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昙清同宋音尘也是有过几面之缘的, 此前宋音尘还是那个名震江湖的风流浪荡子,宋氏之人来慕容府提亲的那几日,闲暇之余他们经常一同去酒楼喝酒聊天, 端的一个风花雪月。

  因而见到云栎潇面临身份被揭穿的危险, 他便立即上前道:“音尘兄许久未见,还是那么爱开玩笑。那云栎潇年方十七,这小鬼不过才十二,怎可能是同一个人?”

  宋音尘脸上的冰霜未褪去分毫,冷冷回道:“我从未说这位小少爷就是我的栎潇弟弟。我只是好奇,为何他同我的栎潇弟弟长得如此相像罢了。你这般急着撇清,倒更让我觉着其中暗藏猫腻。”

  廖昙清:“……”

  云栎潇快速剜了廖昙清一眼, 示意他不会说话就闭嘴,接着他就故作挣扎起来, 如同小鸡试图甩开老鹰的魔爪, 想要把自己的胳膊抽出来,未曾想宋音尘抓的死紧, 手指如同铁钳一般无法撼动半分。

  他只能抬眼看向宋音尘, 微微睁大眼睛,紫葡萄般的瞳孔纯真透亮,还染上了一层湿气,用最是委屈巴巴的语气道:“疼……”

  宋音尘听到云栎潇呼痛以后就本能地松开了手,低下头对上少年水汪汪的眼眸, 瞳孔如同水洗过的紫葡萄,透亮干净,清晰地倒映着他此刻绷紧的脸。

  宋音尘仔细瞧着, 却未从中捕捉到一丝熟悉的眼神。

  云栎潇的眼瞳是漆黑的,也一贯透着天真无辜, 可若细看,会发现其中藏着顽童般的古灵精怪,好像随时随地会给你来个恶作剧,把你狠狠捉弄一番。

  可现在他面对的这双眼睛,天真不减,剩下的却都是真实的脆弱和胆怯,好像他是个顶可怕的人。

  那不是云栎潇会有的眼神。

  宋音尘松开云栎潇后,云栎潇就立即躲到了慕容星海的背后,然后才慢慢探出半张小脸,对着慕容星海怯生生道:“星海哥哥,这人是谁,他为什么这么凶?”

  宋音尘:“……”

  慕容星海这才回过神来。

  慕容星海并不认识云栎潇,可宋音歌婚宴时,他曾经远远瞥过一眼云栎潇,是以当宋音尘说这小鬼和云栎潇长得极为相像时,他真的一时愣住了。

  不过廖昙清的话也让他从荒唐的猜想中找回了该有的理智,廖昙清说得没错,哪怕长得再相像,云栎潇今年都十七了,断不可能是这小鬼。

  慕容星海见这小鬼似乎被吓得不轻,心头掠过一丝疼惜,随即对宋音尘也涌起了不满,虽说宋音尘性情大变后,早就不是从前那个极好相与的公子哥了,可这毕竟是慕容府,慕容星海也不会真怕了他去,于是微微蹙起眉头道:“音尘兄,这是花落衡,不是云栎潇。”

  慕容星海摸了摸云栎潇的脑袋,温柔笑问:“他就是宋音尘啊,你不认识吗?你们家不是宋氏的远房亲戚吗?”

  云栎潇望过去,微微睁大眼睛,故作在仔细辨认的模样,尔后摇了摇头,抓紧慕容星海的袖子:“我同爹娘是订婚宴当日才到映天山谷的,没多久就出事了,还未见过这位音尘哥哥。”

  云栎潇这番回答全然消解了慕容星海心头的疑惑。

  他从方才开始就觉得很奇怪,既然沐瑶说了这小鬼是宋氏的远房亲戚,映天山浩劫之后带回慕容府养伤的,他和宋音尘怎会不认识?

  现在这个问题终于有了答案,原来是变故来得突然,两人的确还未碰上过。

  果然是一场误会了。

  慕容星海便道:“天色已晚,音尘兄也早些回房歇息,明日等沐瑶起了,我们再请她过来,仔细问问缘由便是。”

  说罢就回过头,轻轻敲了下云栎潇的脑袋:“小小年纪出去喝酒,下次不许了,我让昙清送你回别院。”

  云栎潇脆生生地回了句:“好。”

  宋音尘也未阻拦,只是冷冰冰地接上:“明日再寻嫂嫂过来解释自然没问题,但栎潇对我来说非同寻常,牵扯到栎潇的事,我再小心些都不为过。”

  “今夜我便留宿别院,就由我送这位…花小少爷回去便是!”

  刚刚把手伸过去准备拽走云栎潇的廖昙清,倏然收回了手,笔直站在原地,不吭一声。

  慕容星海的脸色也终于不好看起来,竭力维持着客气道:“音尘兄……”

  宋音尘直接打断,毫不客气地反问道:“怎么?星海弟弟还怕我把花小少爷给吃了不成?”

  云栎潇见宋音尘的目光一落不落在他的脸上,眼底浮现出一丝熟悉的温柔:“即便我真是认错了,但长得如此像栎潇的孩子,我喜欢还来不及,怎忍心伤害?”

  云栎潇藏在宽袖里的手握成了拳,他知道宋音尘万不可能因为这三言两语就信了他不是云栎潇。

  既然直接撞上了,便没必要躲,越躲反而越让人觉得他心虚。

  于是云栎潇扬起一个笑容,打破双方僵持的气氛,对慕容星海道:“星海哥哥,既然这位是音尘哥哥,那便没关系,我们就一起回别院歇息了。”

  慕容星海沉默了一瞬,终于妥协道:“哥哥这里还有些事走不开,那就让音尘哥哥和昙清哥哥送你回去,早些就寝,我明日一早便来看你。”

  云栎潇乖巧点头。

  宋音尘和慕容星海交错而过时,慕容星海在宋音尘耳边低声道了句:“音尘兄,我知道也理解你对云栎潇的感情,但落衡只是一个与此无关的孩子,希望你记清楚自己的身份,千万自重。”

  “这里毕竟是我慕容府,若落衡出了什么事,我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宋音尘听着旁人在他面前如此袒护云栎潇,衬得他像是一个无关的外人,心头戾气翻涌,面上愈发冷漠如冰,未发一言就跟上了那清瘦的背影。

  *

  廖昙清一直知道慕容府很大,可他从未觉得慕容府大得那么可恨!

  他们穿过了好几条长廊,拐过好几个拐角,距离西边别院还有段距离,偏巧那煞神还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身后,如同一柄随时能取人性命的利剑,让他根本不敢说话。

  三个人就这么无声地走着,越走越压抑,在廖昙清忍不住要放声尖叫的时候,他们终于走到了别院。

  本以为进了房间后就能万事大吉,可廖昙清刚推开房门,背后那道阴冷的声音便响了起来:“既已经到了,昙清你可以回去了。”

  廖昙清回过头,硬着头皮看向宋音尘,嬉笑着道:“现在已经很晚了,我先前就打算留宿在衡衡这里.....”

  廖昙清话还未说完,迎面就起了一阵飓风,片刻之后,他就重重摔在了别院外边,别院的门还在他眼前重重关上了。

  廖昙清:“…………”

  廖昙清龇牙咧嘴地站起来,揉了揉摔得生疼的屁股,推了推那扇门,果然打不开。

  他只犹豫了一下,便对着门拜了拜,口中念念有词:“事到如今,云栎潇你就自求多福吧,这种变态我实在打不过,帮不了你!告辞!”

  *

  天将亮未亮,云栎潇终于放下了手里的白玉酒盏,起身从衣柜里拿出一套黑色寝衣,缓缓走向浴堂。

  慕容府的一切都是顶好的,浴堂更是直接建在温泉泉眼上,因而无论什么时候想要去泡澡,都不需要吩咐下人额外准备热水。

  云栎潇赤足泡进池子后,低头看着水面倒映出的那张稚嫩的脸,他轻轻挥动了下水面,平静的水面就晃荡起来,转而汇聚成了宋音尘不可置信的脸。

  云栎潇伸手摸了摸自己左胸口一块像指甲盖大小的疤痕,唇边不由勾起了一抹凄凉的笑意。

  ……

  两个时辰前。

  宋音尘将廖昙清击飞以后,就抬手锁上了云栎潇的房门。

  云栎潇适时挂上了惊慌害怕的表情,往后退了好几步,怯生生道:“音尘哥哥,你这是做什么?”

  宋音尘走上前来,用力握住他的肩膀,眼底透着急切,丝毫没有了方才的冷淡自持:“栎潇,现在四下无人了,你可以不用伪装了。”

  云栎潇头摇得像拨浪鼓,急急解释道:“音尘哥哥,你真的误会了,我不是栎潇哥哥,我是花落衡。”

  宋音尘根本听不进这种可笑的借口,失而复得的狂喜和激动已经全然操控了他,他不接受任何希望再次落空的可能性:“栎潇,我知道你对我有怨气,我都能解释的。”

  云栎潇终于忍不住挣扎起来,眼底都噙出了泪花,吸着鼻子道:“音尘哥哥你别这样,我真的不是栎潇哥哥!你快放开我,你这样我好害怕!”

  宋音尘非但没有放开云栎潇,反而直接把人抱到怀里,低着头在他耳边道:“栎潇,你可以不承认,可有一样东西,你掩盖不了的!”

  云栎潇突然停止了挣扎,宋音尘便把他搂得更紧,分外温柔似水地说道:“情蛊,我已经学会了它的驱动方式了。”

  屋内霎时寂静无声。

  半盏茶后,宋音尘不可置信地松开了云栎潇,见到他小脸愈加迷茫地望过来,怯生生地问:“什么是情蛊?”

  宋音尘脱口而出:“不可能!”

  情蛊怎可能没有任何反应???

  宋音尘瞬时失去了理智,失去云栎潇的恐慌再次袭来,他控制不住自己,伸手就开始扒云栎潇的外袍。

  一定是因为隔着衣裳,他们又分开了许久,云栎潇体内的情蛊一时还未感应到副蛊的存在。

  一定是这样!

  只要他们肌肤相亲,蛊虫就会醒过来的!

  少年奋力挣扎起来,可是在宋音尘的手下毫无反抗之力,须臾之间就被脱去了马甲和外袍,接着就是薄薄的寝衣了。

  眼看着自己马上就要被剥个精光,少年的情绪似乎压抑到极致,终于放声大哭起来:“救命…不要这样……我真的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娘亲…爹爹……你们快来救救我…………”

  哀恸凄惨的哭声终于制止了宋音尘粗鲁的动作,他跟少年一动不动地僵持了一会儿后,好像突然失了所有的力气。

  他松开了少年,弯腰将地上的外袍捡了起来,轻轻披到少年身上后,伸手轻轻抹去他决堤的眼泪,低声致歉:“对不起,别哭了,是哥哥不好。”

  “哥哥这就走,不碰你了。”

  宋音尘转身离开,背影仓皇而落寞,透出无尽的悲凉。

  ……

  云栎潇对着水面上的那张俊脸喃喃道:“音尘哥哥,你一定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吧?”

  他微微笑了起来,紫葡萄般的眼瞳里尽是嘲讽:“情蛊早就被我亲手杀死了,怎还会有反应呢?”

  “若不然心爱之人背弃了我不说,我还要日夜受这情蛊的折磨,岂不是太可怜了些?”

  云栎潇将脸埋入了水里,掩去那段孤身一人,在悬崖底不堪回首的日子,再抬起头的时候,晶莹的水珠从光洁的额头划过稚嫩姣好的脸庞,已经看不出任何神情,就这么冷淡又冷静地道:“我不会再让你找到云栎潇了。”

  “他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