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被云层盖住的下弦月再次露出脸来, 清澈的银辉照耀过来,只见云栎潇站在廊桥的另一头,里头只穿了一套黑色里衣, 外头套了件黑色貂绒披风就出来了, 整张小脸素白,连唇色都是白的,可以看出身体状况很不好,大约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整张小脸都紧绷着,很明显地不高兴。

  羽寒月本想在云栎潇得到消息之前就除掉宋音尘,可现在已经被云栎潇撞见了, 索性就坦然相告:“栎潇,宋音尘在你的吃食里下毒。我已经派人去雪梅园搜索物证, 他试图谋害羽氏少主, 我这次定要捉拿他下狱!”

  云栎潇听完羽寒月的话,微微蹙起眉头。

  他明明是蛊虫反噬造成的心脉受损, 怎得羽寒月会说是宋音尘下毒所致?

  云栎潇直接问道:“哥哥为何这样说?要在我的吃食里下毒, 凭宋音尘怕是没这个本事。”

  其实不怪云栎潇不信,连羽寒月原本都不信除了云紫钰外,这世间还能有谁可以悄无声息地让云栎潇中毒,所以他方才第一时间去找了云紫钰,但是云紫钰说的那番话确实没有任何破绽, 完全经得起推敲。

  她身上的无解之毒尚且还需要靠云栎潇来解,即便她现在真的恨毒了云栎潇,也绝不可能做这种自断生路的事。

  想要活下去, 这是人的天性,不到万不得已, 不可能违背。

  排除了云紫钰后,宋音尘就是最值得怀疑的对象了。

  宋氏和羽氏一向不睦,就连宋音尘二十多年来从未离开过映天山谷,最主要的原因不就是他不会武功,宋氏害怕他在外游荡被人绑架,用来威胁交换武功秘籍吗?

  这宋氏对江湖上其他门派都如此防备,更何况是对他们羽氏?

  羽寒月从一开始就不信宋音尘来羽氏真是为了解毒。

  至于宋音尘这样的废物为何能够对云栎潇下毒成功,羽寒月也思索过。

  最大的可能就是云栎潇对宋音尘过于信任,从而疏于防备,才让他有了可乘之机!

  想到此处,羽寒月心里就特别的不舒服,就像是被一块巨石压住,透不过气来。

  云栎潇一向独来独往,不喜与人亲近,对谁都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模样,以往只会对他敞开心扉。

  可在不知不觉间,这废物宋音尘竟然也有了和他同样的待遇,他真该再早点从寒钰苑赶回来,那这会儿宋音尘已经死在他的剑下了。

  该说不说,这个废物就是运气好。

  羽寒月回答云栎潇:“绿豆糕,他特地为你研制的那道绿豆糕。”

  云栎潇抿紧唇:“……”

  宋音尘总算是明白了羽寒月为何认定他给云栎潇下毒,可同时更觉得好笑,他冷着声道:“寒月兄,那道绿豆糕最开始是侍卫遴选之时,你的丫鬟拿来给我的,说是当日怠慢于我,希望我不要介意。”

  “当时在场很多侍卫都瞧见了,和我同桌的墨染与青夜更是人证。”

  “后来我尝着味道确实不错,便托人寻那丫鬟要制作方法,这绿豆糕是我特地做给栎潇弟弟吃的,可雪梅园的所有人也都吃过。”

  “那制作方子就留在小厨房,上面都是最普通的食材,你也可以叫那个丫鬟出来和我对质。”

  羽寒月知道那是乔装的云紫钰,脸色丝毫未变,眼神凶厉地说道:“相关人证我自然也会去查实,但这都不代表你没有从中下毒。”

  “你就住在雪梅园,那绿豆糕每次也都是你亲手制作,想要在保证旁人无事的情况下暗害栎潇,不是件难事!”

  云栎潇从方才开始就一直关注着宋音尘,面对羽寒月的厉声质问,那双夺人心魄的桃花眼从始至终没有一丝慌乱,反倒是向他望过来后,立刻变得有些忐忑,甚至隐约蒙上了一层雾气,就像是一只被冤枉了的,可怜巴巴的小狗,小心翼翼的在问主人:

  你相信我吗?

  微风轻轻带起云栎潇的发,那双凤眼在黑色貂绒的反衬下更是深不见底,他微微勾起唇,这是一抹极淡极淡的笑容,淡到几乎看不见:

  我信你不会下毒。

  云栎潇移开目光,转而开口对羽寒月道:“事关性命,哥哥既然发现了可疑之处,那必定是要彻查清楚的。”

  “但毕竟此事之中,我是受害人,自然不能置身事外,所以我会让墨染一同前去取物证。”

  “哥哥也知道在毒理方面无人能够越过我去,所以届时物证会由我和文老一同验证。”

  “这样既不会冤了宋公子,也不会错放真正包藏祸心之人!”

  羽寒月虽想拒绝,但也知道自己没有拒绝云栎潇参与进来的理由。

  云栎潇何等聪明,在听到宋音尘方才那番话以后,虽不至于就此相信宋音尘了,但也应该在心中怀疑下毒者可能另有其人。

  不过云紫钰所提供的配方应当同先前的药膳一般,都是滋补养身之物,即便云栎潇拿了去,也应该探不出端倪,再者云栎潇不可能平白无故中毒,所以那绿豆糕一定有问题。

  等到云栎潇亲自查验,确认有毒以后,他也断不会放过宋音尘,让他亲自认清宋音尘的歹毒用心也好,从此就不会再对宋音尘另眼相看了。

  羽寒月点头答应:“好。”

  征得了羽寒月的同意后,云栎潇就示意了下边上的鬼针,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道:“一定不要让旁人碰到那绿豆糕和方子,直接带回来。”

  鬼针点了点头后,云栎潇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从头至尾再没瞧过宋音尘一眼。

  月熙和月影没有想到云栎潇真会这般公事公办,见死不救,立刻骂出声:“这云栎潇真不是个东西,白费了公子你对他那么好。”

  “就是,公子,这就是一条养不熟的白眼狼!你可被他害惨了!”

  宋音尘没有答话,望着云栎潇的背影消失在廊桥尽头后,尔后笑得眉眼弯弯,好像是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一般:“这来羽氏有一阵子了,哪里都去参观过了,唯独就这地牢还没去过,走吧。”

  月熙和月影惊叫道:“公子!”

  羽寒月冷声道:“把人给我押下去!好好看着!”

  *

  侍卫们把宋音尘等人押走后,羽寒月便快步向医馆走去,正巧赶上云栎潇进了小药庐之后要关门。

  羽寒月立刻道:“今夜让哥哥留在这里陪你。”

  不曾想,云栎潇却双手抓着房门,站在门后没有让他进去的意思,尔后轻微咳嗽了几声:“夜深了,我实在是劳累,哥哥也早些回去吧。”

  羽寒月哪里肯依:“你看你脸色都白成这样了!虽然文老说了你现在状态还算平稳,可身边没个人陪着,我不放心!”

  云栎潇还是没有让步,挤出一抹笑容道:“我没事,只是困乏得紧。要不是方才外头过于吵闹,我也不会出去瞧瞧。等明日起了,我第一时间派人去告知哥哥,一同用膳可好?”

  羽寒月虽然还是很想留下来,但云栎潇已经第二次明确表示拒绝,人还病着,他不想强行违背云栎潇的心意,只能答应下来。

  羽寒月摸了摸他的头,尽管竭力掩盖,但还是忍不住抱怨:“那好吧,好在是住在医馆里,我一会儿就去交代文老和小学徒多注意你的情况。”

  “你越大和哥哥越生分了,非但不肯同哥哥一起睡,现在连房门都不让哥哥进了。”

  云栎潇眼睛微微睁大,认真解释道:“哥哥又多想了,我是见哥哥连日来也劳累,接下来还要彻查下毒之事,是以好好休息最是要紧,我这是关心哥哥。”

  羽寒月无奈:“好好好,都听你的。”

  等瞧见羽寒月的身影走出了医馆,云栎潇脸上的笑容立刻收了起来,眼底冰冷一片,关上门就冷声道:“现在可以告诉我,身为我的贴身侍卫,你为何会救宋音尘?”

  屋内暗影处缓缓走出一道修长的身影,直到走到云栎潇跟前,微暗的烛火才清晰勾勒出来人年轻英俊的面容。

  青夜冷着一张脸,毫不掩盖对云栎潇的不喜:“我若说是尽忠职守,害怕少主失去了这么一个好欺负的窝囊废来取乐,才急急赶来叫醒少主出去救人,少主可信?”

  云栎潇的幼蝎迅速爬上他的肩头,“哐哐”敲了两下大鳌:“为了你的小命,最好想清楚了再回话。”

  今夜羽寒月去寒钰苑,青夜并没有一同前往,但身为宋氏的暗卫,他一直都关注着羽寒月的动向。

  当瞧见羽寒月带着鬼语匆匆从后山回来,进入羽氏后就兵分两路,羽寒月运行轻功就向医馆飞去,鬼语前去的方向则是侍卫别院。

  青夜就觉得要出大事,他只略微犹豫了一下,想到宋音尘还独自在医馆,便一路尾随着羽寒月来了。

  刚一落地,就见羽寒月对宋音尘出了手,眼见宋音尘即将被羽寒月一剑斩杀,正当他想要出手相救之时,月熙同月影先一步出现,阻拦了羽寒月。

  青夜心头庆幸不已,便再次隐住身形,潜藏在暗处观察。

  他一直以来都跟在羽寒月身边,是羽寒月的心腹之一,如若在羽寒月面前相助宋音尘,那就是直接暴露了自己宋氏暗卫的身份。

  那会让羽寒月敏锐地察觉到,宋氏已然知晓他们潜藏在后山的秘密,必定会打草惊蛇,安排迅速撤离,后续还想抓住羽氏作恶的把柄,可就难如登天了。

  他又想到鬼语方才去的是侍卫别院,羽寒月做事从来都会留好几手,便料到他们多半会合围医馆,让宋音尘插翅难飞。

  他虽还不知道宋音尘到底做了什么,但眼下的危局,整个羽氏恐怕只有一人可以化解。

  于是他转身就潜入了小药庐,叫醒了云栎潇,才有了云栎潇方才的及时出现。

  青夜知道来找云栎潇,自己的身份必定暴露,但云栎潇尚不知后山的秘密,也不知他先前是跟着羽寒月的,他还有忽悠云栎潇的余地:“栎潇公子何必明知故问?”

  “你应该早就猜到了,我是宋氏的暗卫。家主不放心公子的安危,除了众所周知的月熙、月影,还打算从暗处安插一个我进来,我便参与了侍卫遴选。”

  云栎潇挑了挑眉,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从你在侍卫遴选上,宁愿冒着失去晋级资格的危险,也要做我的贴身侍卫之时,我便猜到你的身份不简单。”

  “只是本以为你是哥哥派来的人,便觉得收了也无关紧要,没想到引了一条‘豺狼’进了羽氏。”

  “恐怕护卫宋音尘只是一个目的,更重要的目的,是想借机潜入羽氏获取情报吧?毕竟月熙、月影太过引人瞩目,行事多有不便。”

  青夜抱着剑道:“栎潇公子确实聪明,只可惜我还未得到什么有用的情报,这就暴露了。”

  ”如若栎潇公子想要处置我,悉听尊便。”

  云栎潇向自己的床榻走去,缓缓坐下后,微微喘了几口气,声音透出明显的虚弱:“青夜侍卫不必说反话来试探我,我若想处置你,你现在早就和宋音尘一起在羽氏的地牢里了。”

  云栎潇问出一个问题:“不过我很好奇,你身为宋氏的人,怎会选择将赌注押在我这个仇人身上?这样是不是太过冒险?按照当时的情况,直接杀过去救出宋音尘,才是稳妥之策吧?”

  青夜沉默了下,似是不愿说,好一会儿后才开口:“因为公子特别珍视你,说你是他最重要的人,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甚至为此还曾经对我拔刀相向。”

  “他这样一个常年出入烟花之地,游戏人生的浪荡子,竟会为你改变了那么多。”

  “所以我就是想看看,你到底有哪里与众不同。”

  云栎潇:“……”

  青夜见云栎潇沉默不语,便抬头望过去,只见他小脸比后边的墙头还白,略微松垮的寝衣显得身形更为单薄,这么坐着的时候,没有了平日的攻击性,那几分稚气更是明显,就像是邻家天真烂漫,分外惹人怜惜的弟弟。

  青夜直到现在才意识到,云栎潇今年也不过十六岁,根本就是个小孩儿,可这个小孩儿方才一听到宋音尘有危险,不顾自己重伤未愈,二话不说就起了身,随便套了件衣服就匆匆赶去相救。

  他的喉头突然有些发紧,嗓音喑哑,不太像是他平日里的声音:“你方才……为何不问缘由就前去相救?”

  “你同羽寒月说要亲自查验,是不是也不信公子会对你下毒?”

  云栎潇想到宋音尘方才的眼神,赶忙避开青夜的目光,绷着张小脸道:“你们公子虽然又蠢又聒噪又废物,但是只有我能欺负,旁人都休想。”

  青夜:“……”

  云栎潇又耐心解释道:“不是我不问缘由,而是根本不需要缘由。”

  “青夜侍卫也心知肚明,凭你们公子的本事,即便让他使尽浑身解数,也不可能伤得我一根头发。”

  云栎潇说到此处,脸上挂起一个天真烂漫的微笑:“所以说他偷人尚有几分可信,说他害人的话,他一定是被冤枉的呀。”

  青夜:“……”

  他收回方才难得涌出的一丝怜惜之心,这云栎潇就算是小孩儿,也是最讨人厌的小孩儿!

  如果可以,他真想上前撕烂他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