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栎潇话音刚落, 大殿外就传来了两道脚步声。

  一道稳健有力,应是常年习武之人;另一位则相反,虚浮无力, 还透着一股子孱弱气。

  原是墨染带着一位老妪进来了, 她满头华发,佝偻着背,身上着的也是最普通的素色衣衫,看起来就像一位最是寻常的金陵百姓。

  羽凌威坐在大殿上,是面对着殿门的,所以也是现场第一位见到这位老妪的人。

  云栎潇见羽凌威的神色果然变了,便继续说道:“这位老夫人, 父亲应当认识。不过我还是给大家介绍一下,她就是当年韶夫人的乳母, 当年为韶夫人接生的医官产婆, 也都是她寻来的。”

  “是以羽寒阳身世的真相,她应当是最清楚不过了。”

  听到云栎潇这般说之后, 大殿上的人都迅速回过头去, 特别是韶夫人,在看清来人以后,神色可谓是难看如考妣,尖声道:“喻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羽凌威自是认识喻娘的, 也知道云栎潇肯花费这么大劲,今日把她带到此地,一定非同寻常:“喻娘, 当初你留书说要回乡照料孙子,就不辞而别, 韶容为此伤心了好久,也派人寻了你好久。这么多年来你也未曾寄过一封书信回府,怎的今日不打一声招呼就回来了?”

  喻娘对羽凌威欠了欠身子,苍老的声音夹杂着几丝颤抖:“老妇当时离开羽氏,就是为了躲避这毒妇的追杀!”

  喻娘此话如同巨石骤然砸进深潭,荡开的剧烈涟漪冲击着岸上的礁石,是以现场除了云栎潇外,所有人都因为震惊而失语,没有人出声打断,只僵硬地立在原地,听着她一字一句揭开当年血淋淋的真相。

  原来当年距离羽氏婚期还有一月有余时,韶夫人发现自己怀了身孕,非要解除婚约,母家甚为震怒,韶氏家主使用雷霆手段逼迫她,说与羽氏成婚之事已是江湖皆知。

  如若她不顾家族脸面一意孤行,就将她驱逐出家族,也别妄想可以自此和情郎双宿双栖,他们定会将这情郎碎尸万段,作为给她的惩罚。

  韶夫人迫于家族压力又担心所爱之人性命,于是不得不答应成婚,可肚子里的孩子却成了最大的难题。

  虽说届时可以寻个由头,制造个意外,买通医官说是因为惊惧而早产,可羽氏毕竟人多眼杂,这是个危险之法,非到不得已不可用。

  左思右想还是拜托喻娘想了个法子,搞到一个偏方,每日服用可以尽量延迟生产。

  可到底这是有违自然的操作,胎儿在母体内多拖延一天就会有多一天的危险,因而到生产当日,果然出现了难产。

  医官、产婆和整个昭阳殿的人忙活了足足三天三夜,才将孩子生了下来,万幸的是,算算时间也恰好足月了。

  也正是因为这次生产如此惊心动魄、九死一生,羽凌威更是心疼韶夫人,觉得是因为自己才让她遭受了那么多的苦,差点连性命都给丢了,因而对她更是宠爱,孩子刚满月,羽凌威就当着昭阳殿的所有人表示,将来羽氏的继承人一定是羽寒阳。

  韶夫人见此次生产后,羽凌威更珍视她和孩子,便愈发想要保证羽寒阳的身世绝对不会暴露,于是便让喻娘寻了个借口,说是韶夫人感谢那些医官和产婆,保了他们母子平安,设宴将当时负责她生产的人都聚集到郊外一处农庄,全部在吃食里下了蒙汗药,伪装成劫匪杀人,悄无声息的就一举将他们灭了口。

  喻娘老泪纵横,颤颤巍巍道:“我原先是不同意的,因为那医官和产婆都是韶府里的老人了,即便是知道寒阳公子身世有异,也断不可能做出不利于小姐之事。”

  “可是小姐硬是不放心,说兹事体大,一不小心就会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只有死人的嘴才是最放心的,逼着我一定要照做。”

  韶夫人脸色惨白,气得站了起来,举起还被镣铐铐住的双手,声嘶力竭:“喻娘!你是我的乳母,我们韶家一直待你不薄!你当时不告而别,为了家人抛下还在月子里的我也就罢了。”

  “因为同为母亲,我理解你的所作所为,没有什么比自己的家人更重要!可我万万没想到,和你久别重逢是这样的光景,你竟然这般诬赖于我!”

  “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吗?”

  喻娘见韶夫人竟然还在恶人先告状,毫不留情地回道:“我不辞而别??如若不是我警觉,留了个心眼,当日宴席回来的路上,就被你边上这个狗东西给杀了!我若还回来,那恐怕才真是再也走不出羽氏的大门了!”

  “我才是万万没想到,你对旁人心狠也就罢了,竟然对我也做得出这种事.....”

  韶夫人不再同这喻娘说话,而是转身面对羽凌威,神色哀戚,言辞恳切:“凌威...不,家主大人,这件事简直是漏洞百出,可笑至极。”

  “喻娘是我的乳母,旁人自觉得她没有理由故意害我。可她这么多年未出现也是羽氏之人有目共睹的,今日虽回来了,却是云栎潇给寻来的,所以说出的话万万不可信。”

  “家主细想,如若我确实做了她所说的那些个丧天良的事情,为何当年她没想过直接向家主禀报?有家主的庇护,我还能动得了她?”

  “很明显,是云栎潇为了羽寒月,费尽心思地寻到了她,威逼利诱她,才有了今日的这出戏!目的就是将我和寒阳置于万劫不复的境地!”

  “我确实做了对不起家主的事,这件事我不会申辩,但关于寒阳的身世,他们都只是空口白牙,根本没有实实在在的证据,你千万别被他们蒙蔽了!”

  “恐怕这殿上的人,都在等着你踏入这陷阱,冤了寒阳!”

  喻娘在后边气到大喘气,抖着手,指着韶夫人的背影:“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我是你的乳母,一直以来都把你当自己的闺女看待,知道你要杀我,我却念着你从头至尾的不容易,所以选择不告而别,从此互不相干算是两清了!”

  “可这么多年,你却从未放弃追杀我,我一直隐姓埋名,东躲西藏,才苟活到现在。”

  “这次要不是云公子的人及时赶到,我也不能在这里作证了!”

  说罢对着羽凌威指天起誓:“家主大人,我孑然一身无牵无挂,根本不可能因为任何威胁而跑来配合云公子演戏。”

  “如若我今日说谎,就罚我生生世世不得为人,永入畜生道!”

  喻娘这样年纪的人,是极其信鬼神的,她能发如此重的誓,可见确实是被逼急了也被气极了,急于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韶夫人眼眶含泪,回过头来,眼中裹满了厉色,死死瞪着喻娘:“鬼神之事看不见摸不着,谁又知道真假?如若这般起誓就可以自证清白,那我可以起誓千百遍。”

  说罢也举起三根手指,一字一句道:“如若我在寒阳身世上有所隐瞒,我必会失去我爱的一切!”

  云栎潇抱着手臂看了一阵好戏,这会儿才出声道:“可当时那个情况,我若是喻娘,我也不敢回来呀。”

  “我只是一个垂垂老矣的乳母,你却是羽氏家主心尖上的人,我有何胜算?再说我助纣为虐,帮着你害死了那么多人,我即便是回来扳倒了你,也要赔上自己的性命,当真是划不来。”

  云栎潇扬着笑容对羽凌威道:“父亲,栎潇非羽氏血脉,这继承人断落不到我的头上,我这般亲力亲为,自然是有私心的,至于这私心是什么,父亲心知肚明,栎潇也从未想过要隐瞒。”

  “因为在父亲面前动那些欲盖弥彰的小心思,就像是班门弄斧一般可笑。”

  “可听韶夫人方才一番话,似乎是把父亲当傻子看呢!”

  “这么说不够准确,应该是她一直就把父亲当成冤大头,不然怎敢做出如此瞒天过海的事。”

  羽凌威气到没法说话:“……”

  羽寒月急斥一声:“栎潇!说事就说事!注意言辞!”

  云栎潇挑了挑眉,总算是停止了阴阳羽凌威,旋即转过身对向韶夫人:“也就是说,韶夫人,你肯定这丑东西一定是羽氏的种,对不对?”

  韶夫人双目赤红,咬牙切齿,如果不是双手被镣铐拘着,她早就冲过来和云栎潇拼命了。

  她斩钉截铁地说道:“是。”

  云栎潇往前踏了一步,走到羽寒阳身边,本来还嬉笑着的瞳孔,骤然幽深如墨,尔后闪烁出嗜血的微光。

  在所有人都没能反应过来之时,他手起刀落,只见一道血箭足足飞起一尺高,他雪白的前襟也喷溅上了点点血色,接着就见羽寒阳胸口赤红一片,抽搐着滚倒在地,生死不知。

  云栎潇在所有人震惊的眼神中,慢条斯理地擦了擦自己的玲珑,笑得甜甜的,两个梨涡特别明显,眼神却是冰冷而嗜血:“有一点韶夫人说的对,我们在这说来说去的,听着都有理,可又都没有决定性的证据来支持自己的说法。”

  “如若这丑东西是杂种也就罢了,但若他身上确实留着羽氏的血脉,那就是我哥哥最大的威胁。”

  “所以呢,宁可错杀,也不可错放。”

  “今日栎潇愿意牺牲自己,带着他一起下地狱,也要匡扶我哥哥走上光明的花路。”

  殿内众人:“!!!!!!”

  *

  雪梅园。

  宋音尘已经绕着桌案转了无数圈,眉头紧皱,神色严肃,就好像天马上要塌下来一般,月熙终于忍不住再次劝阻:“公子,你能不能坐下,安心喝口茶?”

  “今日无论如何,那云栎潇都不会有事的,你瞎紧张什么?”

  月影则是直接按住了宋音尘的肩头,阻止了他继续转圈,附和道:“月熙说得没错!云栎潇不是羽氏的血脉,这羽氏继承人之争,无论哪方落败,他受到的影响都不会太大。”

  “再说从目前了解到的情况来看,那韶夫人偷情,羽寒阳不是羽氏血脉的事,几乎是铁板钉钉,只差羽氏家主一个盖棺定论了。”

  “退一万步说,公子本就打算日后要把人带回宋氏的,真有什么意外我们提前离开羽氏就行了,何必如此焦灼?”

  宋音尘被月影制住,总算不像没头苍蝇般乱转,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们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也不是在担心今日他们当面对质的事情。”

  月影不解:“那你在担心什么?”

  宋音尘揉了揉自己的胸口,那里说不出的堵,他望向殿外漂亮的梅花,眼前还闪过云栎潇低眉浅笑的样子:“不知道,只是这几天心头不畅,总觉得会有什么事发生。”

  羽氏后山闹了不愉快后,青夜已经好几日未同宋音尘说话,原本是冷眼站在一边保持缄默,现在见他这为敌人担心的模样,实在看不过去了,终于忍不住讥讽:“在这偌大的羽氏,只要那云栎潇不想受到伤害,就绝没有人可以伤得了他,用的着你这个三脚猫功夫的少主,在这里瞎操心?”

  宋音尘在三个侍卫的七嘴八舌中,心头稍定,兴许真的是他神经过于紧张了,便准备听月熙的劝告,坐下喝杯茶,耐心等着云栎潇回来。

  哪知道就在这一刻,胸口沉寂许久的蛊虫突然刺了他一下,那刺痛敏锐而强烈,宋音尘心头的不安,倏然间更重了,他拔脚向外走去:“不行,我一定要去看一看。”

  蛊虫不会突然躁动,云栎潇既然说过这是同心蛊,那必定是在提醒他,云栎潇会有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