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荏苒,若骐骥过隙,转眼又是四年。
天听苑是外门弟子听学的场所。
外门弟子所学,广而杂,需初涉所有道门,待选中适合自己的道门,再过了内门考核,便可专攻一门。
今日,授课的是丹门的周长老,讲的是再枯燥不过的药学。
周长老在丹门长老中修为不算高,但资历深,模样上已是个长须花白的老者。
他本坐在团蒲上讲学,抬眼一看台下,大半的弟子脑袋一点一点的,跟鸡吃米似的。
周长老摇摇头,挑了个最不顺眼的,“文卿。”
文卿本撑着脑袋,打盹,听到自己名字被唤,吓清明了。
“弟、弟子在。”
“你且答。雀尾草与天星草,如何分辨?”
看他这每每课上睡意浓憨的模样,便可知他药学一塌糊涂。
平日里若被提问,全靠左右打掩护,给他透答。
今日周长老不打算放过他,竟是直接起身,站到他桌前,听他答。
文卿无助地呆立在位置上。
左右正襟危坐,莫不敢动。
唯有坐在他前头的青青,悄悄回头。
青青见文卿呆立无援,周长老又背对着他,便无声开口想给文卿透答。
谁知,周长老头也没回,只抬手,用书不轻不重地拍在青青头上。
青青脖子一缩,头上的铃儿轻响,这才老实了。
文卿见最后的希望也被扑灭,只得讷讷道:“弟子不知。”
周长老“哼”一声,“想你也是不知,抄二十遍去。”
周长老转身,把前头的青青点了起来,“你喜欢答,便你来答吧。天星草与雀尾草如何分辨?”
青青眨眨眼,轻松应答:“天星草叶尖、雀尾草叶圆,天星草味苦微毒、雀尾草可解……”
周长老闭目听完,这才神色稍霁。
“坐下吧。”
周长老负手往前走,开始漫长的说教:“课上你们如何懈怠惫懒,我自看在眼里,莫要以为不欲入丹门,药学便可弃之不学。日后你们出山若遇险境,精通药学便是一张保命符……”
授课结束,周长老离去。
文卿泄气地瘫在桌上,“大家都睡了,凭什么周老头只点我一人。”
青青转过身,他揉了揉文卿的脑袋以示安慰。
十四岁的青青长开了不少,尚未有明显的男性体征显露。
穿裙簪花,任谁见了都还是个杏眼桃腮的漂亮小姑娘。
“我又不做丹修,为何非要我分辨天星草雀尾草?”文卿委屈地冲青青道。
苏棋凑过来笑话他,“丹门要求高,招人又少。你想做丹修,人家还不要你呢。”
培养修士是件极其烧钱的事,各门招收弟子条件的苛刻程度,基本与烧钱程度挂钩。
伏云宗内门收人最苛刻的“御三门”,丹门、器门、剑门。
丹门与器门,都是极其烧钱的道门,要培养出一名优秀的修士不知要损耗多少仙草灵药、天材地宝。
剑门,倒是不怎么烧钱,但最看天赋。
文卿道:“我哪敢攀丹门高枝,我就盼着做个符修也很好。”
符修培养弟子的成本就低了,画符能使几个钱,黄纸朱砂管够!
因而符修招人条件最宽松,符门的长老又是出了名的和蔼事少,故而符门也被称内门里的养老道门。
听文卿想做符修,青青“啊”了一声。他道:“可是柳长老说,你画的符比放只鸡在黄纸上爬好不了多少。”
青青乖巧机敏,常被各门长老叫去做事,较普通外门弟子,青青与长老们更亲近熟稔。
文卿瞪眼,“什么?柳老头私下这么说我的?他上次在课上可是站在我边上看我画符,亲口夸我有天赋的!”
苏棋忙抓住青青问:“我呢我呢,他私下说过我什么?他上次也夸我画得好。”
青青沉吟,努力回想,“好像……没说过苏师兄什么。”
文卿更不满了,“凭什么,他比我好在哪?”
青青见他抓狂,吃吃笑了几声,然后起身,挥挥手道:“鸿玉师兄托我去芳熙园帮忙分拣药材,我走咯。”
文卿见青青远去的背影,酸溜溜道:“也不知是和白师兄亲些,还是和我们亲些。就这么丢下我们去了。”
苏棋摸摸下巴,“青青将来大概是要入丹门的吧。也好,丹修地位高,受人敬重,又不像剑修那么辛苦。青青女孩子家家,做丹修正好。”
文卿抬杠,“谁说女孩子就要做丹修啊,西塞千玉门的单婵衣仙子就是剑修,一样受人敬重。”
苏棋懒得与他争辩,只拍拍他的头道:“好了,抄书去吧。”
“该死,别碰我头!”
青青不是头一回入芳熙园。
一进来,便可闻到空气中尽是药材的清苦味。
院子里放着许多架子和盛满药材的竹编圆筛。
院子中间坐着个长袍男人手里拿着卷书,边晒太阳边看书。
青青认得他。
丹门长老时敏诀。
亦是剑门天才时鹤的生父。
青青托掌,“拜见长老。”
时敏诀懒懒地看了他一眼,道:“是上回看着丹炉差点把头发烧了的那个丫头。”
青青被说及糗事,讪讪道:“长老,伏云宗没有别的丫头了……”
所以不用再强调烧头发的事。
白鸿玉笑着把青青引进去,“师尊,我把青青找来是帮忙干活的,你可别再取笑他了。”
青青记性好,白鸿玉给他说一遍药材的模样特性便能记得分毫不差。
分拣药材的活做起来并不难。
青青坐在小板凳上干活,将晒干的草药分到指定的竹筛里。
白鸿玉在一旁捣药,想起缺了东西,于是使唤青青,“去厅里左手边的架子上,替我取一个装有灵草的红木匣子。”
“欸。”青青应声,起身进屋。
青青步伐轻盈,铃声绵绵。
待铃声远了。
时敏诀目光从书上抬起,“内门那么多丹修弟子不用,偏生叫个外门小丫头来分拣药材?”
白鸿玉放下药杵,笑道:“自然是因为喜欢他,这才把他带来多在师尊面前露脸,想叫师尊收了做我的小师妹。”
收亲传弟子并非小事。
白鸿玉少时拜来伏云宗,自小养在时敏诀身边,与他亦师亦父,因而并不怵他,说话也是随意。
“青青灵府条件难得,虽年纪小偶有贪玩,但心细聪颖,功课也是一等一的好。”
“师尊以为如何?”
“你尽可歇了心思。”时敏诀合上书,不咸不淡道,“我不收女弟子。女儿家天生情丝丰富,再长大些便满脑子情情爱爱,如何能做到潜心钻研。”
白鸿玉唇瓣一分,本还想再劝,再细看时敏诀神色,有些遗憾地收住了嘴。
屋内青青毫不知情。
他双手叉腰,站在架子前一览,片刻后,在最高的那一层的第二格子处锁定了他要寻的红木匣子。
青青垫脚伸手去够,只有指稍能堪堪碰着。
他只得跳起来去抓那红木匣子。
不曾想,动作过大,红木匣子直接从架子上摔了下来。
盖子摔开,里头装的却不是什么灵草,是一件造型奇特的法器。
“呀?”
找错了。
外头的白鸿玉闻声进来,“怎么了?”
“师兄,这是什么?”青青好奇地指着地上的东西问。
白鸿玉一看,摇头失笑,“怎么这个都被你翻出来了。”
“这是叆叇,由鲛目制成,可帮助视障者视物。”
青青好奇地观察它,造型古朴,有一手柄,上头有两个圆洞,想来是通过圆洞视物。
他握住手柄,把它往脸上一举。
目光穿过圆洞后,其后的景象即刻变得光怪陆离,扭曲又诡异。
“呀!好晕,看不清东西了。”
“都说了这是帮助视障者用的,常人不可用。你快放回去吧,这是时鹤师兄的东西。”
时鹤眼盲,这初版叆叇,用着行动不便,后面想到可以镶去面具上,此物便闲置了下来。
青青将法器放回匣子的动作一顿,惊诧道:“时鹤师兄视物有碍?”
白鸿玉奇了,“你竟不知?”
青青连连摇头。
“你从未好奇过时鹤师兄为何戴面具?”
“唔——”青青回想起来,在他还小的时候,“明秀师兄和我说,时鹤师兄是想藏住俊容,不轻易给人看。”
“什么跟什么!”白鸿玉哭笑不得。
“那时候,时鹤师兄还小,发烧未得及时发现,烧坏了一双眼睛,得须借助法器视物。这两年他修为高了,视力恢复了些,只是一双眼睛的颜色变不回来了。加之他习惯了以面具示人,便至今不曾摘下。”白鸿玉道。
接着,他从架子的右下方,取出了正真装有灵草的红木匣子,他道:“就在你眼前的东西没找着,倒是把这老东西翻了出来。”
青青的关注点却不在灵草上了,他惊讶于,“原来时鹤师兄的眼睛不是天生的?”
那样一双奇特的眼眸不是天赐,竟是因残所致。
“嗯。”白鸿玉打开匣子,里头的灵草灵气馥郁,他捻了两片叶子,绿色的草汁沾了他的手,“寻常人怎会生得一双灰瞳?况且你不是见过我师尊么,他的眼睛与我们无异。”
“许是随了时夫人?”
青青又好奇道:“师兄…为何从未听说过时夫人的消息?”
修士所诣乃修为与大道,并不看重繁衍后嗣。越是修为高深的修士,越少有娶妻生子的。伏云宗十来位长老,有儿子的只有时敏诀一人。只是青青在伏云宗多年,却从未听闻过时夫人的消息。
白鸿玉笑笑,他抬手往青青鼻子上一点,鲜绿的草汁沾在青青鼻尖。
他道:“你若想知道便自己去打听,这些事我不便多说。”
白鸿玉的话在青青心里埋下了小勾子,从芳熙园回去,一路在心中暗自猜测。
一只手横在青青跟前。
青青抬眼,是崔明秀。
崔明秀依旧没个正经地道:“你这方向,是从芳熙园出来?白师兄给你下迷魂药了?远远就瞧见你这一路痴痴傻傻的,再往前两步,要撞柱子上了。”
“是想试试脑袋硬还是柱子硬?使不得,使不得,撞坏聪明脑瓜可怎么办?”
青青晓得崔明秀是在教训自己走路不看路,他乖乖挨训。
毕后,青青才仰头问:“师兄,你听说过时夫人么?”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发烧,给我烧得晕晕乎乎的。天太冷了,好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