢公子别看我就认识几个字,没能力考取功名,可这记名的能力却还算不错,今日确实没曾看过这样一个名字。”

  谢景行忙说:“自然是信任马管事的,只是我这位友人该要同其他举人一道来此,却不在会馆,我才有些疑惑。”

  想着寇准规绝不可能一人来京,定然是与孟冠白、丘逸晨和吕高轩一道的,不在此处,想来孟冠白几人应也都不在,谢景行有些失望,莫非是在路上耽搁了不成?

  当日谢景行急着赶来京城,并没有留下口信,不过就算如此,寇准规几人也该知道,来京城参加会试的举人,一般都会前来会馆,就如萧南寻。

  寇准规几人若想要找他,也只会来安平会馆,可现在谢景行换了地方,寇准规等人又不可能知道他现在何处,想了想,谢景行还是将寇准规和孟冠白等人的名讳和新家地址留给了马管事,烦马管事遇到人之后说一声。

  现下没寻到人,谢景行只能寄希望于寇准规几人会来会馆寻他了。

  一个人在家闭门造车,属实比不上同人相互讨论来得畅快,更何况,寇准规几位友人于学问上都有着独特的见解,每每同他们一起讨论学问,谢景行都能收获良多。

  谢景行今日之所以会出门,就是因为独自读书许多日,感觉有些走入了死胡同,这两日都没有太大长进,这才生出出门寻人的心思,也能松松神,若是再与友人相谈几句,说不定就能打开思路,碰撞出不同的观点,激发新的思考,没想到寻了个空。

  不过也不是白跑一趟,看马管事忙碌,谢景行留下信息后就告辞离去,等出了会馆大街,谢景行就将手中信展开,信中字迹寥寥,只简单说了萧南寻已搬离了安平会馆,以及现在所在的地址。

  从内城溜溜哒哒地走来会馆大街花了不少时间,京里这几日难得见到的日头已经升至半空,谢景行也不为难自己和元宝,不再继续靠一双腿去找人,而是叫了辆马车去寻萧南寻。

  萧南寻租下的院子,比安平会馆离着内城更近,甚至就在内城城墙边上,只是与会馆大街一南一北,车夫赶着马车都走了大半个时辰。

  一路上,谢景行有意放松心神,悠哉地四处闲看,也顺便注意到了行进路上的人和物。

  到底是京城,比其他省份都要更繁华热闹些,皇亲国戚、达官贵人比比皆是,房价也贵,普通百姓家中要是没有门路,想在京城购买下一宅半院,怕是抢破了头,也不一定能买到,租房子倒是容易些,可没有门路,租到的房子也不一定合适。

  不过萧南寻租下的院子应该还不错,最起码周围环境很是清幽,马车还在继续往北走,慢慢靠近了目的地附近,很快到了民居处,大街两旁栽着有不少高大的榉树,只是树上叶子早已掉光,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不过每棵树的树干走势都不一样,却全都蓬勃向上,看着倒有一种别样的美感。

  再看周围的巷子,倒是同他在通州府所在的巷子类似,只是通州府一条巷子左右街坊加起来足有二十几户,而这里的每条巷子也就六扇大门,也就是说,一条巷子才六户人家,从进到这条街开始,望进去的每一条巷子都是如此,看来京城人家的宅院比通州府的院子大上不少。

  原以为泰安帝赏赐给他的那座五进约十亩的宅院会那么大,是因为乾安街都是长公主这种皇亲国戚住的才会如此,毕竟一整条长街,就那么三、四座宅院,能不大吗?虽然他还没进过长公主府,不过想来也知道,长公主府的府邸怕是比他那新家大了不知多少。

  而现在看到此处巷子中的情况,表明不只是乾安街,应是京城人家的宅院都是往大了修建的,内城如此,外城也一样。

  等到了地方,谢景行对了一下地址,确定后便上前叫了门,很快被一个脸熟的侍从迎了进去,是原来在通州府时在萧南寻身边曾见过的人。

  萧南寻听见声音,也从里面走了出来,萧父友人租的是小二进的院子,和通州府谢家的小院格局大差不差。

  前院三间屋子,中间作大堂,两边作厢房,边上另建了有一间灶房,里院看着比外院大不少,不过谢景行只是在看萧南寻从里面出来时扫了一眼,没多看。

  倒是外面他正站着的院子不小,足有通州府谢家整座宅院大了,只是光秃秃的,里面只有些树叶掉光了的残枝,也看不出是些什么品种。

  萧南寻刚搬进来,还没来得及收拾好,连待客的茶盏茶壶都是萧家侍从翻箱倒柜现找出来的。

  谢景行没太注意侍从的忙乱,而是略带着些担心地看着萧南寻,觉得他有些神思不属。

  刚才看他从里面走出来时,谢景行就觉得他神色间有些微妙,现在靠近后就更是明显,同他说话时,萧南寻得反应两息时间才会回应,谢景行可从未见过他如此。

  前几日萧南寻都还正常,现在会如此表现,谢景行看了正用水桶打水准备烧水泡茶的侍从一眼,猜测应是与他有关。

  谢景行对萧南寻并不多客气,直接就问道:“萧兄今日好似有些心不在焉?”

  萧南寻一愣,就连在厨房里烧着水的侍从听见这话,手上动作也是一顿,脸上甚至浮出一抹心虚和和担忧来。

  谢景行眼看着萧南寻眼中情绪闪动,似怒似怨,片刻后,看向他扯出一抹笑,“谢兄无需担心,就是家中长嫂得了一个孩子,只是生产时受了些刺激。”

  谢景行家中双胞胎就是早产而来的,当然知道孕妇受刺激后生孩子有多么危险,眼中划过担忧,回想起周宁生产时的情况,心颤了颤。

  萧南寻知他会担忧,不待他再关心,就道:“不过好在本就该是那两天的预产期,长嫂身体也不错,母子平安。”

  谢景行放下心,道:“那就好。”又安慰道:“既然如此,萧兄也莫太担心了。”

  萧南寻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他张了张嘴,最后颓唐地垂下了眼。

  谢景行觉得萧南寻的表现有些不对劲,好像并不是担忧,神态中总有些说不明道不清的意味。

  两人正沉默无言间,院门又被砰砰敲响了,正在往茶壶中掺水的侍从连忙将手在身上擦了擦,急步跑去将院门打开。

  谢景行和萧南寻都有些疑惑,他们二人都在此,还有谁会来寻萧南寻,两人忽然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了同一个猜想。

  人进院门前,先是一道声音先传了进来,“萧兄,你可真不够义气,明明说好的要同我们一道,结果跟谢兄一样,早早就一声不吭地到了京城,还害得我们好找。”

  无论萧南寻方才心中如何想,听到这道声音,他先是与谢景行会心一笑,然后朗声道:“孟兄还是这般快人快语。”

  等到这时,孟冠白、寇准规、吕高轩和丘逸晨四人的身影才从侍从让开的身体旁显露出来,看过来时,猝不及防地见着萧南寻和谢景行两人居然都在,四人面上都露出惊喜之态,本以为今日只能见到萧南寻,没想到谢景行也在这处。

  旧友重逢,自然是好一番叙旧,谢景行和萧南寻可是被孟冠白和丘逸晨好一番埋怨,两人一唱一和,句句不离二人抛下友人独自离开通州府。

  这次确实是谢景行两人理亏,谢景行和萧南寻都是再三道歉,才让孟冠白和丘逸晨放过了他们不辞而别一事。

  接下来,谢景行才有功夫询问他们为何不在安平会馆。

  经孟冠白诉说,谢景行和萧南寻才知道孟家长辈早在孟冠白考中秀才之前,展露出读书天分时,就对他抱有重望,不止在乡试贡院所在的明州府购有房子,就是在京城,孟家也未雨绸缪,许久之前就买下了一套宅院。

  若说明州府的房子,孟家做生意时还能去居住两日,孟家在京城却是没有生意的,那套房子纯粹就是为了让孟冠白科举时能更方便,真乃是一片拳拳爱子之心。

  直到来京城之前,孟父才同孟冠白说起此事,孟冠白也才知道,原来这么早之前,家中长辈就对他抱有如此大的期待,可他天性乐观,心大,倒也不觉得有压力,高兴却是少不得的。

  虽然他有了住的地方,却不愿独自一人另住,他这般爱热闹的性子,自然要让几位友人同他一起。

  一到京城,他们便与商队和其他安平省的举人分开,先去了孟家宅院,这也是谢景行去寻人却未寻到的原因。

  至于他们能知道萧南寻的住处,是因为他们与孟家侍从一道来的京城,自然熟悉,孟家侍从在路上就与他们言说过此处位置。

  这不,他们刚安定下来,便来寻人了,没想到的是,居然一下寻到了两个,不用另跑一趟。

  等孟冠白一口气说完,端起茶杯喝水润喉时,谢景行却是望向了一边的寇准规,今日到真是有些奇怪,萧南寻和寇准规这两个一向沉着稳定的人居然都有些神思恍惚。

  萧南寻今日显得心不在焉,却是明显偏向灰暗的情绪,可寇准规却有些不同,虽在听他们说话,时时不时却会带上一点莫名的忧虑,可却不单单只是担忧,有时还会不由自主露出些笑意,他方才便想问了,只是一直在等孟冠白的话说完。

  又看了片刻,见寇准规表现果然有异,谢景行才疑惑问:“寇兄今日好似有些不同以往。”直觉发生在寇准规身上的事情不是坏事,谢景行脸上带上了些调侃,盯着他嘴角还未落下的笑容。

  听他这么一问,本还在同萧南寻言说前来京城路上所遇趣事的孟、丘二人立即停了话头,脸露纠结,而吕高轩则是露出了莫名的笑容,显然都是知道原因,可三人都没有回话,有志一同地转头看着寇准规。

  寇准规没有收敛脸上的神情,眼中甚至还闪过一丝温情,“谢兄还是这般敏锐。”

  谢景行挑挑眉,等着他接下来的话,果然,寇准规说了一个好消息,“涵哥儿怀孕了,我从通州府出发时,已经快四个月了。”

  谢景行难得惊讶地瞪大眼睛,虽猜道许是好消息,可没想到居然是这样大的喜事,和萧南寻对视一眼,齐齐道:“恭喜寇兄,恭喜涵哥儿。”

  可没想到寇准规却露出一抹担忧之色,“涵哥儿怀着身孕,我却来了京城,不在他身边,真是不太放心。”

  孟冠白三人脸上几乎是同时露出“又来了,我就知道”的神色。

  孟冠白更是拍了一下大腿,“寇兄,来京城的路上,我们已经安慰你许多次了,从通州府出发时,连涵哥儿都比你干脆,往日也看不出你是这般婆婆妈妈的性情,你家中人和涵哥儿家中人不都去了通州府照顾他,好几个人呢,又是有经验的长辈,难道你还担心涵哥儿会出事不成?”

  丘逸晨也道:“我觉得有你家中长辈在,可比你在家陪着涵哥儿靠谱多了。”说完还很没有读书人风度地翻了个白眼,显然也不是第一次说这话了。

  就连吕高轩都露出了无奈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