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生日宴,蒋云没想到蒋丰原能做出这么大的排场,不知道的还以为龙王过寿,要将海京大半的世家名流才堪称热热闹闹。

  今天他是主角,所以早早换了李时送过来的衣服在主宅的花园里闲逛溜达。

  离下午两点还差近一小时,蒋云含了根烟,逛着逛着遇到不少相识的人。

  他严重怀疑魏疏的宴请名单被无意泄露给了蒋丰原,十分钟不到,他已和不下五位适龄未婚的集团千金颔首问好。

  “阿云!”

  一米多高的风车茉莉背后藏着一个人,疾风袭来,蒋云被一匹热情的“小马驹”扑了个满怀,戚如茵顶着刚剪的妹妹头,脆生生喊了一下。

  她左手抓了把花束,腋下夹着一块装裱好的拼贴画,隔着玻璃外壳,细腻精美的贝壳纹理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生日快乐,”戚如茵早一年上学,身高比同龄人矮上一些,才到蒋云腰那儿,“我手工做的,拼了一个礼拜!”

  心意难得,蒋云已经想好把拼贴画挂在客厅的哪面墙上了:“辛苦小茵了,我很喜欢。”

  尽管蒋丰原之前跟戚家有些冲突,但蒋云心知到了这种场合,两家的面子工程还是得做一做,其他人无所谓,他很希望戚如茵过来找他玩。

  我叫徐姨提前做了你爱吃的红糖麻薯,他说,先晾一晾再吃,这个天气吃太冷的对肠胃不好。

  徐姨做甜品的手艺一绝,戚如茵听到“红糖麻薯”这四个字就走不动道了,把礼物交到蒋云手上,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戚家小妹也来了呀?”

  蒋云缓缓转身,霍致年没穿长裙赴宴,上半身是一件剪裁时尚的格纹西装,荡开的领口处勾勒出多道褶皱,一款白金鹦鹉螺压在腕间,闪着钻光。

  “霍小姐,”他向霍致年点点头,扫了眼表带下隐约可见的新鲜牙印,“小茵天生活泼爱玩,到蒋家吃点玩点总比被关在家里写奥数题轻松。我欢迎她来。”

  “这话说的,今天有你不欢迎的宾客吗?”霍致年笑笑。

  蒋云又看了看她手腕的痕迹,抿了抿唇。

  他们都知道这场生日宴意味着什么,上流圈层,两两联姻以稳固地位,使几代积攒的财富延续下去。

  目前脱离不了蒋家,只能任凭蒋丰原拿他当棋子,霍致年的处境未必有他好,但想起上次她和路紫沁在摄影棚的偶然遇见,蒋云心底总不是个滋味。

  “她知道吗?”蒋云问道。

  霍致年点了根女士香烟,抽了一口便夹在指尖:“知道,和我生着气呢。”

  是了,怪不得他看路紫沁脸色难看得像误吞了一百只苍蝇。

  蒋云挥散半空的烟味,脑子里莫名飘过“蒋霍两家再缔秦晋之好”那句话,淡淡道:“从她的角度,正大光明的恋人被迫成为婚姻里的第三者,霍小姐,我是她我也生气。”

  “好了好了,别骂了。”霍致年举双手告饶,神色无奈。

  “事情没你说的那么糟糕。你知道的,我爷爷年岁已高,表面把他哄高兴了,走个订婚流程将婚期无限期延后,延到我和……对方都有实权,再联合媒体宣布两家婚约解散。”

  霍致年:“你看,皆大欢喜。”

  “霍小姐,”蒋云摇摇头,提前声明道,“没有诅咒的意思……并非事事皆能如你所愿。你我不是不明白联姻代表着什么,就算得到实权,可顾虑不会变少,变数也一样。”

  “这是一张空头支票,对方大概是太爱你了,所以不在乎时间,也不在乎名分,唯一的宣泄途径还是挠痒痒似的在你手上咬一口。”

  这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愣了愣,更别提霍致年。

  “你……”

  霍致年欲言又止。

  她轻抚凹陷的牙印,意味不明道:“原来你是这么想的?某些人要难办了。”

  还未问霍致年“某些人”是谁,他远远看见李时寻人的影子,心想这么快就到时间了吗。

  一进主宅,同他一道的霍致年声音不高不低地喊了声“爷爷”。

  循声望去,蒋丰原的头发尽数后梳,露出一片皱纹密布的额头,他托着一位头发灰白的老人的胳膊,动作竟带着点小心翼翼。

  他不确定他和霍蔓桢、蒋丰原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事情,霍老爷子是否知情。

  归根结底,他和霍家是有一层关系在的。

  蒋云低着头,道:“外公。”

  老人看也不看他,沉声“嗯”了一句便罢。

  搀扶霍老爷子的人由蒋丰原变更为霍致年,他则跟在蒋丰原身后。

  须臾,一对父女迎面走了上来,年轻女生持着长款手拿包,走近了温声与蒋云打了个招呼:“阿云。”

  女生是智松二公子王劲青的堂妹,刚从美国留学回来,蒋云与她不过寥寥几面之交。

  在蒋丰原的目光催促下,他与女生碰了一杯,再然后蒋丰原开始与那位中年男人交谈,偶尔带一带年轻人择偶取向的话题。

  “我啊也没别的心愿,”中年男人拍了拍女生的手背,“为我的宝贝心肝寻一位体贴的丈夫,我这辈子没什么遗憾了。”

  蒋丰原笑道:“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令嫒学识样貌万里挑一,哪里找不到心仪的对象呢?”

  两人你捧我一句我抬你一下,相谈甚欢。

  蒋云听了满耳朵场面话,神色淡了不少,他时而转一转右手的珐琅表盘,免得叫人看出他在走神。

  恍惚间他觉得他和案板上的猪肉没什么区别,硬要说一个出来,可能是猪肉论斤标价,他论公斤。

  王家父女走后,蒋丰原神情骤变。

  他给不远处的李时递了个眼色,李时一来,蒋丰原便道:“梁津在哪?”

  “二少说他还在路上。”

  “去催,”蒋丰原冷声说,“他就是飞也得在三点前赶到。”

  吩咐下达,蒋丰原陆续与其他几家闲谈几句,还拉着吃碗红糖麻薯的戚如茵聊了一会儿。

  “有合眼缘的吗?”蒋丰原说道。

  蒋云岔开话题:“盛瑞实习期过后,您对我还有其他安排吗?”

  “王家女儿才貌双全,是一个良配。”

  “您和王叔叔闲聊的时候,她偷看了三次手机,”蒋云道,“王小姐的确很优秀,但我没有夺人所爱的癖好。”

  蒋丰原冷哼一声:“年轻人的情情爱爱哪能长久?小打小闹而已。”

  蒋云没吭声。

  “你今天非选不可呢?”

  猪肉铺的屠夫磨刀霍霍,要开杀了。

  蒋云摩挲着腕表旁侧的表冠,目光一偏,猝不及防瞥见假笑逢迎的霍致年,低声道:“非选一个?我很欣赏霍二小姐。”

  “她是你表妹!”

  果不其然,蒋丰原被这话气得不轻,压着嗓子怒道:“从前霍蔓桢就是这么教你的吗?教你□□?”

  蒋丰原的反应超出他的估算范围,蒋云低眉垂首地说了句“失言”,道:“爸,玩笑话您也信。”

  “我只是想趁着年轻多历练历练,免得您劳心。”

  这位身居高位的蒋氏集团掌权人怒火来得奇异。他和霍致年又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表兄妹,蒋丰原到底在无能狂怒什么?

  不是很懂。

  主宅大门传来一阵骚动,附近的宾客让出一条小道,李时在前开路,后面那位通身高定,头发被抓出一个固定的造型,略长的额发轻轻垂落,微微遮住凌厉的右眉。

  梁津的身材足以撑住任何衣装,蒋云心想,兴许麻布袋子披上去都像巴黎时装周走秀的模特。

  目光聚焦于那颗鸢尾十字袖扣上,他多瞟了几眼,不确定地看向梁津——

  他的东西什么时候跑到这人身上了?

  奈何蒋丰原没给他一个询问的机会,不出片刻,梁津被他带去霍老爷子面前,这一举措引来不少人探究的眼神。

  他就像失去镁光灯的配角,一下子暗淡无光起来。

  蒋丰原这回与霍老爷子交谈得十分愉快,大笑声频频传来,老人甚至按了按梁津的肩膀,欣慰地朝霍致年点了点头。

  这个画面让蒋云没由来地感到熟悉。

  人群中,他看到有人举着摄像机咔嚓拍了几张照片。

  蒋家的宴会经过层层筛查,不可能将狗仔娱记放进来。因而,他们是蒋丰原事先安排好的人。

  蒋云颤抖着解锁手机屏幕,随意打开一个平台。

  如他所料,置顶的暗红色标记旁边,那句标语与前世的如出一辙。

  “蒋、霍两家再缔秦晋之好,强强联手,堪为天作之合。”

  几分钟而已,如果是新鲜出炉的新闻绝不会发得这么快,除非提前准备过通稿,指令一出无脑发布就好。

  好一出大戏。

  蒋云盯着蒋丰原和霍老爷子交握的双手,以及从始至终与他没有丝毫眼神交流的人。

  又来了……那股钝痛。

  他不知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家族有没有遗传的心脏方面的疾病,总之他心跳得很快,仿佛呼之欲出似的,蒋云觉得他需要抽空做一做全身体检了。

  没有哪一刻,他的心如现在这般抽痛。

  “这是一张空头支票,霍小姐。”

  “对方大概是太爱你了,所以不在乎名分,也不在乎时间。”

  “唯一的发泄不过是咬你一口。”

  ……

  在花园里的对话一句一句砸回来,砸得他眼冒金星。

  他说过类似的话吗?不然那潮水般汹涌而来的心悸究竟从何而来?

  下一秒,蒋云与那人遥遥相望,梁津神色漠然,眼睛的焦点虚虚定在某个位置,看上去像发呆,也像对谁表示不满和厌恶。

  这个眼神他见过太多次。

  梦里、前世。

  蒋云胆怯地敛回目光,不敢多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