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岁年又做了个梦。

  大概是最近被气得太狠了,他又一次梦到了陆知野。

  梦中场景是在炎热喧闹的夏日课间。

  教室后排有几名男生抱着肩膀凑在一起,叽叽咕咕讲小话,很像一窝没安好心的鸡。

  池岁年的位置在倒数第三排,靠着窗,热风从窗外卷来的时候,他耳朵里听见了一点窸窣的议论。

  ……

  “放进去了……他会看到的……

  “不会吧……上次蜘蛛……他应该不会怕的。”

  “不可能,他娘里娘气的,肯定吓哭。”

  仅凭这一点风吹来的只言片语,池岁年就已经猜到了这些人的打算。

  ——这是又要拿他整蛊了。

  池岁年不是个讨喜的性子,转学之后从不主动结交同学,只在座位上一动不动,闷闷地杵着,明明长相清俊漂亮,却莫名给人一种阴沉冷酷的感觉,像严寒冬夜里的湖泊。

  池岁年不加入小团体,新班级也非常自觉的一致排外,少年人的矛盾说来就来。

  因此,在这之前,池岁年享受过蜘蛛饼干、爆炸可乐,以及青蛙汉堡的整蛊。

  而这会儿,一直拿他开涮的罪魁祸首们又聚在一起开会了。

  不想也知道是为什么。

  池岁年垂眸扫了眼抽屉,书包很明显被人动过,拉链不是他习惯放置的地方。

  应该又被人塞了东西。

  这回是什么。

  老鼠?青蛙?还是蟑螂?

  幼稚。

  池岁年这会儿已经有了些棱角,并不逆来顺受。于是敛着嘴角把书包抽出来,想把里面的脏东西,一股脑地倒在后排那几只鸡脑袋上。

  然而他刚站起身来,桌边就站了道人影。

  人影很高,穿着白色的短袖校服,靠近时,身上裹着一层清爽的松香,“还没放学,你去哪儿?”

  关你屁事。

  池岁年心说。

  “让开。”

  陆知野一动不动,微微下垂的视线落在池岁年崩直的嘴角上,道:“下节课是主任上,要点名,逃课的后果很严重。”

  有什么严重的,不就是写检讨吗。

  何况他也不是要逃课。

  “你让开。”

  少年时代的池岁年冷下脸来时,已足够吓人。但陆知野不在乎他冻人的表情,直接从池岁年手里接过书包。

  “你做什么。”池岁年手指一紧,把书包扯回身后。但陆知野力气比他想象的大,这么一拽,没锁严的拉链直接张开了一个豁口。

  接下来的事态发展就不那么可控了。

  ···

  书包里刷刷刷地蹦出十几只拳头大小的牛蛙。

  陆知野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去,虎口上就湿湿凉凉。

  一只圆滚滚的玩意儿鼓着下巴跟他四目相对。

  靠近池岁年座位的几名女生已经当场吓疯。牛蛙又在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中懵逼,猪突狗进地在教室里跳动,引发了新一轮的兵荒马乱。

  池岁年倒是还好,他本身也不怕这玩意。至于陆知野……

  陆知野:“……”

  他还在跟手上的东西深情对视。

  “安静!闹什么!整栋楼就你们班最吵!”走廊里传来一声高喝,一下子就震住了班级里的不正之风。

  但一进门看到班里的乱象,老师还是觉得一阵窒息:“谁干的!谁让你们把癞·□□·带进学校玩的!是谁!自己承认错误,别等我查出来!”

  班里没人吭声。

  后排的小鸡们已经自觉缩成了一窝。

  于是老师眼神一扫,一眼就看到教室中央和一只牛蛙相持不下的陆知野,当场就要杀鸡儆猴。

  “陆知野!你给我出来!”

  池岁年暗道一声活该。

  但下一秒,他就觉得侧脸上停了道视线。

  陆知野的眼珠漆黑,在池岁年脸上停顿了片刻,然后偏着头道:“老师,这不是我的书包。”

  池岁年转头:“……”

  老师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两圈,打算把两只惹祸鸡一起杀了。

  “池岁年,你也一起出来!”

  “……”

  陆知野你死不死?

  ···

  在班级里放牛蛙的后果就是被罚打扫池塘。

  附中教学楼门口有一汪清泉,假山林立,池子里喂了几百条五颜六色的观赏鱼。因为常被学生投喂,每一条鱼都胖得圆头圆脑圆肚皮。

  像一窝养在水里的小猪崽。

  鉴于刚才近距离观赏过另一种生活在水里的玩意儿,池岁年对这一池小猪都没什么好脸色。

  他面无表情地拿着长长的抄网,把浮在水面的落叶一点点捞出来。

  “说好了一人一半,但这鱼游来游去,把叶子带得到处乱飘,这算谁的?”陆知野捞了一网落叶,道。

  池岁年气没撒出去,心情很不美妙。

  闻言头也不抬地道:“这些鱼喜欢牛蛙的味道,爱往你那边跑跟我有什么关系。”

  “……”

  陆知野下意识看了眼右手虎口。

  刚才冰凉的触感仿佛还贴在皮肤上。

  “怎么说我也算帮了你。”陆知野放下抄网,侧身倚在树上,看不远处站在木桥的小少爷,“怎么还翻脸不认人呢?”

  你踏马的还好意思说?

  要不是你多管闲事,我能大热的天还在这里做苦力?

  池岁年嘴角绷得发硬。

  他觉得陆知野就是来克他的。

  这种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自从转学到了附中,陆知野就不止一次地打上门来挑衅。

  平时,不管池岁年做点什么,他都要插上一手,贱兮兮的。

  好像很喜欢跟人吵架斗嘴。

  班级里不少人都觉得他俩天生犯冲。池岁年只觉得这人有病。

  ···

  池塘不大,一小时左右落叶就捞了个干净。体力活消耗大,池岁年感觉有些饿了,放回抄网后就朝食堂走去。

  陆知野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脚步声不疾不徐,懒散拖沓,却能一直跟池岁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池岁年回身:“你跟着我做什么。”

  陆知野懒散的唔了一声,笑道:“食堂被你包场了?怎么还不让人去了呢。”

  池岁年:“……”

  呢你大爷。

  好好的人话,从陆知野嘴里吐出来就特别讨打。

  池岁年没搭理。

  还没下课,食堂里没有一窝蜂抢饭的学生,池岁年拿了餐盘,站在窗口慢慢挑选。

  “不喜欢芹菜?”陆知野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上来,“我觉得挺好吃的,胡萝卜对眼睛好,也不吃?有点挑食啊……鸡腿不错,你不要吗?”

  池岁年忍无可忍:“你这么会挑,怎么不都吃了?”

  陆知野笑了下,“我也想啊,但阿姨不会准的。”

  “……”

  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手上的餐盘一沉,多了根油光水滑的红烧鸡腿。

  池岁年:“?”

  “我请你的,不用客气。”

  “……”

  我说了要谢你了?

  “不吃。”池岁年拿筷子拨回去,鸡腿精准地滚进了隔壁餐盘里。

  “不能挑食。”陆知野又原样把鸡腿送回来,“你看你瘦的,要多吃肉补补。”

  不说这句话还好。

  一说起来,池岁年立马想到了初次见面时,这人对他的羞辱。

  【瘦是瘦了点,至少脸蛋挺漂亮的。】

  池岁年舌尖顶了一下腮帮,眯起眼……

  “你俩到底吃不吃,不吃就别夹,让来让去像什么样子,可不许浪费粮食啊。”窗口里,打饭阿姨用勺子敲了敲铁锅,一脸怀疑地看了过来。

  “……”

  于是,池岁年只能端着多了根鸡腿的餐盘离开,随便找了个位置吃饭。

  谁知一抬眼,姓陆的又跟着在眼前坐下了。

  “……”

  没完了是吧?

  “坐那边去。”池岁年道。

  陆知野疑惑:“为什么?”

  “我先来的。”

  “我知道。”陆知野笑了下,“我又没跟你抢屁股下面的位置,坐空位你也管?”

  池岁年气饱了。

  餐盘里新出锅的饭菜瞬间失去吸引力,他端着餐盘起身,却又被陆知野叫住,“不是说了不能浪费粮食吗,你没听见?”

  “关你什么事?”池岁年眉心急跳了几下。

  险些被陆知野气撅过去。

  “当然跟我有关系。”陆知野指指他的餐盘,“毕竟鸡腿是我给你夹的,你要是浪费了,我也有一份罪过。”

  “那你就把鸡腿夹回去。”

  “那不行,那是给你补身体的。”

  “……”

  姓陆的你死不死?

  池岁年忍无可忍,餐盘“碰”的一声落下,口不择言道:“我做什么你都在旁边叽叽喳喳,我走哪你跟哪儿,赶都赶不走……陆知野,你他妈暗恋我啊!”

  空气寂静了一瞬。

  几秒后被一声轻轻的“卧槽——”打破了。

  池岁年转过头。

  食堂入口处不知道什么时候聚集了一堆学生,各个安静如鸡,瞪着双眼,惊悚程度像是青天白日见了鬼。

  池岁年垂眸看了眼手机,发现已经到了午休时间,应该是刚才光顾着跟陆知野吵架,这才没听到下课铃声。

  气氛诡异。

  但池岁年并不觉得尴尬,该抬不起头来的是陆知野。

  正好有同学围观,被当众这么骂过,陆知野以后应该不会再来烦他了。

  这么想着,池岁年皱着眉准备离开。

  然而陆知野这人脑子有病不是一天两天了,这种情况下,依然伸手抓住了他。

  池岁年垂着眼皮看了会儿手腕上的狗爪子,刚要说“想打架放学奉陪”,就被陆知野两句气死人的话怼了回去。

  他说:“你怎么知道的,我表现得这么明显?”

  食堂门口静了片刻,下一秒就“哄——”的笑开了。

  ······

  池岁年是被气醒的。

  梦里梦外的陆知野都长着同一张欠揍的嘴,一想起来就让人手痒。

  池岁年甚至醒来时还咬着牙。

  他侧身在床上伸了个懒腰,拉拉筋,待会儿方便揍人,

  床上柔软的布料贴着口鼻。

  他恍惚间闻到了一点陌生的气味。

  池岁年皱着眉,把鼻子贴到枕头上嗅了嗅,顿时吸了满口松香。

  “……”晦气。

  差点忘了,陆知野昨晚是抱着他睡的。

  人呢?

  一晚上受了陆知野两次气,新仇旧恨,他要一起跟这狗东西算个干净。

  然而主卧里空旷安静,半点人声都没有。

  ……陆知野早跑了。

  池岁年懊恼自己睡得太沉,气得把枕头揪起来又戳又锤了十分钟。

  枕头忽然下传来震动,池岁年以为又是汤烬或者陆横打来跟他瞎逼逼的,看也没看就接了。

  “干什么。”

  “池先生你好,这里是晋城市公安局,请问你是池宇的堂哥吗?”

  ······

  临近下班时间,办公室门被推开,助理从门缝里钻出一只脑袋,小声地汇报道:“徐总,陆总来了。”

  徐凌洮正盯着电脑忙碌,闻言从电脑上抬起双眼:“你说谁来了?”

  助理道:“陆氏集团的陆总。”

  “这个时间他怎么来了……”徐凌洮看了眼墙上的挂钟,道:“请进来吧。”

  助理道:“徐总,人在楼下休息室呢。”

  “又跑来喝酒了?”

  “嗯。”助理点了点头,补充道:“开了您上个月从意大利带回来的那瓶美人面。”

  徐凌洮一边翻开文件一边“哦”了一声。

  几秒钟后,他手一滑,签字笔滚到了地上。

  说话时声音有些抖:“你说他开了哪瓶???”

  助理不明所以,连忙重复了一遍。

  下一秒,徐凌洮从椅子上翻滚下来,手忙脚乱地冲出门去了。

  ·

  徐凌洮推开门就看到陆知野撑开腿坐在沙发里,西服外套随手搭在一边,那架势分明是从公司直接过来的,再走近些,就看到这人面前放着一瓶已经开了封的顶级美人面。

  那一刻,徐凌洮是崩溃的。

  这酒是他找了很久,才从一个私人藏收藏家手里高价买来的,预备以后沐浴焚香再好好品尝,结果就这么被陆知野借酒浇愁给糟蹋了。

  简直牛嚼牡丹!

  徐凌洮走进门,陆知野看了他一眼,“你这酒怎么喝不醉?”

  徐凌洮更崩溃了:“大哥,你这酒量再来十瓶都喝不醉好吧,别糟蹋我的酒了。”

  他心疼地抱住酒瓶,哭诉道:“柜子里这么多酒,你说你为什么就非要开这一瓶呢?”

  陆知野把酒杯里的液体一口饮尽,懒懒地说:“你柜子里酒不少,但我就这瓶没喝过。”

  “……”

  损友。

  就给他留了一个底……

  幸好他来得早,否则这最后几口都轮不上他的。

  徐凌洮小心翼翼取出杯子,把最后一点酒液倒出,醇厚的香味立刻萦绕开来。

  徐凌洮坐到陆知野身边,看这人丧着两条眉毛,他问:“下班不回家,往我这儿跑,不管你那小少爷了?”

  陆知野笑了下,从他手里接过倒满的酒杯,一口喝了,才语气沉闷地道:“这会儿估计还气着呢,昨天玩大了。”

  “……”

  徐凌洮眼睁睁看着颜色漂亮的酒液一点点消失在陆知野嘴里,咽了咽口水。

  “你大爷,好歹给我留一口啊?!”

  “没了?”陆知野抬眼,晃了晃酒杯:“就一瓶?”

  “当然了,不然我用得着这么吝啬吗!”徐凌洮道。

  陆知野愣了下,放下杯子道:“可惜了,还挺好喝的。”

  “……”你说的是人话?

  心爱的酒已经一口都没了,徐凌洮干脆死心,跟着在陆知野身边瘫软下来,哑声问:“我就说了装醉不行,你偏不信,露馅了吧,你就该按我说的……”

  “没露馅。”

  徐凌洮抬起脑袋:“……什么?”

  陆知野沉默地看着他。

  徐凌洮皱着眉不解:“那你怕什么。”

  陆知野揉了揉眉心,沉默了半晌,说:“昨晚太高兴,不小心把人惹急了。”

  不敢回家。

  “卧槽!!”

  徐凌洮眼神古怪地盯了他两秒,惊叫道:“陆知野你不是吧,还玩酒后乱性?”

  陆知野被他叫得太阳穴突突突的疼,皱了皱眉道:“你脑子里能不能装点不带颜色的。”

  呃……

  徐凌洮观察了一会儿他的神情,试探道:“没睡?”

  陆知野抿着唇点头。

  徐凌洮更懵了:“那你怎么惹着他了?”

  下了班都不敢回家,得把池家小少爷惹成什么模样了?

  “抱了。”

  ………………一阵冗长的沉默。

  “就这样?”

  “就这样。”

  徐凌洮:“……”

  就这样你喝了我一瓶酒?

  “这就够严重了。”陆知野皱着眉。

  早上醒来时,发现池少爷乖乖巧巧地躺在怀里,睡得脸颊红扑扑的,他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

  然而高兴了没多久,就见池少爷忽然皱眉、磨牙,在梦中怒气冲冲地说:“陆知野你死不死?”

  “……”

  掩人耳目的醉意消散,陆知野理智回笼,担心池少爷秋后算账,连早餐都没吃就跑了。

  因为这事儿,他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盘算来盘算去,还是打算……醉着回去。

  但不知道徐凌洮柜子里都是什么破酒,怎么都喝不醉。

  徐凌洮听着稀奇,没想到陆知野这种人还会为情所困,不由得老气横秋道:“所以说你一开始路就走错了,一上来就跟他说结婚,太突然了。你应该先找个时间告白,然后追人,哪有你一上来就直奔结婚去的。”

  陆知野沉默下来,像在思考他的话。徐凌洮更起劲儿了,道:“你也说了池少爷面冷心软,好好追人,他一定会答应的……”

  “我怎么没告白。”陆知野截断他的话,语气沉重道:“我都追了他十年了。”

  徐凌洮:“……”

  你都怎么了他十年?

  徐凌洮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算是陆知野身边唯一知晓真相的人。池岁年车祸昏迷后,医院连下了三道病危通知书。一个月后情况才稳定下来,从那时起,陆知野就不对劲了,把自己关在家里三天后,出来就盘算着怎么天衣无缝的骗人。

  徐凌洮一直以为是这俩人新仇旧恨都还没算完,陆知野才想了这么个损人不利己的办法羞辱人,甚至不惜搭上自己的一辈子。

  没想到啊……这里边还有隐情。

  徐凌洮感觉自己似乎摸着了什么隐秘。十年之前……应该是池岁年刚转学到晋城附中的时候。

  那会儿他们俩刚见面吧?

  一见钟情?

  太俗了吧。

  徐凌洮身为附中一份子,仔细回想了一遍陆知野和池岁年喊打喊杀的十来年……好、好像确实是这样。

  陆知野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对池岁年的双标毫无底线,从来都是让着、惯着,活生生把人惯出了一身脾气。

  刚转学那会儿多安静秀气啊。

  徐凌洮呆坐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道:“你等会儿?你……你……你什么时候跟池岁年告白的?”

  陆知野闭了闭眼,叹息道:“十三年前我就告白了。”

  “……在哪儿告的白?”

  “食堂。”

  “……”

  你再说一遍是哪儿???

  大概是一天之内受惊吓太多了,徐凌洮忽然想起来一些久远的记忆。

  他愣了半晌,不可置信地转头,“你们被罚打扫池塘那次?”

  “嗯。”

  你还嗯?

  徐凌洮已经有些癫狂了,过去十多年的认知被颠覆,他愣愣道:“那他妈能算是告白吗?分明是挑衅好吗?”

  陆知野皱着眉心:“我没挑衅他。”

  陆知野做事一丝不苟,不撒谎不作假,说好听点是真诚,说难听些就是情商低,根本不可能羞辱自己喜欢的人。

  徐凌洮明白这一点,于是道:“我知道你不会,但在那样的情况下,你的告白不合时宜,在池岁年看来,就是挑衅、是羞辱、是宣战。”

  陆知野忽然愣住,茫然忪怔地眨了眨眼。

  ······

  池岁年赶到市局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因为来得匆忙,他甚至没来得及联系律师,一个人单枪匹马就进了刑警队办公室。

  跟电话里说的一样,让他来保释池宇的。

  “你是池宇堂哥?”负责登记的警官姓陈,是个冷面的美女,大概是最近案子多,脸色有点憔悴,看到池岁年时,才勉强打起了一点精神,问道:“他父母怎么不来?”

  池岁年扯了扯唇角,语气讥讽道:“忙着修仙。”

  警局联系电话都留他的,放着亲儿子死活不管,断绝七情六欲,不是神仙是什么?

  陈警官:“……”

  这年头帅哥是不是都有病?

  “跟我来吧。”陈警官感叹一声,起身带路。

  池岁年被带进了一间办公室,看到了墙边蹲着的池宇。

  少年比起前段时间瘦了不少,下巴上布满青色的胡茬,眼窝深陷,两颊泛着黑,好似受了极大委屈和蹉跎,已经有些奄奄一息了。

  看到池岁年,他脸色白了一瞬,抿着唇低下头。

  “别误会,现在是法制社会,警察也没权利动用私刑,这都是他自己作的。”陈警官道。

  池岁年挑了挑眉,池宇的性子他算是了解,胆子还不如鸡大,能在这威严肃穆的警局里搅起什么风浪来?

  但很快,池岁年就知道这傻逼堂弟的能耐了。

  因为陈警官往他跟前放了几份资料。

  一眼看过去,花红柳绿,十分精彩。

  最上面几份分别是扰乱破案、包庇犯罪、发展不正当男女关系……

  池宇这傻蛋,进一趟警局,居然足足拿了七个违法成就。

  也让整个晋城市刑警队全员见识了他的不凡——池宇向来以违法犯罪为乐,偏偏自己又没那贼心和贼胆,一腔孤勇全靠那条舌头搅弄风云。受审过程中把牛皮吹上了天,成功让警察误以为他参加了犯罪团伙,偏偏编故事能耐一流,杜撰得虚虚实实,有真有假。

  直到今天警察才审问调查清楚,忙不迭想把这阻挡破案的瘟神踹走。

  陈警官道:“没事让你弟弟多读读书,别总把违法犯罪挂在嘴上,要不是他胡说八道,早就出去了,这段时间浪费了我们不少警力……喏,在这儿签个字就可以走了。”

  池宇蹲在角落小声的不服气:“我怎么就胡说八道了,明明……”

  池岁年轻飘飘一个转眼,池宇砸吧了两下嘴,缩了脖子不说话了。

  陈警官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池岁年,她直觉这帅哥心情可能不大好,从刚才起也就进门时说了四个字,对弟弟洗清嫌疑没有半点喜悦,脸色依旧冷淡冻人。

  跟池宇吃饱了撑的胡咧咧截然相反。

  这一家子都奇奇怪怪的……

  陈警官嘀嘀咕咕地拎着签好字的保释文件走了。

  办公室里空无一人,池岁年没说要走,池宇缩在角落不动,偶尔吸一吸鼻子,看起来可怜兮兮。

  池岁年沉默了一会儿,一言不发地起身离开。

  “池……不是,哥。”池宇别别扭扭地动了动嘴唇,“你能过来一下吗?”

  池岁年被他这一声哥喊得有点懵,语气生硬道:“干什么。”

  池宇伸出手:“蹲太久,我脚麻了,你能拉我一下吗?”

  “……”

  池岁年走过去,伸手把他拽了起来。

  “我能再扶你一下吗?”池宇小声地得寸进尺:“我走不稳。”

  池岁年昨晚刚扶过一个人,下场并不怎么好,于是冷着脸,从办公室角落捡起一根扫把,硬邦邦递给他:“自己杵着。”

  池宇:“……”

  别问,问就是感动。

  ·

  从警局出来,已经是下午六点了。

  池岁年睡了半天,捞人又半天,24小时就这么蹉跎了,该算的账却还是没算。

  叫的车已经等在路边,池岁年挫了挫后槽牙,准备回家等陆知野。

  车门刚开,却听身后慢慢磨蹭着的池宇突然道:“哥,你能收留我一晚吗?”

  池岁年拧着眉:“你没家?”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但池宇大概是这段时间在警局里被关怕了,反倒觉得池岁年这样的冷脸有点莫名亲切:“有是有,但是我爸妈肯定要给我好一顿打,我还没准备好,能不能先去你家避避,行吗?……哥。”

  池岁年转头,眼神冷淡地看向池宇,“我记得你是很讨厌我的,非要跟着我做什么?”

  “嗯……”池宇摸了摸鼻子,眼神低落,道:“我以前是讨厌你来着,我也从来没想过你会来救我,但你来了,还把我捞了出来……以前的事情我想一笔勾销,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亲哥!以后要是在陆家被欺负了,我保证帮你揍死陆知野!”

  “……”

  你还是进去关着吧。

  “哥,行吗?”池宇试探道:“我不打扰你,让我躲两天就行,等我爸妈气消了,我再回去,可以吗?”

  池岁年仍皱着眉不说话,就在池宇以为他不会答应时,耳边突然传来池岁年冷酷的声音:“就待三天,多了踹人。”

  “谢谢哥!”池宇笑嘻嘻地跟着上了车。

  于是,等陆知野回到家,第一个看到的就是坐在沙发上胡子拉碴的陌生野男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