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老和云栎潇共同验毒后, 证明了绿豆糕里并没有任何毒素,云栎潇的身子也日渐好转。

  羽寒月少了决定性的证据,难以大做文章致宋音尘于死地, 只能憋着气, 下令将他和两个侍卫放了出来。

  当天晚上羽寒月忙完府中事务就去了星云殿,进门就问云栎潇:“栎潇,你当真信那宋音尘是无辜的?”

  云栎潇正低头看书,神色清浅,没有直接回答,修长白净的手指轻轻翻了一页书页后,才出声:“那个制作方子和小厨房里剩余的绿豆糕, 都是我和文老一同验证的,不会出错。”

  羽寒月绷着脸, 直接按下云栎潇手里的书:“栎潇, 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些场面话。”

  云栎潇这才抬起头,直视羽寒月的眼睛, 有些不耐地解释:“哥, 我信不信宋音尘并不重要,一切都是按照事实说话。”

  “其实哥哥心里也清楚,若要用毒害我,宋音尘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羽寒月上前一步,双手撑在罗汉榻两侧, 他身形高大,即便是这么俯下身,也足够把云栎潇锁在自己前方那一圈小小的空间里, 他一字一句地逼问:“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云栎潇惊讶了一瞬,随即忍不住笑出声, 笑靥清丽可爱:“哥哥,你怎么老吃宋音尘的醋?”

  羽寒月微愣了一下,似是没想到云栎潇会这么直接地点穿他的心思,但随即就应了下来:“你既然心里清楚,还故意不和我说实话?”

  云栎潇将书册合起搁在腿上,收起了脸上的笑容,这样认真的模样让羽寒月心头更是紧张,都好似能听到自己乱了的心跳声。

  云栎潇侧过头去,看着桌案上的烛火好一会儿,终于回答道:“哥,你我之间的事,同那宋音尘本就毫无关系,你应当明白的。”

  羽寒月听到云栎潇这么说之后,心头松了口气的同时,也升起焦躁和不安。

  云栎潇这句话明确表达了,他对宋音尘没有其他意思,宋音尘并没有插足他们之间的资格。

  可另一层意思就是,尽管羽寒月已经向云栎潇表明过心意,最近也做了很多事来证明自己的感情,可先前他给到云栎潇的伤心和失望累积的太多了。

  现在的云栎潇即便不再怪他,却还没办法接受他。

  羽寒月虽心中着急,想要早些同云栎潇在一起,但知道急于求成只会招惹云栎潇反感,于是笑着道:“我明白,今天你能亲口告诉我,你对宋音尘没有旁的意思,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羽寒月牵起云栎潇的手,紧紧握了一下那柔软微凉的指尖:“你还小,哥哥愿意等,等多久都行。”

  云栎潇没有回应羽寒月的这句话,转而说道:“哥哥既然来了,正好有件事提前告诉哥哥。”

  “虽然绿豆糕里没有检查出异常,但宋氏和羽氏关系敏感,宋音尘已经在我雪梅园住了那么久,再住下去多有不便,我已经决定明日一早就通知他离开羽氏。”

  羽寒月似乎没有想到云栎潇骤然就做了这么个决定,他不太确定地反问一句:“你是要赶走他?”

  云栎潇攥紧自己的衣摆,点点头道:“原本他来羽氏就是为了解毒,梦寐的完全版解药虽还未研制出来,但我会抓紧。”

  “如若顺利的话,不出十天半月应该就能研制完成。”

  “我原本确实有私心,因为...”云栎潇顿了顿,不知道是说给羽寒月听,还是说给自己听,“一直以来我都待在羽氏,宋音尘那样的人,我先前从未遇见过。”

  “虽然他是个废物,但很多时候,也的确叫我觉得新奇。”

  “总觉得他……与旁人不太一样。”

  羽寒月目光沉了下去,果然和羽寒阳先前说的一样,云栎潇确实被宋音尘吸引了!

  羽寒月竭力控制住自己,连呼吸都放轻了,听着云栎潇继续说下去。

  “可是现在,那股新奇的劲儿也没有了,我对他有些腻烦了。”

  “现如今他在我这雪梅园,我只觉得吵闹,便不想留他了。”

  羽寒月虽觉得云栎潇的这个决定很是突然,但既然云栎潇愿意主动同宋音尘断绝往来,他自然是喜闻乐见的。

  于是他顺着云栎潇的话头说下去:“你的雪梅园自然由你做主,你决定了便好,有什么搞不定的地方,随时告诉哥哥。”

  云栎潇垂下眼眸,鸦羽般的睫毛在脸上落下漂亮的阴影,他轻轻答了句:“好。”

  羽寒月离开了许久,云栎潇都还坐在罗汉榻上,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

  星云殿.偏殿。

  两道修长的身影面对面僵持着,沉默就像黏稠的浆糊,死死封住了双方的嘴巴,屋内一片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宋音尘小心翼翼地开口确认,竭力掩盖声线里的颤抖 :“栎潇弟弟,你真的要赶我走?”

  云栎潇的小脸本还严肃地绷着,听到宋音尘这般说后,反倒是笑了:“音尘哥哥本就是因着映天山谷路途遥远,每月派人往返领取一次解药实在不便,才暂居在雪梅园,等毒解了以后也是要走的。”

  “这话说的,怎好像是打算在这长住久安了?”

  宋音尘心里乱作一团,英俊的眉眼都拧在一起,以往对云栎潇的所有话,他都是二话不说的执行,可不包括现在的这些:“你我心知肚明,我来羽氏根本就不是为了解毒!栎潇弟弟这般搪塞与我,是真把我当傻子看待吗?”

  见云栎潇面无表情地坐下,还给自己倒了杯茶,宋音尘有种方才的火气都撒在棉花上的无力感,他犹豫了一会儿才把心头憋着的话说出来:“你是不是不信我?可你们明明已经查验过了,我没有对你下毒!”

  云栎潇轻轻放下茶盏,好似耐心用尽,声音微冷:“此次下毒事件中,你虽洗去了嫌疑,可旁人心中的嫌疑,你能够洗得去吗?”

  “你本就是宋氏之人,这次毒不是你下的,那下次呢?”

  “出了这样的事,你再留在雪梅园同我住在一起,已经不合适了。”

  云栎潇看向宋音尘充满委屈和不甘的脸,心一软,没忍住就又想多安慰他几句:“让你离开羽氏也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

  “上次在医馆外我哥就要杀你,若不是月熙、月影恰好有事过来寻你,你早就没命了。”

  “这次你能从羽氏地牢全身而退,已经是天大的幸运,这样的幸运不会有第二次!”

  “你多留在羽氏一天,危险的不是羽氏的任何人,而是你!”

  “我都说到这份上了,音尘哥哥可明白了?”

  云栎潇见宋音尘还不吱声,又回头望去,就见他非但没有神色稍缓,反而愈加颓丧,那双原本充满神采的桃花眼此刻也恹恹的,好一会儿后才自嘲一声:“栎潇弟弟还肯编借口哄我,说是为了我好,我是不是应当知足了?”

  云栎潇心头疑惑,正要问宋音尘什么意思时,就听到宋音尘道了句:“昨晚我给你去送糖水,你同羽寒月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云栎潇:“……”

  宋音尘深吸了一口气,硬挤出一个笑容,可却一点都不好看:“原本我还心存幻想,想着兴许过了一夜,栎潇弟弟会念起我的好,改变主意不让我离开羽氏,没曾想幻想果然是幻想。”

  “不过想来也是,我的确是没有什么地方,值得栎潇弟弟保持长久兴趣的。”

  云栎潇:“……”

  宋音尘目光直直地落在云栎潇的脸上,仿佛在抓紧时间将他的面容都深深刻在心头,以后再也见不到一般:“栎潇弟弟既然这么希望我走,我硬要留下也是自讨没趣,只是这情蛊....文老说过,我们最好不要离开对方太远....”

  云栎潇垂下眼眸,避开这让他心虚的目光,绷起脸,从兜里掏出一个浅紫色的小荷包:“这里面是暂且克制情蛊的香粉,随身佩戴可以让体内的蛊虫一直保持沉睡,这样我们就不用受到距离限制了。”

  宋音尘从云栎潇手里接过这个小荷包,那香粉中还隐隐有着云栎潇身上的梅花香,他将荷包收好,故作轻松道:“既如此,我今日便收拾行李,这映天山谷我也许久没回去了,大家肯定都想死我了。”

  “栎潇弟弟如若往后想来,就飞鸽传书给我,我立即派人来接你。”

  “你身子还未好全,就早些回自己寝殿吧。”

  “我的行李比较多,要早些吩咐下人收拾,不然又要多耗费些时日,惹栎潇弟弟不痛快了。”

  云栎潇:“……”

  等云栎潇从偏殿回到自己的寝殿,心头那股方才压抑住的邪火才终于窜了出来。

  他砸了下墙壁,非常生气地自言自语:“我只是叫他搬出羽氏,谁让他回映天山谷了?这偌大的金陵,他就不能先找到个地儿住下?”

  “还如若想去映天山谷就飞鸽传书,立即派人来接我?先前是谁说要亲自带我回去的??”

  “昨晚偷偷躲在门外偷听也就算了,这到底是偷听到了哪一句,那么大的男人竟然可以委屈得像小媳妇似的?”

  “他这榆木脑袋里到底塞了什么东西?我对着羽寒月,我还能句句都是真话不成???”

  “简直是愚不可及!”

  云栎潇想到今日去偏殿以前,他还暗中警告自己,稍后一定要坚持住,绝不能因为宋音尘的死缠烂打就让他留下!

  可现在倒好,这个废物别说死缠烂打了!都没有求他一句!

  云栎潇咬牙切齿,最后冷哼一声:“他要走就走,最好明日就滚回他的映天山谷!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

  是夜。

  一道高大修长的身影从廊亭间穿过,微湿的空气将那随之而来的馥郁玫瑰香,蒸腾得更为清新怡人。

  宋音尘提着两个小酒壶,敲响了文老的门,里面回了句“进来”后,他便推门而入。

  文老好酒,经常会在夜晚小酌几杯,最近尤为喜欢宋音尘从映天山谷运来的香泉酒,是以宋音尘就带了两坛来。

  文老一见宋音尘就招呼他坐下,瞧了几下他的神色后就道:“宋公子,这是有心事?”

  宋音尘将酒倒在酒盏之中,才回道:“还真是瞒不过文老,我很快就要离开羽氏了。”

  “临行前来跟文老道个别,另一方面还是不放心栎潇的身子,想再来问问文老,确认他的平安。”

  “他今日给了我一个荷包,说是可以抑制体内的情蛊,使其保持沉睡,是真的吗?”

  文老抿完一杯酒后,笑道:“自然是真的,他无需在这件事上骗你。”

  宋音尘松了口气,露出了今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那便最好了,只要情蛊不出问题,凭栎潇的本事,应当是没有旁的东西可以伤他了。”

  文老目光如炬,单刀直入:“宋公子是不是,根本不想解这情蛊?”

  “怎么可能,这情蛊如此凶险,我当然是希望...”

  话说到这里,宋音尘就再也说不下去了,他拿起酒盏闷头喝完,才哑着嗓子道:“这情蛊反噬起来,后果如此严重,我自是希望栎潇能够找到应对之法。”

  宋音尘苦笑一声:“可这情蛊一解,我便再也没有借口留在他身边,我确实有过很多次,希望这情蛊…除了相爱以外,真的无法可解。”

  “我从前经常流连烟花之地,文老也知道那种地方,多的是原配前来捉奸,每次都闹得鸡飞狗跳,很是难看。”

  “我笑过这些人愚钝,一个人若是不爱你,哪可能靠着强求就改变对方心意的?”

  “不如潇洒放手,放过旁人也是放过自己。”

  “可我没想到有一天,我竟也成了那些人中的一员。”

  “明知他心里装着的自始至终都是旁人,却还是忍不住动了心,甚至希望用情蛊这害人的东西永远困住他。”

  “原来我也是这般愚钝,执着……和自私。”

  “这样的我,的确也谈不上是栎潇的良人吧。”

  宋音尘索性直接提起酒壶灌了下去,接着自暴自弃道:“不过无论我想的再多,都是痴心妄想,这情蛊本就是栎潇阴差阳错之下才种下的,是一场美丽的误会。”

  “既然是误会,总会澄清的,栎潇怎可能陪着我…将错就错?”

  文老静静听完,没有反驳,只是笑呵呵地倒了杯酒,继续喝着。

  两人就这么沉默地坐着,坐了许久,久到宋音尘觉得再也没有理由赖下去了,刚要起身告辞之时,文老终于开口了:“我倒是觉得,栎潇选择了将你赶出羽氏,而非其他。反而说明了,他对你并非毫无情谊。”

  “那香粉能够暂时克制情蛊,他没有骗你,可他的确是向你隐瞒了最为关键的事情。”

  “宋公子若是相信老夫,不妨再耐心等等,栎潇兴许是还没想清楚,待他想清楚了,说不定宋公子就能得偿所愿呢?”

  宋音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