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金色的阳光刚划过草间垂挂着的晶莹朝露, 云栎潇便被门外窸窸窣窣的响动惊扰,他料想多半是慕容星海来寻他一同用早膳,下了榻, 赤着足, 小跑过去开了门。

  没料到,出现在门外的却是另一张熟悉的脸。

  许久未见的脸。

  云栎潇:“……”

  惊讶只是一瞬,冷静沉稳的心性让他即刻换上了迷惑的表情,轻轻道:“请问…你是谁?”

  来人的反应也在他的预料之中,先是好奇、转而惊讶、最后是强行镇定,他清了清嗓子道:“花落衡公子……是吧?我是音尘公子的贴身侍卫月熙,音尘公子同星海公子已经在偏厅议事了, 便派我来喊你。”

  昨日慕容星海就说过,等今早慕容沐瑶起了, 便要叫她过来, 当面同宋音尘交代花落衡的身世。

  左右这一场对峙是逃不过的,云栎潇便笑了笑, 点了下头道:“还请月熙哥哥稍等一会儿, 我收拾下就来。”

  随即就关上了门。

  月熙本想跟着进去,结果门就这么突然关上了,差点夹了他的鼻子。

  他往后退了一步,吐了口气,抱着剑靠在门边, 耐心候着。

  昨夜慕容府的接风宴上,他同慕容星海喝了不少,等宴席结束, 才发现宋音尘半途离席以后就再未回来过,便和青夜去寻, 寻了老半日,最后还是问了慕容星海,才知道宋音尘临时决定住到西边别院去了。

  月熙同青夜两人好生奇怪,这别院与他们原本的住处相距甚远,宋音尘无事怎地突然改了主意?

  等寻到别院后,入门就见到宋音尘坐在外边的石凳上,一动不动,恍如和石凳长在了一起。

  月熙担心他是情蛊又发作,动弹不得了,便赶忙上去,刚走近就听宋音尘道了句:“去把屋内的行李都搬过来,离开慕容府去谪仙岛前,我们就住这儿了。”

  两个侍卫更为迷惑,刚想问为什么,就听到宋音尘用最是平淡的语气,说出了一句惊为天人的话:“我找到栎潇了。”

  月熙:“……”

  青夜:“……”

  宋音尘不顾他们的震惊,又轻轻补了句:“只是他变得……和从前不太一样了,还躲着我,不想同我相认。你们明日见着他后,千万注意些,若像我方才那样,吓着他了,我便家法伺候。”

  月熙回忆起方才那张稚嫩不已的小脸,恨不得抓心挠肝来缓解心头的不适:“这哪只是不太一样??虽然这小鬼五官确是和云栎潇特别像,可年纪完全对不上!公子当真是疯魔了!”

  *

  云栎潇同月熙到达偏厅的时候,宋音尘同慕容星海正坐在桌边喝茶用点心,两人神色如常,全然没有了昨夜的暗流涌动。

  慕容星海见云栎潇来了以后,便赶忙招呼他到身边坐下,温声道:“刚起吧?昨夜喝了那么多酒,头疼吗?”

  云栎潇轻轻摇了摇头,全程都没有赏给宋音尘一个眼神。

  他倒不是怕了宋音尘,只是昨夜宋音尘对他做了那么逾矩的事情,若他今日还能如常地面对宋音尘,那当真不是一个十二岁的小鬼该有的沉稳心性,反倒是会露破绽了。

  是以,这适当的回避和无视是必须的。

  慕容星海大约是见他神色不太好,以为他的确是宿醉还难受,只是嘴上逞强不愿承认,便赶紧拿起另一壶茶,斟满以后递到了他面前:“这是我早上吩咐厨房专门煮的解酒茶,你先喝点醒醒酒,这样会好受些的。”

  “来日我碰见廖昙清,一定要好好说说他。自己平日里好酒就算了,怎能带着你一起去?对了,这家伙平日里没几个朋友,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尽管没有抬头往对面看,云栎潇都能感受到宋音尘那灼灼的目光,看似只是一个普通的问题,但还是要好好回答,断不能说自己是特地去铸造新兵器的。

  好在慕容沐瑶给自己的身份是宋氏的远房亲戚。

  既是远房,很多事宋音尘不清楚是再正常不过了,他半真半假的编造一些,就能糊弄过去了。

  于是他喝了口解酒茶道:“我同他也好些年没有来往了。从前他爹爹同我爹爹来往甚密,那段时日我们经常一起玩。昨日府内宴客,我便想独自出去逛逛,无意中走到了兵器城,被他当客人给招揽了进去,就这么又碰上了。”

  说到此处,云栎潇适时抬起头,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紫葡萄般的眼眸里都是无法遮掩的兴奋和喜悦:“我挺高兴的,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碰到儿时的朋友。”

  慕容星海想到少年一朝成了孤儿,心头便如同被针重重扎了下,很是刺疼,他伸手摸了摸少年的脑袋,万分宠溺道:“你高兴就好,这家伙懒得很,断不会离开星海城,只要你愿意一直住在这……”

  “咳咳咳。”

  骤然而起的急促咳嗽声,霎时打断了慕容星海的话。

  云栎潇同慕容星海循声望过去,就见宋音尘突然捂住胸口,弓起腰,紧闭着眼,长而直的睫毛剧烈颤抖,脸色迅速透粉,脖颈更是青筋暴起,咳的非常厉害的样子。

  慕容星海急忙问道:“音尘兄是不小心呛着了?”

  月熙立即上前,轻拍宋音尘的背部助他顺气,急切地问道:“公子这是怎么了?不会是蛊虫又发作了吧?抑制蛊虫的香粉呢?”

  云栎潇:“……”

  他见月熙同慕容星海一样满脸紧张,急得都像要跳脚的模样,就很想翻个天大的白眼。

  若不是他还想要隐藏自己的身份,这会儿早就直接上去给宋音尘来两下,让他真正的蛊虫发作!

  如此拙劣的演技,大约只能骗过关心则乱的月熙以及心思简单的慕容星海了。

  蛊虫发作只有疼到生不如死,哪有咳嗽的?

  云栎潇轻轻咬着唇,冷脸看着宋音尘表演,反正这场戏很快就会结束了。

  果见几个呼吸之间,宋音尘就止住了咳,端起桌上的茶盏,哑着嗓子装模作样道:“无碍,我确实是呛着了。”

  慕容星海这才松了口气:“无碍就好。”

  随即又问月熙:“这蛊虫是怎么回事?”

  月熙望向宋音尘,用眼神询问是不是要告知慕容星海实话时,宋音尘直接道:“是栎潇给我种的情蛊。代表着我们之间的感情情有独钟,矢志不渝,生生世世无可替代。”

  宋音尘唇边勾起一抹瑰丽的笑容,那双桃花眼都亮晶晶的,好看到可以让人迷了心智,仿佛依然是不久前那个风流潇洒的贵公子,他对着慕容星海道:“星海弟弟,栎潇这么爱我,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他的心里都容不下旁人,你说对吧?”

  “即便是变小了,我也有耐心慢慢等他长大。”

  慕容星海:“……”

  云栎潇:“……”

  月熙:“……”

  慕容星海刚想再次同宋音尘解释,花落衡绝不是云栎潇时,走廊上响起的脚步声再次打断了他的话头。

  青夜进了门,可慕容沐瑶却没有跟来。

  “慕容公子,慕容小姐见红了,你赶紧去看看。”

  *

  慕容沐瑶的寝殿外,一众人等都在焦急地等待着,星海城内最好的大夫们都齐聚一堂,已经诊了一个时辰了还没个结果,下人们进进出出,端出的都是浅粉色的血水,看起来情况不容乐观。

  慕容星海急得原地打转,宋音尘则面若冰霜站在一边。

  慕容沐瑶肚子里的孩子是宋音歌唯一的孩子,也是宋氏唯一的血脉,若出了什么差错,对慕容氏和宋氏来说,都无疑是又一个巨大的打击。

  又这么过了半个时辰,终于有一个大夫出来了,他径直走向慕容星海道:“慕容公子,沐瑶小姐自从有身孕以来,就一直哀思过度,郁结在心。这次滑胎起病很急,毫无征兆,我同其他几位医师哪怕是拼尽医术,也只能两个保一个了……”

  慕容星海眼眸倏然瞪大,抓紧大夫的手:“怎么可能?!!她之前都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只能保一个了???”

  大夫摇了摇头,又急又无奈道:“这病自然不是一朝一夕造成的,但现在讨论这些已经没有意义,公子快做决断!再拖下去,多半就要一尸两命了!!!!”

  云栎潇站在后侧,抿紧唇,眼眸幽深。

  他知道,如若没有医术更精湛,可以妙手回春的医师出手,损失最小的选择只有保孩子。

  宋音歌同慕容沐瑶伉俪情深,宋音歌已经去了,若再失了这个孩子,慕容沐瑶断不能独活。

  可慕容星海同慕容沐瑶兄妹一向情深,他又怎能为了个未出世的孩子,而选择让疼爱了十几年的妹妹去死?

  确实不能再等了。

  这里所有人的医术都不可能越过他去。

  即便是要暴露身份,他也不能让慕容沐瑶和孩子出事。

  他承诺过芷韵,会一直护她妹妹周全,绝不能食言。

  他刚准备踏出步子,要上楼进寝殿内查看慕容沐瑶的情况,突然一道浑厚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还分外熟悉:“先不急着做决定,容老夫看过再说!”

  云栎潇立即回头,循声望去,整个人就怔住了。

  宋音尘迎上前来,语气也是难得的焦急:“您老赶紧去看看。”

  随后走到慕容星海身边,低声解释道:“先让老爷子进去看看,若他都束手无策,那这世间怕是再无人可保母子平安了,届时星海弟弟必要迅速决断才是。”

  慕容星海慌乱的心神略微定了定,随即又不放心地问道:“这是谁?”

  宋音尘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吐出两个字:“药王。”

  随即那双勾人的桃花眼便落向了慕容星海身后之人,意有所指道:“映天山一役后,他实在不放心栎潇,便从金陵寻来了映天山。得知栎潇确实坠崖不知所踪后,更是把我狠狠揍了一顿,说是除非找到栎潇,确认他安然无恙,不然做鬼也要跟着我。”

  云栎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