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沉, 乌云如同黑色的薄纱般伸展变换着形状,羽氏医馆仍旧灯火通明,却听不到一点人的声响, 夜风和树桠似是有些不安, 每隔一会儿就要发出些沙沙声,叫人心头沉甸甸的。

  小药庐里更是一片暗色,只有床头的烛火轻轻摇曳着,但这光亮也是忽明忽暗的,仿佛随时随地就会熄灭。

  床榻上的人依然昏睡着,一张小脸在昏黄的烛光下比纸还要白,宛若那倾国倾城的病西施, 美丽而脆弱,经不住一点风霜。

  宋音尘挤干了一条毛巾, 细心擦去云栎潇额头冒出的细密汗珠, 擦完后又将被子掖紧,尔后目光再次回落到云栎潇的脸上。

  白日里那惊险的一幕直到现在回想起来, 还是让他心惊胆颤。

  ……

  文老从大殿赶回医馆的路上, 就见前方云栎潇晕倒在宋音尘怀里,唇边和衣襟上全是殷红的鲜血,他心头一紧,加快脚步就向他们跑了过去。

  羽寒月听到脚步声后回过头,见是他以后眼中立刻起了亮光, 急急召唤道:“文老,快过来看看,栎潇怎么了!”

  文老跪到云栎潇边上, 抓过云栎潇的手就诊脉,只一会儿后就急声问道:“从脉象上来看, 像是气血攻心,心脉受损导致的咳血,他方才可有不寻常之处?”

  宋音尘眉头紧皱,想到方才见到云栎潇的时候,他还神色如常,笑着回自己的话:“并没有,只是....”

  宋音尘本想将体内同心蛊异动的事情说出来,可话到嘴边就立刻被他按下了。

  虽说在羽氏这段时间,他瞧着这文老应该算是个忠直可靠的人,但文老毕竟是羽氏的人,宋音尘不能完全相信他,更为关键的是,羽寒月还在边上,他们体内有同心蛊的事情更是不能让他知晓,这很可能会坏了云栎潇暗中的谋划。

  再者他并不能完全肯定云栎潇现在这般是蛊虫导致的,所以还是先观察下为好,若后面云栎潇情况确实危殆,再说与文老听也不迟。

  于是宋音尘接着说道:“他原本还好好的,但一句话还未说完,就突然心口疼吐血晕倒了。对了,他前几天也有过心口疼,差点站不稳摔下楼梯的情况。”

  文老的脸色凝重得很,只说一句:“先送去医馆!”

  宋音尘立即把云栎潇横抱起来,三人一路跑回医馆,文老便示意宋音尘将云栎潇放到床榻上。

  没想到云栎潇即使昏迷了,手还紧紧攥着宋音尘的衣服不放开,整个人都像是糊满了浆糊,黏死在宋音尘身上了。

  羽寒月的脸已经黑成了锅底,云栎潇昏迷前和宋音尘说了什么,因为声音太轻他没能完全听清楚,但那句“别离开我”,他可是听得清清楚楚!

  为什么云栎潇在这样的生死关头,想到的竟然不是他?

  好,如若是因为云栎潇当时太疼了,根本已经顾不得其他,才顺手抓住了前面的宋音尘。

  那么现在呢?

  云栎潇连失去意识的时候都不肯松开宋音尘,这绝对不同寻常!

  这宋音尘到底给云栎潇灌了什么迷魂汤?他们是不是暗地里早就在一起了?云栎潇真的喜欢上了宋音尘这样的废物吗??

  羽寒月冷着一张脸,伸手就要掰开云栎潇揪着宋音尘衣衫的手,在发现即便以他的力气也无法掰开后,他直接拔出天雪剑,只见眼前划过一道银光,如同雷雨将至前的闪电,宋音尘胸前一块衣服布料就被割了下来,露出了里面纯白的里衣。

  他的眼神也冷得像冬日里最不近人情的苍雪,动作快狠准到让人毫不怀疑,他方才的目标不是这么一块薄薄的布料,而是想直接刺穿宋音尘的心脏。

  宋音尘:“……”

  正当宋音尘在心中腹诽这羽寒月真不是个东西,云栎潇现在生死不知,他竟然还有空争风吃醋,计较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体内的蛊虫又躁动了下,尔后就见到云栎潇突然睁开了眼睛,漆黑的瞳孔恍若醉酒之人,迷离涣散,望着你,又像根本没有望着你。

  片刻之后,云栎潇似乎是终于认出了宋音尘,又伸出手揪住了他的衣袖,那种依赖信任的模样,好像婴儿回到了母亲的怀抱,然后再次昏睡过去。

  羽寒月:“……”

  宋音尘薄唇抿紧,长长的睫毛遮掩了他若有所思的眼神。

  这么看来,他体内的蛊虫骤然躁动一定有所缘由,也许这就是同心蛊的玄妙之处,难怪云栎潇在方才那么危急的时候,还要拼命告诉自己,千万不要离开他身边。

  宋音尘直觉,现下的情况看起来凶险非常,但只要按照云栎潇说的做,一直守在他身边,他或许就能转危为安。

  想到此处,宋音尘可顾不得羽寒月的那张臭脸,在他想要杀人的目光下,把云栎潇搂得更紧了。

  文老见两人这般难舍难分,也没说什么,直接道:“既是这样,诊病要紧,还烦请宋公子抱稳栎潇公子。”

  说罢,就用一根银针扎入了云栎潇的指尖采血,净白的手指立刻滚出一颗圆滚滚的血珠,文老拔出银针,捏紧云栎潇的手指,将几滴血滴入了手里的杯盏。

  文老认真看着杯中浅黄色的液体好半天,眉头皱得更紧了:“这是栎潇公子专门研制的测毒汤药,目前江湖上涵盖的所有毒药,都能够被它检测出来,可现在这汤药毫无反应,栎潇公子很可能中的是未知的毒药。”

  “可是……”

  文老的欲言又止,羽寒月再是明白不过,云栎潇已经是江湖上最擅长制毒之人了,又有谁能够神通广大到连他都瞒了过去,在无知无觉中给他下了毒呢?

  羽寒月的目光瞬间阴冷了下来,心中已经有所眉目。

  文老快速从医箱里取出一截拇指大小的长条形物体,羽寒月认出这是云梦缥缈,上头萃取的药物是很厉害的保命法门,先前云栎潇以身试毒时,就是用了它。

  文老示意宋音尘解开云栎潇的衣衫,露出胸膛,看向宋音尘认真道:“为今之计只能先用这云梦缥缈护住栎潇公子的心脉,希望栎潇公子情况稳定后,能够暂时醒转过来,提供一些线索,最好是指点一二,不然就算是老夫,一时之间也束手无策。”

  “我需要提点一句,剧痛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剧痛引起的厥症。如若一口气提不上来可就糟了,所以我这针下去后,宋公子你一定要密切关注栎潇公子的情况。”

  “如若察觉他出现呼吸困难,一定要立刻为他渡气。”

  宋音尘点头后,文老就将云梦缥缈扎入了云栎潇的心脉,缓缓注入其中的药剂。

  蛊虫感知到了心脉有异物入侵,再次躁动起来,一眨眼的工夫,云栎潇就醒了过来,眼睛就和方才一样,瞪得大大的,立即死咬住唇,周身止不住地痉挛起来。

  但他似乎知道文老正在医治,所以竭力忍耐,紧紧握拳想要阻止身体的颤抖,可这疼痛实在太过剧烈,他咬牙硬撑了一会儿后,意识还是渐渐模糊,透不过气来,拽着宋音尘衣袖的手也松落下来,无力地垂到床边。

  正当他眼前一片漆黑,感觉要被闷死的时候,忽觉一股温热贴上了他的唇,尔后仿佛吹起了一股清清凉凉的微风,温柔安抚住了他如今痛苦烧灼着的筋脉……

  锥心蚀骨的疼痛,躁动不安的蛊虫,都一同安静了下来。

  云栎潇松了口气,周身发沉,无法抵抗那猛烈的疲惫,再次缓缓阖上了眼睛。

  只是这次,就好像是寻常里的入眠一般,没有了一丝一毫的痛苦挣扎.....

  .......

  好几个时辰过去了,云栎潇的高烧逐渐消退,可是人却一直没能清醒过来,文老每隔一个时辰就会进来诊一次脉,虽还不能确定,但是从脉象上来看,云栎潇的状况趋于稳定。

  宋音尘目光一落不落地在云栎潇的脸上,从秀气的眉眼,挺直的鼻梁,落到苍白没有一点血色的唇上。

  宋音尘知道云栎潇多伤多累,能长到像现在这般好,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

  云栎潇就像是开在黑暗土壤中的花,靠的从来不是太阳,而是自己心中不灭的微光。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云栎潇如此痛苦的模样,他的心从云栎潇在冰天雪地里扑倒在他怀里的那一刻起,就一直被无形的手揪得紧紧的,又疼又沉重。

  如若可以,他真的希望这些痛苦可以转嫁到他身上,让他来替心爱之人承受折磨。

  宋音尘指尖轻柔地按在了云栎潇的额心,想要揉开他皱在一起的眉,尔后再一次的,没忍住心中的感情,低下头,轻轻碰上了云栎潇微凉柔软的唇。

  类似的动作,他在这几个时辰里已经做了好多次,亲额头,亲眼睛,亲鼻子,亲嘴唇....

  云栎潇都是乖乖的,一动不动地接受他的“轻薄”....

  宋音尘本以为这次也是一样的,可没想到当他亲上云栎潇的唇后,就眼睁睁地见到云栎潇睫毛颤了颤,尔后就睁开了眼睛,星辰般的瞳孔里倒映着他盛满吃惊的桃花眼。

  宋音尘心头一跳,赶紧起身坐直,只见云栎潇对着他眨了好几次眼睛,似乎还未回过神来,这么呆呆的模样维持了好一会儿后,他才动了动身体,似乎是想要坐起来。

  宋音尘急忙按住他,低声道:“先别乱动,我去叫文老进来瞧瞧。”

  文老听闻云栎潇醒了,赶紧进来,一番诊治后,他沉声道:“脉象来看暂时无碍了,可还有觉得不舒服?”

  云栎潇这会儿脑袋也是清醒过来了,声音听起来虚弱不已,但好在是能正常说话了:“暂时不疼了。”

  文老看了看云栎潇又看了看宋音尘,眼里炯炯有神,直截了当地问道:“栎潇公子,寒月公子有事暂时离开,你能否向我透个底,你是不是中了蛊?”

  “还是情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