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岁年开始后悔自己多管了闲事。

  原因是陆知野喝醉了,居然还会耍酒疯。

  池岁年从前跟陆知野不是能同桌喝酒的关系,并不知道这人酒量居然可以浅成这样。身上一点酒味没有,却总嚷着头疼,站不稳、走不了,非要做个软趴趴的麻袋被人扛着。

  偏偏嘴巴还不空闲,问什么答什么,逻辑比平时还清晰。

  要不是这人进门时险些绊了一跤,池岁年都要怀疑他是装醉耍人玩了。

  已经是半夜,别墅里看不到人。

  池岁年原本想让张叔或者阿姨把陆知野弄上楼去醒酒,但左一看客厅空旷,右一看厨房没人。

  这大半夜的,他总不好掀人被子,只能黑着脸把陆知野扔进了客房。

  客房的床不大,床头支着两个圆滚滚的枕头,陆知野和衣靠在上面,半睁着眼看向床尾,视线平和清明,看不出半分醉意。

  可能是一晚上没怎么用力走路,于是觉得占了大便宜,他抬眼看向池岁年时,眼里便带了笑。

  池岁年啧了一声。

  又开始怀疑,这人不会没醉吧?

  “你笑什么。”池岁年道。

  “嗯?”陆知野摸了摸脸,“我笑了?”

  “……”

  狗笑的。

  陆知野大概看懂了他的表情,撑了下手肘,“我有点热。”

  池岁年心说关我屁事,热死你最好。

  但一抬眼看见陆知野直直地看了过来,手肘半撑,好像在等他做点什么似的。

  把陆知野扛回房间,他算是仁至义尽了。

  总算对得起那两亿的借款。

  池岁年转身要走,就听床上的男人道:“能扶我一下吗?我起不来了。”

  “……”

  池岁年被这王八蛋气昏了头,无话可说。

  陆知野一直等不到池岁年过来当拐杖,轻轻压了压眼睫,自己撑着上身坐起来。

  因为是醉酒的状态,他的动作并不连贯,起床像诈尸,一活动,脸还更白了。

  池岁年在旁边冷眼,这不是能自己起来么?

  然而下一秒就被打了脸。

  陆知野这个没用的,刚下床就摔了一跤,脚绊着脚,跌跌撞撞地一头栽进墙边的软沙发里。

  不服输地挣扎了一下,没起来。

  “……”

  弱成这样。

  开眼了。

  池岁年烦躁地上前把人拽起来,他冷着脸,动作却不暴躁,陆知野没觉得多疼。

  “去哪儿?”

  陆知野牵了下唇角,道:“洗澡。”

  池岁年就像拖着只麻袋似的,把陆知野弄进了浴室里。

  这栋别墅在装修的时候应该是花了大价钱,每个房间的浴室空间都非常大,配了浴缸和淋浴器,干湿分离。除此之外,空余的地方大概还能站下二十人。

  池岁年拎着陆知野站在宽敞的空间里,洗漱台上,镜子照出他冷酷的侧脸,陆知野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走。

  “洗吧……”池岁年完成任务,松开了手,想着陆知野在浴室里不会还摔吧。

  接着一转头,看到了靠在墙上气息奄奄的男人。

  “……”

  你他妈喝的是软筋散?

  “抱歉,实在没力气了。”陆知野扶着墙壁站起来,眉心难受地皱着,“你不用管我,我自己可以。”

  池岁年心想,傻逼才管你。然后一言不发地绷着脸,摔门出去了。

  门板砸得很响。

  陆知野愣了一会儿,动作没变,仍然没骨头似的倚着墙面,却没忍住低下头沉声笑了两下。

  刻意压过的声音闷在嗓子里,没传出很远。

  陆知野发现自己好像真的很喜欢看池岁年的冷脸,倒不是他抖·m。只是前几个月池岁年一直是一潭死水,总让人疑心他再也醒不过来,现在这样火花似的噼里啪啦,一言不合就炸人,更显得珍贵一些。

  鲜活得几乎要让人爱不释手。

  陆知野心黑,闷着坏逗人,看池岁年冷着脸跳脚就觉得高兴。哄是难哄了点,但他高兴,被揍都高兴。变态似的。

  池岁年醒来都一个多月了,他们之间的关系还一点进展都没有。精心罗织的骗局摇摇欲坠,陆知野总担心哪天真相暴露,自己却还没拿到想要的东西。

  门外传来沉闷的脚步声,陆知野也笑够了,脸一抹,又变成了一副半死不活的酒鬼相。

  “咔!”

  池岁年猛地推开门。

  陆知野果然还站在墙边,脚下是刚脱的黑色西服外套,两手举着,正在解胸前的扣子。

  大概是头晕眼花的缘故,他没什么章法地拽着扣子扯了几下,没扯动,反而把自己扯了两个趔趄。

  身体一歪,紧实的腰眼在洗手台上的尖角处狠狠怼了一下。

  陆知野:“……”

  啧。

  池岁年正看戏,唱戏的人忽然抬眼看过来,双手垂到两边,眼里的请求很明显。

  这王八蛋是要他帮忙脱衣服?

  池岁年视线往下一落。

  陆知野身上的衬衫已经被揉皱了,腹部的扣子敞开两颗,缝隙里晃过几片紧实分明的肌肉。

  池岁年木着脸想,姓陆的天天坐办公室,体弱成这样,居然还有腹肌?

  画的吧。

  陆知野发觉他视线,顺着垂了垂眼,“看这么久,喜欢的话可以摸。”

  池岁年被抓包,可越是这样尴尬的情况他就越是淡定,越淡定也越毒舌,当即冷笑一声,道:“瘦鸡一样的排骨,有什么好看的。”

  这种话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是挑衅和侮辱,陆知野却轻飘飘地笑了一下,“是不是鸡排骨,你看看就知道了。”

  “……”

  他真是脑子有病才陪着陆知野在浴室里互相耍流氓。

  陆知野盯着他变幻莫测的表情,压着唇角有点想笑。片刻后,池岁年动了,他绷着下巴上前,帮陆知野把扣子扯开,仅存的几枚扣子被崩得到处乱飞。

  才穿过一晚的手工衬衫,废了。

  衬衣敞开,露出胸腹上块状分明的肌肉。池岁年冷着脸扫了一眼,不是画的。

  线条硬朗,块块分明。

  池岁年更不爽了。

  他从医院醒来后,就发现自己肚皮上的肌肉都连成了一片,因为长时间不见光的缘故,还他妈白得像雪,软趴趴的,一戳一个坑,丁点男子气概都没有。

  姓陆的每天在公司上班,凭什么身材这么标准?

  “还看?”陆知野道:“这么喜欢,那我凑近点儿?”

  池岁年发现,喝了酒的陆知野不仅没什么骨头,话还特别多。

  像只聒噪乱叫的鹅。

  这跟他印象里的陆知野相差太多了。

  苏醒一个月,池岁年被乱七八糟的记忆搅合得心绪不宁,这会儿回头想想,陆知野确实不大对劲。

  他们的矛盾起源于中学时代,成长的路上的每一步,几乎都遍布对方挖出的坑。陆知野对他的厌恶,比他只多不少。

  但从苏醒这段时间来看,陆知野对他总是十分纵容,虽然说话还是一样气人,但却没有记忆中那么棱角分明的胡乱扎人了。

  要说这人突然良心发现,改邪归正想做个好人了,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但改邪归正不是这么个改法,让人毛骨悚然。

  密闭的浴室空气没法流通,酒气渐渐明显起来,池岁年一抬头,忽然发现陆知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脸被熏红了一点。

  不明显,只在两颊上铺开一层薄红。

  本就英俊的男人衣衫凌乱地站着,醉态中掺着媚意,皮肤上铺着红。

  这模样放在外面,要勾引人一勾一个准。

  可惜池岁年是个瞎的,陆知野孔雀开屏的荷尔蒙,在他面前还不如浴室里的酒气重。

  “傻站着干什么?”池岁年踢了踢他的小腿,“坐浴缸里去。”省得再摔了脑袋。

  陆知野不为所动:“我要洗澡。”

  池岁年冷冷道:“所以呢?”

  “裤子没脱。”

  池岁年梗了一下:“你没手?”

  “没力气。”陆知野说完怔了片刻,似乎想起什么,一字一句地道:“上次在酒吧厕所,我也帮你了。”

  所以,礼尚往来,你也得帮帮我。

  后面这句是池岁年从陆知野表情上读出来的。

  “爱洗不洗。”池岁年耐心耗尽了,懒得搭理陆知野,转身就走。

  “等等。”陆知野抬手抓了过来。

  这段时间,池岁年总被这人抓来抓去,早就不爽了,没道理还惯着这臭毛病。

  一回身拍回去。

  但没想到这次陆知野换了个地方,他握的是肩膀。

  池岁年一个转身没站稳,又被人掰了一下,脚低一滑,脑袋砸上了陆知野下巴。

  “嘶……”

  姓陆的一声痛呼。

  接着就是天旋地转,掺杂着陆知野的闷痛声,两人鸡飞狗跳地滚进了浴缸里。

  不知道碰到了什么开关,淋浴头哗的一声砸下大片水花。

  池岁年傻在浴缸里。

  后背让冷水浇了个透。

  “……”

  两人一上一下地面对着面,池岁年弓着身体,膝盖顶在两侧。

  可浴缸就这么大点,装不下陆知野的长手长脚,他膝盖轻轻屈起,支在池岁年臀下,乍一看他就跟坐在陆知野腿上似的。

  池岁年还察觉屁股一阵发热,左右两边都覆着一只大手,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屁股上的手指好像很轻地捏了他一下。

  底下姓陆的还尽职尽责地给他添堵:“你也要洗?”

  池岁年抬手给了他一下。

  “你踏马手往哪儿放呢?”

  ···

  被迫淋了一身冷水,池岁年后背凉得厉害,担心现在这具瘦弱的身体生病,他甩上门,回自己房间泡了个热水澡。

  出来时气还没消,睡不着,床头电话还一直响。

  深更半夜,池岁年戾气比起床气还重:“干什么。”

  嘶……

  汤烬牙疼似的抽了口气,支支吾吾道:“那什么,我就想问你睡了没有。”

  “……”

  大半夜打电话问别人睡了没有,少年,你是个天才。

  汤烬估计也意识到这个行为不妥,在那头犹犹豫豫了半晌,才道:“你是一个人睡的吧?”

  池岁年:“我还能半个人睡觉?”

  “哦,哈哈,那就行,哈哈,没事,我没什么事。”汤烬又是傻笑又是结巴地扯了会儿闲篇。

  池岁年不耐道:“没事挂了。”

  “别!等等等等……”汤烬急忙道:“还有个事……”

  “说。”

  “就是,假如,我是说假如哈。”汤烬道:“假如你最好的朋友,当然啦,这人不是我,只是假如,你最好朋友因为一些不得已的原因被迫欺骗了你,你会原谅他吗?”

  池岁年敏锐眯眼:“你背着我做什么了?”

  汤烬:“……”

  “都说了只是假如。”

  “没做亏心事你假什么如。”池岁年皱眉追问,“说。”

  “我真没做什么……”汤烬嘀嘀咕咕,“就是一个突发奇想的假设,你先回答我呗。”

  电话里一阵窸窸窣窣的杂音,像手机在什么东西上揉搓了片刻。

  接着,池岁年听见了几声压低了嗓音的悄悄话。

  “我靠,你抢什么,我这不是问着呢嘛!”

  “你他妈有没有脑子,别问这么直白,有点心眼儿好吗?”

  “你能耐你来!老子看看你能问出来几个字。”

  池岁年:“……”

  听出来了,电话那头是他两个微脑残的兄弟。

  “咳咳,岁年啊,我是陆横……”

  这俩人大概是在玩儿什么溜人的无聊游戏,池岁年没心情奉陪,直接挂了。

  这叫什么事儿。

  一晚上折腾,嗓子干哑得厉害。

  刚想下楼倒杯水喝,一打开门,混着淡淡酒气的男人就步伐不稳地走了进来。

  看到池岁年还愣了一下,接着二话不说就把人往床上带。

  “……该睡觉了,你还去哪儿?”

  池岁年:“……”

  该什么了?

  你他妈再说一次?

  喝醉的人一身蛮力,池岁年一时间居然没能挣开。只是一转眼,他就被带到了床上,被陆知野八爪鱼似的抱在怀里。

  陆知野还哄孩子似的,在他后背轻轻拍了拍。

  池岁年被他拍得一脸凶相。

  大概是没想到怀里人是越哄越凶,陆知野皱着眉看了他一眼,“怎么不睡?”

  你、说、呢!

  池岁年用力挣了挣身体,但禁锢在腰间的手就像是铁钳,纹丝不动。

  “陆知野。”池岁年阴了脸,低声道:“不想脸上再挂彩,就把你的狗爪收回去。”

  陆知野睁开眼,说话时下巴上的淤青一阵一阵的疼,是池岁年刚揍的。

  小少爷刚醒,身体没有全然恢复,但力气是真的大。

  挨一下就能疼出泪花。

  但陆知野不想撒手,好不容易赖到了床上,怀里还抱着人。

  挨揍就挨揍吧,也不是没挨过。

  脱光了让池少爷打都行。

  “别闹,太晚了,该休息了。”

  池岁年遍被搂得更紧,脑袋扑进坚硬的怀里。

  没一会儿耳边就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深更半夜,池岁年气得直磨牙,恨不得在他脖子上狠狠咬一口。

  姓陆的。

  你等明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