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五年之久。

  五年,不短也不长,刚好够一个青春恣意的校服少年变成一个挺拔沉稳的成年人。

  蒋云余光扫到魏疏的背影,说了声失陪,将戚皓一个人晾在原地。

  楚尽风在楚家地位尴尬,不过今日楚南缘不在,他是可以顶替楚南缘的位置站在楚桉身边的,但不知他怎么想的,反而很执着地跟随蒋云的脚步。

  他感受到背后的脚步声,朝魏疏打了个只有他两明白的手势,多年的默契让他们一言不发就能明白彼此的想法。三人有意聚在一块闲聊,因此找了处僻静的地方停下来。

  楚尽风比他们小几个月,一身深色西装挺括修身,额发被发蜡喷过,拢向脑后,看着反倒更成熟些。

  “魏哥,节哀。”他颔首道。

  蒋云脊背倚着墙面,双手抱臂,率先解释道:“刚在门口碰上戚皓,跟他周旋的时候,没想到尽风突然出现帮了我一把。正好,我就把他一起带过来了。”

  久别重逢,魏疏脸上显现出与蒋云别无二致的讶异之色。

  他沉默地打量着楚尽风,须臾拳头轻砸了一下他的胸膛,说:“当年走得那么突然,这些年都联系不上,我和阿云都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

  魏疏说话的功夫,蒋云也在观察楚尽风。记得一开始认识那会儿,这小子就像一只没发育好的小鸡仔,身高矮了半个头不说,还一副文文弱弱好欺负的样子。

  几年一晃而过,不知道加拿大的水里加了哪种催化剂,竟然哐哐把他催到一米八的个头,体格也强壮不少。

  “这些年我一直很自责自己的不告而别,”楚尽风说话轻声细语的,一双狐狸眼波光流转,“如果当初再争取一下,或许可以改变被迫出国的局面。”

  “你是被逼的?”蒋云问道。

  其实这个问题不用深思也显而易见,楚桉的私生子加起来够组一支足球队,楚南缘的母亲为了防范潜在的危险因子,于其中搅弄风云,让这些有可能威胁到楚南缘继承人位子的私生子自相残杀。

  楚尽风在她手下扮猪吃老虎苟了十多年,苟到十八岁被发现私生子里拿得出手的只剩他一个,楚南缘母子反应过来,趁他羽翼未丰,连忙把他踢出角斗场取消参赛资格。

  一个漂泊在异国他乡,还有几个月才成年的男生得面对新的环境、饮食习惯和社交圈,纵然以楚家的财力,在物质上不会亏待他,但他仍需要极大的勇气适应所有变化。

  “不算被逼,当然,也不算自愿。”楚尽风说。

  “当时刚落地加拿大,干什么都急匆匆的,”提起旧事,他面上还挂着一抹微笑,仿佛遇到的不叫困难,叫磨砺,“还很容易被骗,尤其被中国同学骗。”

  他挑了两个逸闻趣事讲给蒋云和魏疏听,绘声绘色地叙述完,话锋一转,承接道:“出国那一年,魏阿姨应当四十岁出头。这个年纪可以说是一个人的黄金年华了……魏阿姨身体上哪里出问题了吗?”

  “胃、心脏、甲状腺。”

  魏淳亭的死尚未尘埃落定,蒋云没有透露太多,劝他回国这几天调整一下时差,熬夜最伤身体。

  “阿云说得对。”

  楚尽风手机铃声响了,他看了眼来电人,说道:“父亲在找我,失陪了。”

  没走几步,他又回过身:“有机会再续旧。”

  “阿云,你刚才说……戚皓来吊唁了?”确认楚尽风已经走出十米开外,魏疏说道。

  不等蒋云回答,他继续道:“这傻逼吃熊心豹子胆了?不怕我把他连人带车打包扔出去?”

  “大概是戚伯伯的意思。”蒋云说。

  魏淳亭的葬礼惊动了大半个海京,蒋家、楚家、霍家都派了人来,后两家的家主和继承人无一缺席,戚家不出面说不定隔天就得上头条八卦,被解密什么幕后隐情之类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几天查的怎么样?”

  魏疏眼底满是青黑,疲惫地按揉着眉心:“李继春失踪了。”

  这位李主任不仅是告知他们“魏淳亭休克”的报信人,还在抢救室担任着主刀医生的角色。

  魏淳亭被宣告抢救无效那天,他们查了医院所有聘请不久的新员工,以及一些可疑人士,唯独漏了这个正大光明借故离开的李主任。

  等蒋云想到他这号人物,李继春已经溜得见不着影了。

  “再等等。”

  他回过神后的第一反应就是让杨勇接着追踪下去,可以确定的是,人要么没出海京,要么没出海京太远。

  “戚家背地里还在对你们动手吗?”蒋云看向魏疏。

  “这几天挺安静的,但也不能放松警惕,”魏疏肩头蹭了块淡色的尘灰,他伸手拍干净,说道,“戚家除了小茵以外全都是一路货色,爱在你背后耍阴招。等办完魏女士的丧事,我非得和他们好好过几个来回。”

  他低声骂了一句,道:“不出手真把我当吃素的了。”

  蒋云摁住他肩膀,掌心微微使劲,把人往下一压,示意他别轻举妄动。对上戚皓倒还好,可戚家真正的掌权人是戚皓的父亲戚明准,他纵横海京几十年,是与蒋丰原齐名的存在,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人物。

  有这层顾虑在,被他吩咐下去追查李继春的人动作都十分小心,免得被戚明准察觉,反将他们一军。

  “需要的话随时联系。”说完,他转身继续接迎那些前来吊唁的宾客。

  杨勇围堵到李继春的当天,蒋云接到第五个来自楚尽风的叙旧邀请,他推辞了对方共进午餐的请求,因为要尽快赶到杨勇那边,从李继春的嘴里问出点有用的东西。

  “晚上好吗?”

  电话里,对方语调温和,夹杂着些微的落寞和哀求,这让他不由得想起他十四岁遇到的被一群小喽啰拦截在厕所隔间的那个楚尽风。

  蒋云:“问题解决完,赶得及就可以。”

  “那我晚上六点给你打一通电话,届时阿云再告诉我是否有空,你看这样行吗?”

  蒋云无法拒绝地“嗯”了一声。

  询问李继春的过程并不顺利,一摞纸质文件被杨勇一撇,送到蒋云眼前。文件上说明了李继春的家庭背景和利益关系网,他有两任妻子,前妻在国内,和他分道扬镳没有任何感情存续,第二任,也是现任妻子上个月移民北欧,一双儿女都在国外念大学。

  儿子在美国,女儿在英国。

  李继春的父母于几年前相继离世,可以说国内完全找不到他的软肋。

  “我一个好端端的普通人,什么坏事都没干,你们有什么权利把我扣在这个地方?你们……我要告你们非法拘禁!等律师和警察到了,一个都跑不了!”

  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后脑勺的头发秃掉大半,穿在身上的那件毛衣在挣扎的过程中被绳索勒出一道道条状凹痕。

  蒋云一脚踹在他背后的椅背上,前侧两条椅腿微微离地,不稳地晃了晃。

  “什么坏事都没做?”他提了提口罩边缘,笑道,“没做坏事你跑个什么?心虚什么?李主任,敢不敢盯着我眼睛,把你方才的话复述一遍?”

  李继春吞了口唾沫,弱声道:“你叫我复述我就复述?我凭什么听你的?”

  鼻腔发出一声哼笑,蒋云收回腿,让杨勇再关他几天。

  “今天就问到这里。”

  他抬手看了看时间,拉开车门的一瞬间,手机应声响了。

  *

  “虽然吃惯了白人饭,回国以后还是觉得中国菜最好吃。”

  楚尽风舀了一勺鲍鱼蒸蛋,边咀嚼边笑眯眯地盯着蒋云看。

  “怎么,在加拿大饿得肚子咕咕响的五年时间都没能让楚大少爷学一手好厨艺?”

  这家创意中餐是楚尽风推荐的,他把桌上三分之二的菜色尝了个遍,感觉没一样有梁津做得好吃。

  于是每道菜都给面子地夹了一筷子,礼节性地表示味道还不错。

  楚尽风放下筷子,无奈地摊了摊手:“没办法,每段时间总有特定的事情要忙。一开始的确有学做饭的打算,但计划赶不上变化,总被一而再再而三地往后延,延到离开加拿大的那一天,我唯一会做的菜就是煮速冻水饺。”

  他被自己这番话逗笑,蒋云跟着笑了两声,心想换他去国外读书说不准也是个生活残废。

  “这些年……”楚尽风托住下颚,抬眼,“阿云过得如何?”

  蒋云中规中矩地答:“还行。”

  “蒋叔叔的事我听说了,很遗憾。”

  楚尽风:“我和父亲说了,未来会一直留在国内,可能进总部发展,也可能自己投资创立一个小公司。”

  “留在熟悉的城市总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对方看过来的目光炽热得过分,蒋云偏头躲避,说道,“挺好的,有空的时候叫上老魏,这么多年不见,大家好好聚一聚。”

  “私下呢?”

  蒋云有点没听懂。

  楚尽风:“私底下,我们也可以多聚一聚的,阿云。”

  “可以是可以,”蒋云面不改色地搪塞,心底却隐隐觉得奇怪,“只是我平常很忙,有时候不一定有空。”

  “没事,我很愿意等你。”

  楚尽风眼尾弯得愈发明显:“毕竟咱们是很多年的朋友,不是吗?”

  应约时蒋云没开自己的车,所以楚尽风提出要送他回家,他没有立刻拒绝。

  “方便给一个你家的地址吗?”

  “啊……”提到地址,蒋云有些犹豫不定。

  正当楚尽风侧面温声催促他回答的时候,一辆车停在那辆欧陆的前面。蒋云看到楚尽风的视线从他脸上缓慢平移到身后,碍于面子,还是保持着略显僵硬的笑容。

  “这位是?”

  “我是蒋云的……弟弟。”

  梁津沉声道:“一小时前,他让我记得过来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