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的兰花铃丢了。

  因知是丢在了藏书阁,起初青青并不担心,只等翌日再去寻。

  可等第二天,再去找,青青寻便藏书阁三层阁楼的每一寸,也没有找到他的兰花铃。

  甚至怀疑是掉在了那昏暗的楼道里,青青打着灯,佝着身子,在楼道里也仔仔细细找了一番,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只是,青青找了一天,最终无果。

  待天要黑,青青才离开藏书阁。

  路上,撞见几位外门师兄。

  几人本说笑着上前打招呼,待看清青青的模样吓了一跳。

  青青鲜亮的衣裙变得脏兮兮的,头上、脸上全是灰,是在藏书阁阁楼的楼道里寻东西时蹭到的。

  “青青,你、这是怎么了?”谭源上前问道。

  青青抬眼看一眼师兄们,开口时嗓音变得干涩,“我把我的铃铛弄丢了……那是薛景师兄送给我的十岁生辰礼。”

  青青说的铃铛,众人都有印象,那兰花铃青青戴了四年。

  薛景当初内门考核失败,便自请下山历练,这几年鲜少回宗门。

  “你是找铃铛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青青垂下脑袋,点点头。

  师兄们松了口气。

  “我寻思什么大事呢,一个铃铛而已。”

  “铃铛丢了,找回来便是,丢哪了,师兄帮你找。”

  “找不到。”青青说完,委屈得扁了扁嘴巴,眼里蓄起了水汽。

  因年岁渐长,青青已经许久许久不曾掉眼泪了。见他要哭,师兄们手忙脚乱地安慰他。

  “别哭别哭,不就是一个铃铛吗?回头薛师兄回来,叫他再给你送一个就是。”

  “就是,你若是喜欢铃铛,谭师兄送你一堆,丢了也不打紧。”

  青青只低头抹了把眼泪。

  除了第一日遇见时鹤,此后的日子,青青在藏书阁阁楼里再没有在撞见旁人。

  他日日去阁楼,每日待三个时辰,两个半时辰修复损毁的书,半个时辰则自己找感兴趣的书看。

  每回去,青青都会顺便找一圈铃铛,只是当真找不到了,实在令人费解。

  其他师兄也只得宽慰他,等他哪日忘了要寻铃铛的事,它就会莫名其妙地回到身边。

  那日,文卿随口抱怨的一句,他送的粉玉耳珰,青青没有戴过。

  青青却是放在了心上。

  芳熙园里。

  青青与白鸿玉共处一室。

  青青坐在一张板凳上,白鸿玉则站在他身后。白鸿玉一只手拿一卷书,另一只手捏着银针放在火上烤。

  “我头一回尝试这样的事,替人打耳洞。”白鸿玉饶有兴趣地道。

  青青手捏着两端的耳垂,心里仍有些害怕,嘴上则道:“我相信鸿玉师兄。”

  白鸿玉问:“怎么突然想到要打耳洞?”

  “可以戴漂亮的耳饰,听说山下的女孩都有耳洞。”

  青青素日是有些爱美的,白鸿玉不疑有他,摇头失笑道:“罢了,我仔细着不让你疼。”

  青青悄悄觑了一眼那烧红的银针,只看一眼想到这是一会儿即将刺穿自己耳垂的东西就忙收回目光,胡乱点头,“嗯嗯。”

  白鸿玉在书上寻到民间用来打耳洞的三种法子。一是选在寒天,将耳朵冻得没知觉了再用银针穿洞。二是用米粒或是绿豆反复揉搓耳肉直至麻木,再用银针穿洞。还有一个法子是用铅圈环在耳垂上,等待铅圈慢慢入肉,形成耳洞。

  以铅入肉首先被排除了,此法耗时久且疼痛,创处还容易出事。

  白鸿玉在前两种法子中选择了前者,用低温降低痛感。

  “开始罢。”

  白鸿玉纤长微凉的手指,捏住青青的耳垂。这耳垂生得白白嫩嫩,形状小巧饱满。他觉得这样也是极好看的,破坏了它的完整也是可惜,只是女孩子家爱美的小心思也无可厚非。

  白鸿玉捏了捏软软的耳垂。

  青青耳朵敏感,忍不住笑着缩了缩脖子,“痒。”

  白鸿玉将他扶正了坐姿,道:“好了,坐好。一会儿若是再这样,耳洞扎歪了可就不好看了。”

  说罢,白鸿玉的手指发出淡淡的蓝光,灵力包裹着青青的耳垂,然后是森森的寒意传来。

  青青打了个哆嗦。

  白鸿玉操纵灵力精准,没一会儿,青青的耳垂就没了知觉,可以下一步操作了。

  青青手里握着柄镜子,透过镜子,他瞧见白鸿玉拿起那枚放在火上炙烤过的银针。

  接下来的画面,青青连忙闭上眼,不敢再瞧。

  打耳洞的过程是极快的,只听白鸿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好了,睁开眼睛吧。”

  青青睫毛颤了颤,睁眼,他用镜子一瞧,果然左耳的耳洞已经穿好,戴着一根茶叶棒,防止洞口愈合。

  青青惊喜,“师兄!你好厉害!”竟是一滴血也没有流,只有耳洞周围一圈微微泛红。

  白鸿玉安之若素地受用青青的赞美。

  比想象中轻易。

  右侧的耳洞,如法炮制。

  白鸿玉用一指托起青青微红的耳垂,仔细观察一番,没有异样。他这才拿起边上的白布慢条斯理地擦手,道:“回去养一阵子吧,若有不适,记得来找我。”

  青青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此刻发烫的耳垂,想象日后这里就可以戴耳饰,不由得露出甜笑,他点头,“嗯!”

  修复书籍的事,青青没有懈怠,转眼进度已经完成了一大半。

  这日,青青照常从狭小的楼道里爬上顶楼。这楼道里头脏得很,走得多了,青青也就晓得要猫着身子,提起裙角,小心翼翼不被弄脏。

  青青心里嘀咕,怎么无人来清理?

  今日,阁楼里已经有人了。

  是时鹤。

  他坐在上次同样的位置。

  依旧坐得一丝不苟,这次连个眼神都没有分过来,目不斜视地盯着手中的书卷。

  若说不同,他脚边多了一团白色的毛绒绒,是只白毛小兽伏在他脚边。

  青青拍了拍衣裙,见礼,“时鹤师兄。”

  时鹤目光不离书本,喉间溢出一声,“嗯。”

  青青实在好奇他脚边的那团东西,目光紧紧盯着,等看清它的模样,青青险些惊呼出声。

  不正是白白么?

  藏书阁设有禁制,不可能是白白自己溜上来的,只能是人带上来的。

  青青观察时鹤,面具包住了他大半的脸,露出的下颌与绷紧的唇线也透出不近人情。

  他原以为白白是后山上新生的灵物幼崽,竟是已经有主了吗?

  时鹤师兄,竟会养小宠?

  白白趴在他脚边,睡得安详。

  青青大着胆子搭话,“时鹤师兄,那是你的猫吗?”

  这回时鹤抬头,灰瞳望了过来,他似是觉得怪异,喃喃重复了一遍,“猫。”

  接着,他应了一声“嗯”,算是回应。

  “师兄你养它多久了,我半年前就见到过它一回,之后好久没碰见,这几天才瞧又见它。”

  “……它随我闭关了。”

  青青见时鹤愿意理人,凑过去,蹲在他的书案旁问:“它叫什么名字?”

  “名字?”时鹤平静地盯着突然凑到跟前的人,“……没有名字。”

  “啊?”青青意外,养了超过半年之久,连名字都没有吗?

  “那时鹤师兄平日与它说话时,如何唤它?”

  时鹤反问:“我为何要与它说话?”

  青青哽住。确实也想象不出时鹤私下与小猫说话的模样。

  话题落到地上了。

  饶是青青,也再问不下去了。

  若是白白醒着,青青或许还能与它互动,只是它现在睡着了,又有时鹤盯着,青青不敢贸然去和它亲近。于是只得讪讪起身,去做自己的事情。

  青青挑的位置,在时鹤的对面,抬眼便可看见。

  期间,他数次抬头,眼巴巴地望一眼时鹤脚边酣睡的小兽。

  终于,青青听到时鹤那边传来动静,是白白醒了。

  它迷迷糊糊地站了起来,用嘴咬了咬时鹤的衣摆,但时鹤并不理会它。它便自顾自地爬上书案,乖巧地趴在书案上时鹤的手边假寐。

  青青在一旁全程盯着,有些失落。他也不确定白白有没有看见他。从前遇见了,都是白白主动亲近他。如今是因为主人在一旁,便对其他人视若无睹了吗?

  青青郁闷地用笔戳了戳脸颊,眼神还留在对面一主一宠身上。那日崔明秀说,这猫活像时鹤,想来真是眼尖。那边时鹤端坐看书,白白安静陪伴,瞧着很是相宜。

  说起来,他会在这修复书籍,还全赖白白呢,虽然他最后也因祸得福了。

  青青只能失落地在心里念了一遍:负心小猫。

  他收回目光低头,本想继续专心做正事,忽然听闻一阵钟声。

  沉闷的钟声,仿若天外之音。

  “咚咚——”像是敲在人心头,叫人闻之跟着紧张。

  青青一愣,与对面的时鹤同时抬起头,相视一眼。

  这钟足足响了十声。

  伏云宗的主殿羲光殿前有一座钟楼,此钟并不做报时用,唯有遇见大事时才会敲钟。

  青青在伏云宗待了八年,只在宗门大典上听过钟声,只敲了三下。

  方才那钟连鸣十声……

  “师兄?”青青开口。

  时鹤听完钟声后,合上书,起身道:“镇山钟鸣,必有大事发生。”

  他抬手,白白默契地跳入他的臂弯,他抱住白白,准备离去。

  青青放下手里的东西,也跟着起身。

  就见时鹤站在一面墙前,抬手按在墙上,轻轻一推。

  墙体缓慢转动,露出一条明亮宽敞的隧口。

  青青一惊,从不知这还有一道暗门。

  时鹤抱着白白进入隧口,快步离去。

  青青紧随其后,进入隧口,一看,里面露出的是一条泛着金色灵力的透明阶梯,阶梯一路旋转向下延伸。

  青青趴在阶梯上一看,那厢时鹤步履生风,已经走到阶梯底部。阶梯尽头,正是藏书阁一层!

  青青瞪大眼,来了这么多回,才知道进入藏书阁三层的正确打开方式,他一直以为时鹤是跟他一样猫着身子从那楼道钻进来的……

  时鹤面色严肃地走在前头。

  出了藏书阁,他将怀里的小兽放下地,无需交代,它自己往苍鹭院的方向去。

  时鹤则转身往羲光殿方向去。

  他知道的比青青多。

  鸣钟十声,是哀钟。

  意为,门内有大能陨落了。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晚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