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腔宛如过电,泛起细细密密的麻痒。

  当两只手臂不由分说地缠紧腰身,后背与一堵蓬勃跳动着的“厚墙”贴得密不可分时,蒋云才真正意识到他和梁津在体格上有多么悬殊。

  “水烧开了。”

  他试着发出一点声音,叫身后那人松开些,但事实证明没什么效果。

  喉口像塞了把沙砾,蒋云嗓子哑得厉害,一边咳嗽一边关火,生怕一个不留神引发火灾,把整栋楼都烧了。

  处在投资的紧要关头,他可没闲钱赔偿几十家住户的损失。

  醒酒汤是做不了了,但案板上的食材撇进碗里,裹上一层保鲜膜,还能在冰箱新鲜一两天。

  蒋云拉开橱柜,腰间仿佛围着一条粗麻绳,麻绳末端连接着十来个大轮胎。他军训拉练似的拖着某个轮胎人,困难地处理好台面的狼藉,然后走到水池边洗了洗手。

  从头至尾,梁津都没有放手。

  那件法兰绒外套早被蒋云扔到沙发边缘,领带解了,他上身仅着一件单薄的衬衫,下摆严严实实地收进裤腰,勒出一道两手即可掐住的弧度。

  他在梁津怀里转了个圈,手心的水珠不小心擦过那人的肩膀,洇出几点深色的水痕。

  蒋云手肘挡在他心口,错开目光:“还要这样多久?”

  这个距离,这个姿势——

  真的有点暧昧了。他心想。

  “我知道你不喜欢。”

  梁津敛着眼眸,作为内搭的藏青色衬衫沾了些喷在西服外套上的木质香味,挺拔宽阔的胸膛将那块的布料撑得很紧绷,仿佛下一秒扣子就要崩掉了。

  眼睛看哪里都不对,蒋云想了想,视线最终回到梁津脸上。

  他说完那句话以后迟迟没有下文,只盯着蒋云看,恨不得盯出个窟窿。

  梁津眉骨深邃,眼球像两颗黑弹珠,没有光线的时候幽黑如墨,反之便莹莹地闪着光,漩涡一样令人着迷。

  有点忘了,蒋云心想,他有点忘记自己曾经是否夸过这双眼睛很好看。

  梁津一点点靠过来,距离缩短了,蒋云嗅到一丝很淡的酒味。

  他条件反射地闭上眼,抿了抿嘴唇,手指将藏青色的布料揪出几道褶皱。但那人并未如他所想的那样亲吻上来,而是偏离了轨道,额头轻轻压在蒋云颈窝。

  很深很深地叹息:“我知道你不喜欢……阿云,就让我靠一下好吗?”

  “有点累。”梁津说道。

  此刻,蒋云大脑完全丢掉了思考的能力,什么“梁津为什么要抱着他”,什么“他真喝醉还是假喝醉”,什么“他有必要安慰一下吗”,就像从粉碎机出来的烟尘,一吹就散了。

  “阿云。”

  掐在他腰间的双手有一只忽然一动,抚了抚蒋云的脊背,梁津低低地笑了一声:“后背崩得好紧,在紧张吗?”

  蒋云诚实地“嗯”了一声,须臾,整个人被向上一举,短暂的失重感消散后,他一脸茫然地稳坐在岛台边缘。

  梁津手臂撑在他身侧,胯部挤在双腿之间。

  “我觉得你现在应该好好睡一觉,”蒋云嗓子发紧,双手无处安放,“客房平日有阿姨过来打扫,你如果太累,就明天再洗漱吧……啊!”

  他惊呼一声,抓住那几根在他大腿根部不安分勾弄的手指,羞恼地瞪了梁津一眼:“干什么?”

  “这里摸着凹凸不平,”那人力气不小,很快反握住蒋云的手腕,“像绑了一圈……系带?”

  梁津的语气带着好奇。

  换在他清醒的时候,蒋云确定以及肯定他不会不知道这个“凹凸不平类似绑带的东西”叫衬衫夹。

  但对待醉酒的人得如同对待有十万个为什么的三岁小孩,蒋云耐心解释道:“衬衫夹,有固定作用。”

  “还没见过你穿这个的样子。”

  梁津眼下那颗小痣一动,说道:“可以让我看看吗?”

  蒋云:“……?”

  没等他回答,那人眸光失落地垂下来,一副被狠狠拒绝了的伤心样。

  岛台被收拾得很干净,但蒋云在岛台坐了很久,他不想在这跟梁津耗一晚上,所以用另一只手蹭了蹭他的下颚线,气音道:

  “让我下来,回卧室给你看好吗?”

  “好的。”

  挡在眼前的人脚步虚浮地后退几步,脸色有些难看。

  三十六计,兵不厌诈。

  蒋云把梁津扶去客房,熄了床边灯光准备随时离开。

  大抵梁津也困狠了,不管先前是不是装醉,这会儿都被浓烈的困意替代。

  蒋云还惦记着那碗下锅未半而中道崩卒的醒酒汤,心想好不容易起了厨瘾,说什么也要做完。

  单脚刚迈出房门,床上不知清醒与否的人嘴里呢喃着什么,他中途折返回去,听到梁津喊的是“阿云”。

  一声刚落,一声又起。

  阿云、哥、蒋总、蒋经理、蒋组长……各式各样的称呼皆被叫了个遍,把蒋云肉麻得起了半身鸡皮疙瘩。

  他捂住梁津乱喊的嘴唇,几秒后没见他再出声,手一松,两道幽幽的目光落在蒋云眉眼。

  分属两个人的呼吸声在全然漆黑的环境里纠缠不清。

  少顷,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蒋云手心绕着一圈皮带,他从被褥下找到梁津的左手,朝自己右腿衬衫夹的位置引去。

  “这里,摸到了吗?”他说。

  被他擒住的指尖猛地一颤,蒋云确认了梁津是醒着的。

  衬衫夹附近的肌肤被勒得微微鼓起,蒋云找回了一部分走失的理智,语调沉缓地提起一支股票的名字。

  他简明扼要地分析了一通好坏之处,佯装苦恼地询问梁津该不该入手。

  根据上辈子的时间线,这支股票会在三年后上市,他心虚地承认自己提出这个点问题只是想一箭双雕地试探一下梁津,第一有没有装醉,第二是否重生。

  等了好久,蒋云没等来任何答复。

  那只被他压在衬衫夹上的手也一动不动的,跟死了一样。

  蒋云:“……”

  难道刚才一晃而过的触感只是这具“尸体”的条件反射?

  “梁——津——”

  他拉长音调,上半身俯下去,为了在黑暗中近距离观察梁津的面部表情,蒋云舍身取义地跨坐在他身上,衬衫夹因动作幅度过大,与衬衫下摆脱离开来。

  ……依旧安静。

  蒋云任命地抬腿翻下去,中途还非常不谨慎地踩到了梁津硬实的大腿肌肉。

  踩感还挺不错的,他在心底锐评道。

  捡起床底的西裤,蒋云光着两条腿,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

  房门关闭的一刹那,被反复多次怀疑装睡的对象睁开眼,温热的指尖来回搓磨两下,仿佛还留有几分滑腻的感觉。

  *

  和霍氏的合作顺利收尾,蒋云迫不及待地给自己放了个小长假。

  那晚纵然梁津是醉酒状态,但他不可避免地觉得尴尬羞耻难以面对,干脆往行李箱装了几件衣服,逃难似的龟缩在郊区那栋别别墅里。

  盛瑞实习结束之后,徐进破天荒地联系他说他有东西忘拿,有没有空回公司一趟。

  蒋云选了个工作日的下午,前台认得他的脸——晚宴之后盛瑞上下基本都知道他和梁津的身份了,直接把他放进去了。

  “听说了吗……研究组走了一批人,把徐进气得半死!”

  “我看啊他们就该走呢,待遇这么差,换作是我,我早八百年跳槽了,还用得着等到今天?”

  路过茶水间,蒋云碰巧撞见两名眼熟的同事喝着咖啡闲聊,靠在门后听了个大概。

  研究组带头递辞职信的不是别人,正是梁津那位学长兼饭搭子钱来。

  蒋云倒不怎么意外,毕竟钱来对徐进的管理不满已久。他没想到的是,有和钱来一样想法的人竟也不在少数。

  从盛瑞出来,他放慢车速,怡然自得地往郊区的方向开。

  韩琦的电影还得拍两三个月,所有他看好的接受投资的俱乐部老板也都谈好了以后的分红,放在股市里的钱稳步向好,只需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

  突然有那么一瞬间,蒋云摸到了一点踏实的感觉。

  如果没有接下来的两通电话,他相信这份踏实能持续好几天——

  第一通电话来自魏疏,蒋云实在懒得理这名恋爱脑晚期,接电后平淡地“喂”了一声。

  “明晚我包了一艘游艇,怎么样,兄弟我出手大气吗?”

  “魏少阔绰。”

  蒋云摸出一副墨镜戴上:“但你没事包游艇干什么,钓鱼?”

  “我靠。”

  魏疏寂静几秒,不可置信道:“你日子过糊涂了吗阿云?”

  “好像是有点。”

  前段时间被迫熬夜加班,他感觉自己老了以后患阿兹海默的几率都增加不少。

  “以后能摸鱼还是摸鱼吧,”魏疏语带怜悯,说道,“怎么会有人连自己生日都忘了呢?”

  被这么一提醒,蒋云想起来了。

  还真是……明天就是他生日了。

  “我跟你说,排除掉一些不相干人士,再去掉一些人品烂有不良嗜好的,光这个邀请名单我都花了几天才定下来。”

  魏疏:“放心吧,不该来的我一个都没加!”

  “辛苦了,”蒋云忽地皱了皱眉,“梁津在名单里吗?”

  “妈呀。”

  魏疏爆了句粗口,道:“你提醒我了,还得加一个梁津,妈的……位置又要重排。”

  他电话一挂断,联系人显示“蒋丰原”三个字的电话打进来。

  蒋云接了:“爸。”

  “主宅置办了你的生日席会,明天下午两点准时到场,衣服让李时给你送过去。”

  “魏疏已经包好了庆祝的场地,我晚上可能……”

  蒋丰原:“最晚五点结束,不会太久。”

  他难得这么好说话,蒋云心想,不过他也没有拒绝的余地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