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青青捧着烧毁大半的符箓大全去找柳长老请罪。
他将书送到柳长老面前,低下头乖乖认错。
柳长老掌符门,如今年年事已高。
他捻着白须,信手翻了翻被烧毁的书,声音缓慢低沉地道:“怎么烧的?”
青青嗫嚅,“打盹了,没看好烛火。”
柳长老取过书,不轻不重地在青青头上拍打,“毛手毛脚的小孩。”
“长老,我错了。”青青悄悄抬眼,观察柳长老的神色。
柳长老收回手,转身往回走,他步履缓慢,长袍曳地。
青青亦步亦趋跟在后头。
柳长老落座,将书丢在案上,道:“幸而不是孤本,否则叫你这么一烧,便是要绝迹了。”
“这书,藏书阁三层还有一本。既是由你损毁,便由你去弥补过错,修补残页。”说罢,柳长老抛出一枚玉令。
青青稳稳接住,神色惊喜,“长老,你是让我去藏书阁三层?”
伏云宗立宗悠久,几代人心血造就了一座藏书阁。
藏书阁非本门弟子不得入内,青青素日也只能借师兄们的弟子令进去,况且外门弟子只能进藏书阁一层。
而藏书阁三层则只有门内的长老和其门下的亲传弟子可以入内。
里头藏的,都是历代大能留下的心血之作或遗世孤本,珍贵非凡。
柳长老道:“等书修复好了,再将玉令送回来。”
青青手下的云形玉令微微发热,它质地通透,末端带水蓝飘花,上头刻着柳长老的名字。
青青握紧玉令,试探地问:“那弟子可以看里头的其他书吗?”
柳长老端起茶盏,用杯盖刮着浮沫,道:“又无人会去盯你,想看便看。只是切莫忘了正经事。”
“是!”青青当即高兴地找不到北。
他殷勤地凑到柳长老身旁。
“长老,茶汤淡不淡,需要弟子给你新沏一壶吗?”
“长老,我给你捏捏肩?”
得了这么大的恩惠,青青一整日都喜不自禁,时不时悄悄摩挲怀里的玉令。
那玉令叫文卿瞧见了,又酸溜溜地问道:“你一只捏着块什么呢,又是白师兄送你的?”
“不就是块玉吗?你十岁生辰,我给你的粉玉耳珰都没见你戴过。那个多漂亮,颜色多稀罕。”
“师兄胡说什么。”青青将玉令举到文卿面前,一字一句道,“你、瞧、清、了。”
“柳-善-文。”文卿读出上头的名字,“是谁?”
苏棋忍不住了,推了他一把,“你真是没治了,先前还想入符门,柳长老的名讳都不知。”
“哦。”文卿摸摸鼻子,然后问,“柳长老把这个给你做什么?”
青青将书的事与他们说了。
“这哪里是责罚,分明是给你开后门,柳老头待你真不错。”文卿竖起拇指。
青青高兴得脸蛋是红的,他用力点点头,然后邀请文卿他们一同顺路去藏书阁。
文卿摆摆手,“不去不去,正经人谁平日里去藏书阁。”
“他不去,我也不去,反正总有一个垫底的。”苏棋指着文卿道。
青青对二人的性子也是了解,只提醒道:“过几日有小试,师兄别又不合格了。”
说完,青青握着玉令独自去藏书阁。
文卿则与苏棋讨论道:“欸,柳老头分明是很喜欢青青,还有意栽培,为何不直接收他做亲传弟子啊。”
苏棋摸摸下巴,“大抵……是想等等看青青是否有更好的造化。”
对于普通弟子而言,成为亲传弟子已经是莫大的福祉。但对于天赋好的弟子来说,符修并不算是个很好的选择。
藏书阁的构造是一层最高、最广阔,二层次之,三层只是个小阁楼。
青青找了许久才找到能通往阁楼的楼道,这楼道又黑、极其狭窄、楼梯也陡。
青青心里犯嘀咕,怎么把路修这么难走,连他都要佝着身子才能不碰到头。
他举着蜡烛,走得小心翼翼。
青青正仔细确认台阶,头顶忽的响起一道冷声。
“何人?”
青青受惊抬头,“咚——”一声,头撞到了楼道的斜顶。
“嗷。”
“……”
时鹤站在楼道的尽头,自上而下,盯着楼道里的人。
青青借着烛火,认出了时鹤。
“时、时鹤师兄。”
时鹤是宗主亲传弟子,出现在藏书阁三层,不稀奇。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时鹤的声音冷淡悦耳。
青青一手揉着头,一边道:“师兄——你先让我上去再跟你说吧。”
“……”时鹤默了几息,最终后退几步,让青青先上来。
爬出楼道后,豁然开朗,四下明亮。
青青吹灭蜡烛,站到时鹤面前。
对着时刻散发冷气的时鹤,青青有些不自在地从怀里掏出被烧坏的书和柳长老的玉令。
“我是奉柳长老只命,来这修复此书的。”
时鹤确认过玉令的真伪后,便不再为难,转身去做自己的事。
见时鹤离去,青青陡然一松,他摸摸鼻子,不知是否错觉,他竟觉得时鹤方才目光老是若有似无地落在自己脸上。
青青往里走,打量起藏书阁三层。
整个三层,今日恰巧只有他和时鹤两人。
一排一排的书架摆满这不大的阁楼,阁楼的右面是一些书案和团蒲,供人看书用。
时鹤坐在最角落的书案旁,手里握卷书,他坐姿若钟,连垂在团蒲上的衣袍都显得一丝不苟,脸上依旧戴着寒气森森的银制面具。
青青投身书海,寻找另一本符箓大全。
他放轻脚步,穿梭于书架之间,目光逐一划过书目。
阁楼的窗子敞着,照进来的日光中有尘粒舞动。
时鹤放下手中的书卷。
烦。
他抬眼看那匿于书架间的身影。
“少女”头上的铃儿会随动作响动。铃声细细的,极轻极脆。
偏偏时鹤耳力极佳,那一声一声的铃响都叫他听了进去,扰得他心烦意乱。
他第一次知道青青,是他在霖园练剑时。
那段日子,不分昼夜,他总时不时听闻小孩啼哭。寻问之下,才知是夙离师兄带回的“孤女”,因年纪还小,失去父母,初入宗门不适应,夙离师兄一不在身边,那小孩便会哭。
年纪小便日夜哭个没完吗?时鹤不懂,他年纪小时,他母亲走时他没哭,他独自缠绵病榻时他没哭,他发现双目失明时也没哭。
那时,时鹤便觉得哭声烦人。
小时候哭声烦人。
长大了铃声烦人。
青青浑然未察,他找到了另一本完好的符箓大全,高高兴兴地取出,他挑了个离时鹤不远不近的书案落座。
第一次来此,旁边还有个冷面师兄在,青青不敢“不务正业”去寻旁的书看,只专心致志地修复书籍。
符箓大全上收录的符箓偏门且晦涩,需十足专心。
日光西斜,逐渐爬上青青的书案。
他一坐便是两个时辰。
青青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被阳光晒得困顿,于是撑着脑袋小憩。
起先本只想小小打个盹,哪曾想瞌睡虫上脑,越发困倦,渐渐趴在书案上熟睡。
阁楼内寂静一片。
一道阴影罩在青青书案上。
时鹤俯视熟睡的“少女”。
乌发铺在书案上,发间是那枚兰花铃。睫羽鸦黑,睡容恬淡,只是白皙的脸蛋上却扑了不少灰扑扑的尘土。
起初,时鹤听到那荒废的楼道有异响,以为是歹人潜入,就差召出如练迎敌。
不曾想是这人,从又狭又暗的楼道里爬出来,蹭得一脸灰还浑然不知……
待青青睡醒,已是天边的霞光洒满阁楼的木质地板。
阁楼里只剩他一人。
青青揉了揉眼睛,这一觉睡得他手臂有些酸麻。
见天色不早了,他将东西收起,只等明日再来继续。
青青又从那极狭的楼道离开了藏书阁三层。
踏着暮色而归。
路上,青青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走着走着,才猛然惊觉。
青青抬手摸了摸发间,他的兰花铃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冬咚,一个特别勤快的小女孩。
输着液,用手机酷酷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