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明秀闻言,滞了几息。

  二人大眼对小眼。

  崔明秀问:“怎么突然问这个?”

  青青答:“我想知道。”

  崔明秀环顾一圈四下,然后神秘兮兮道:“问对人了。”

  四下无人,崔明秀打开话匣,“这个你不晓得也正常。你之所以没听说过她的消息,是因她在十几年前已经仙逝了。”

  “啊。”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

  青青与崔明秀并肩而行。

  崔明秀边走边道:“另外,你唤她‘时夫人’其实并不恰当。因她至死都与时长老未有合籍之礼。”

  无媒而合,于修士而言并不稀奇。只是,他二人都已经生育有子,还未有合籍之礼,倒显得时长老是个没有担当的。

  青青问:“这是为什么?”

  “她本名瑶戈。曾是时长老捡回宗门的孤女,后面收作亲传弟子教养。大抵是碍于这层伦理关系,容易为人指摘。因而瑶戈仙子死后,大家都对她与时长老的事讳莫如深,不轻易谈论。”

  崔明秀继续道:“她曾是宗门唯一的女弟子。我是在她仙逝后才拜入伏云宗,却也曾听闻不少她生前风采。传闻她是百年难遇的丹道天才,年纪轻轻造诣非凡,修为极高。还传她生得极美,叫人见之忘俗。”

  “那她与时长老是怎么……”青青发问。

  崔明秀似这才觉得妄议先人感情史有些冒犯,他咳嗽两声,道:“这些事都是我从资历深的师兄那听来的,不保真。”

  “据传,是瑶戈仙子情窦初开之时爱上了自己的师尊,但时长老待她只有师徒之情。瑶戈仙子苦追多年,反而换来时长老日渐疏远。于是,瑶戈仙子使了计,用药与时长老有了夫妻之实。时长老事后震怒,认为瑶戈仙子将经年所学不用于正途,辱没丹道,怒极之下,与瑶戈仙子断绝了师徒关系,将她逐出芳熙园。”

  “瑶戈仙子那时已经怀有时长老的孩子,那孩子被生了下来,也就是时鹤师兄。只是,时长老对瑶戈仙子失望至极,连带着对孩子也是不喜。”

  这个故事青青不喜欢,听到这里已是小脸皱起。

  “直至孩子长至六岁,瑶戈仙子终日郁郁寡欢,据说是积忧成疾,她莫名暴毙。”

  “可她是不是很厉害的修士吗?怎么会轻易去世。”青青道。

  “这……当年的细节我也不知,许是还有别的缘故。”崔明秀也觉得,一个修为高深的丹修因为忧思病逝似乎太过无稽之谈。

  “瑶戈仙子去世后,时鹤师兄才被接回芳熙园。只是,他本就为时长老不喜,又因先天有缺,嗅觉极不灵敏,毫无丹道天赋,因而更加不受重视。”

  “加之,时长老又收了鸿玉师兄这样的丹道天才,更是将全部心力都放在培养鸿玉师兄上。以至于疏于对时鹤师兄的关照,才让他因一场病烧坏了眼睛。”崔明秀说完有些唏嘘,谁能想到如今风头无两的剑道天才,儿时会是又盲又残还不受重视的小可怜。

  青青停住脚步,漂亮的脸蛋难得染上了薄怒,扭头道:“就因天赋不够,即便是亲儿子也可以做到不闻不问、不管不顾吗?时长老是坏人。”

  崔明秀跟着停了脚步,他这个年纪,已经不似青青那般眼中的世界非黑即白。

  他拨了拨青青头上的兰花铃,教育道:“是非善恶复杂难辨,非轻易可下定论。这世上,有人兼济天下博爱众生,却忽略了家人;有人杀人放火坏事做尽,却爱惜自家妻儿老小,你能说他们孰好孰坏?”

  “时长老一看便是个道痴,大抵是不适合为人父母。幸而时鹤师兄有自己的造化,他得宗主看重,收作弟子,被接去了苍鹭院。”

  青青听完依旧闷闷地垂下头,不语。

  二人刚巧站在一棵滕树下,此时树上传来轻微的响动。

  青青抬头,滕树上立着只白毛小兽,毛色雪白,尖耳粉嘴,一双极浅的瞳仁澄澈若琉璃。

  青青一扫烦闷,惊喜地叫道:“小猫!”

  崔明秀:?

  青青朝树上的小兽伸出手,小兽顺从地跳入他怀中。

  “好久不见,你去哪了?”

  “这小东西打哪来的,我怎么以前没见过。”崔明秀问,“而且,你确定这是猫?”他怎么觉得不大像。

  崔明秀见过凡间的猫,北境灵物少,他没见过灵猫。

  青青竖起怀中小兽的手掌,展示它粉嫩嫩的肉垫,“你瞧,这不是小猫是什么?”

  青青亲昵地蹭了蹭它道:“我是半年前在宗门发现了白白,当时与它一起玩了好一阵,只是后来不知为何,它就不见了。今日难得再见。”

  “你给它取名叫白白?”

  “嗯!”青青点头,“我叫青青,它叫白白。”

  崔明秀对青青的取名能力不置可否,只观察白白,看了半晌后沉吟。

  “怎么了?”青青问。

  “我瞧这猫,活像一个人。”

  “像谁?”

  崔明秀眨眨眼,“时鹤师兄。”

  这猫白毛浅瞳,可不就是时鹤嘛。

  “崔师兄你就爱乱讲。”青青抱紧白白,并不苟同。

  “既是猫,叫一声听听。”崔明秀朝白白伸出手想摸。

  白白却很是抗拒,躲开,直接爬上青青的肩头。

  崔明秀意兴阑珊地收回手。

  灵物都是生性不喜亲近人,但独独青青是个例外。

  “奇了,怎么这些鸟啊猫啊的就爱粘你?”

  崔明秀摸着下巴揣测,“莫非……因为它们都只喜欢女孩?”

  “嗯嗯,有道理。”青青点头,沾沾自喜地蹭了蹭白白。

  青青亲热地将白猫抱回了自己的小院,他自小一个人住,白日虽有人陪,夜里偶尔觉得寂寞。

  但大多灵物都不适合长期与人栖息一处,但这猫大抵是可以的。青青曾在书上看过,小猫是能被当作小宠豢养的。

  “这半年你去哪了,有没有被欺负啊?”青青在白白面前放了小果和糖块,他撑着脑袋看它吃。

  白白看着还是个幼崽,进食倒是丝毫不含糊,胃口也不小。

  青青看得满足,在一旁摊开了本书,温习功课。

  只是今日却是不似平时专心,青青心里想着白日听到的事。

  青青在伏云宗生活了八年,见到时鹤的机会却是不多,每每远远见着,便觉那是一个冰做的人,冷漠高傲,一张面具藏住所有其他情绪。

  他原以为,他失去记忆,失去父母便是天底下极令人难过的事。不曾想,待在父亲身边的时鹤会比他还要悲惨。

  青青正发着呆,那边进完食的白白向后一拱,竟是不慎将边上的烛台拱倒了。

  蜡油和火苗一同倾倒在书本上,瞬间燃起。

  “!”

  青青猛然回神,忙把白白抱开。

  白白却似是很怕火,见到桌上起火,竟是从青青怀里挣了出来,直接跳窗跑了。

  青青来不及去追,只能赶忙掐诀,一个术法打在正燃着的书上,熄了这火。

  书已经被烧毁了大半。

  “完了、完了……”青青抱头,比他上次差点烧了头发还慌。

  闯祸了。

  这书是他从柳长老那单独借的符箓大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