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是羽氏的家宴。

  云栎潇一进府邸, 就见亭台楼阁间的灯笼早已点亮,如同一团团红色的火焰渐次蜿蜒开去。

  这是宋音尘第一次在外过年,还是在羽氏, 因而羽凌威特别慎重, 怕落人口舌,对他是分外优待,直接就将他的位置安排在了上座,就坐在距离他最近的大殿之下,和他最宠爱的儿子羽寒阳面对面。

  歌舞侍女一曲完毕后,袅袅婷婷地退了下去,接着就由羽凌威这个一家之主发话。

  云栎潇本觉着无外乎就是说些同往年一般的贺词, 希望羽氏大展宏图,蒸蒸日上, 早日成为金陵城中世家之首, 希望一家人和和乐乐,相亲相爱, 兄友弟恭。

  是以他一开始并未走心去听, 而是默默低头喝起了酒。

  这小酒坛里的酒是宋音尘特地给他带来的桃花醉,为了给他一个所谓的惊喜,还偷偷摸摸地换掉了桌上原本备好的羽氏佳酿。

  云栎潇回忆起宋音尘方才那得意洋洋的眼神,就觉得好笑,唇边的弧度更深了。

  可随即羽凌威的一句话, 却打破了这原本一室的其乐融融,云栎潇听他说道:“来年还有另一桩喜事,这里都是自己人, 我就提前同大家分享。”

  “那就是陛下不日后就会下旨,将初雪长公主赐婚于寒阳为正妻, 届时这长公主入府,大家可一定都要好生伺候着,能与皇家联姻,可是我们羽氏天大的荣幸啊!”

  说完后,那双铜铃般大的眼睛就望向羽寒月:“等到圣旨下了,就交由你和寒星帮衬着寒阳一起筹备婚事,这孩子断了一只手,行事多有不便,你们做姐弟的要多体恤。”

  说完还眼神凉凉地扫了罪魁祸首云栎潇一眼。

  云栎潇面上如常,手却紧紧握住酒盏,细细思索过后,顿时浮起一抹冷笑,原来今日园游会上是他会错意了。

  羽寒阳用那般眼神望着长公主,不是正在暗中筹谋,是早已经通过二皇子暗箱操作促成了这桩婚事,那眼神是在欣赏自己的囊中之物!

  云栎潇瞥了眼坐在他边上的羽寒月,见他虽面色也如常,还能挂着一贯温文尔雅的微笑回羽凌威的话,但膝上紧紧握成拳的手,绷到发白的指骨,已经出卖了他心头的不甘和恼怒。

  皇帝陛下一定不会委屈了自己的女儿,恐怕到时候同赐婚圣旨一起下的,还有羽寒阳担任羽氏“太子”的旨意。

  从前只是羽凌威属意于羽寒阳,但有了圣心的扶持,羽寒阳继承家主之位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云栎潇低头望着酒盏里倒映出的脸,脸上的笑沉着镇定,又看了看已经得意到连尾巴都藏不住了,用充满挑衅的眼神扫过来的羽寒阳,低头喝完了手里这杯桃花醉。

  就让这羽寒月再多气恼一阵,也让这羽寒阳再多得意一阵。

  过不了两日,一切都会天翻地覆。

  他筹谋了许久的大戏,正等着上演呢!

  *

  雪梅园。

  朗朗清风,梅花枝头摇曳,惬意自然。

  晚宴结束时,云栎潇立即上前安慰了羽寒月几句,但羽寒月听到赐婚消息后,心情实在不佳,今夜又是除夕夜,便敷衍了几句后就急匆匆离开了。

  云栎潇知道他还要赶去陪伴云紫钰。

  往年除夕,羽寒月总是会在用完晚宴之后就离开羽氏,他的理由是年关重要之时,还是需要巡查后山不能松懈,顺便也要犒劳下合家欢庆之时,还在辛苦值夜的侍卫们。

  云栎潇央过几次让羽寒月带他一同去,因为他想和哥哥多待一会儿,但羽寒月总是温柔笑着摸摸他的头,说他还小,身子弱,风寒露重的不适合在外面久待,要乖点回雪梅园,早些休息。

  是以云栎潇虽觉得年年守岁都是自己一个人,很是寂寞,但也理解哥哥的不容易,于是便形单影只地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年头。

  云栎潇对着羽寒月的背影嗤笑了下,不带一丝留恋地便转身回雪梅园,他也并不是很想在这样喜庆的日子里,和羽寒月虚与委蛇,多待一秒钟。

  刚走进园内两步,就见前方枝头下有一道修长的身影,如同一根树桩般笔直地杵在那里,银色月光洒落下来,那张脸上眉眼弯弯,英俊潇洒还带着丝丝欠揍的神情,除了宋音尘还能是谁?

  宋音尘见云栎潇看见他了,便伸手招他过去,等他走近了,才道:“栎潇弟弟,这大好的时光才刚开始,我正在这等着带你去呢。”

  云栎潇笑着挖苦宋音尘:“方才我哥在的时候,你怎么不发一言,还走得飞快,现在倒如此气定神闲?你不会还在怕他吧?”

  宋音尘眨了眨眼睛,一脸坦然,用真诚无辜地语气大放厥词:“怕倒也不是说怕,他还真敢伤我不成?若他动手,羽凌威可不要急眼了?”

  “只是人还是要有自知之明,我近日虽说内力确有所精进,但那冰疙瘩毕竟是苦练二十多年的武功高手,要和他过招,我现在没有金刚钻,揽不了这陶瓷活。”

  “再说我又不是瞎子,今天羽凌威说了皇上要赐婚后,他明显就不高兴,我何必无事招惹他?”

  “今天这辞旧迎新的大好日子,就应该高高兴兴的,吵架动手多晦气。所以我避其锋芒,就在这静静等你回来,不是挺好。”

  云栎潇抱着双臂听他这一大溜地啰嗦完,淡淡问道:“那这大好的时光,是指什么?”

  话音刚落,宋音尘就指了指不远处空旷的地上,云栎潇这才发现,那边多了一座“小山”,是由好多个大小不一且五彩斑斓的纸筒垒成的,再细看发现原来都是烟花。

  宋音尘兴奋地解释道:“这可是我特地飞鸽传书,磨了我哥很久,他最后念着我是第一次在外过年,担心我会想家,才给我安排的。”

  “可别小瞧他们,这里面很多图案都是映天山的烟火匠独创的,其中好几个图案更是宋氏特供,保管你从没见过,一会儿我亲自放给你看。”

  虽说烟花易冷,璀璨光亮也终是昙花一现,但每年年节放烟花的这个习俗,其实云栎潇是很喜欢的,可惜往年独自一人,便没什么兴致搞这些东西,但他面上丝毫不显:“音尘哥哥运那么多过来,要不是我最近和你关系还不错,我都要怀疑你是想把我这雪梅园炸上天。”

  “而且现在时辰还早,这要到了子时才能放,你现在就瞎起什么劲!”

  宋音尘直接伸手揽住云栎潇的肩膀,身上的玫瑰香在寒冷的空气中更显清贵好闻:“那当然还有其他活动了,外头冷,我们进殿内再说。”

  等到云栎潇进了殿内,总算是明白了宋音尘所谓的其他活动是指什么了。

  只见殿内新摆了两张桌子,一张是麻将桌,一张是牌桌,四个侍卫,易容了的芷韵,还有自己两个丫鬟都已经围在牌桌边上了。

  宋音尘解释道:“这牌桌上无时间,我们打个几圈以后,时辰自然就到了。等放完烟花后,我们可以接着回来打,美酒佳肴我都备好了,今夜不醉不归!”

  云栎潇:“……”

  因着是第一次见到这些新奇玩意儿,云栎潇在宋音尘问他是想打麻将还是玩牌时,只能冷着脸道:“我从没玩过这些,果然是闻名整个江湖的浪荡公子哥,音成哥哥,同我还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宋音尘似乎对他会这样回答,一点都不惊讶,把他按到麻将桌边坐下后就道:“你小小年纪除了看书,就是替羽氏干活儿。总也要有些自己的时间放松放松,今天就让哥哥教教你,这麻将和纸牌,是多好玩的东西。”

  开始打麻将后,宋音尘在云栎潇面前好一阵卖弄,难得享受了次自己可以完胜云栎潇的成就感,可这种成就感还维持不过几圈,从云栎潇第一次和牌后,宋音尘这苦练多年的牌技就完全不够看的了。

  连输好几场后,宋音尘终于忍不住大叫:“不是,栎潇弟弟你是不是做了什么手脚?!!怎么你回回都能算准我要打什么牌?”

  云栎潇绷着小脸,骨节分明的手指又慢吞吞地摸了张牌,颇有些嫌弃地回答道:“只要会记牌,有什么难的?一开始打不好是因为还不熟悉规则。”

  他漆黑的瞳孔有亮光闪过,特地拉长声音道:“哦…栎潇明白了,原来音尘哥哥是想在这牌桌上,血洗先前不会武功,一直被我按着打的耻辱啊。”

  这句话更是重重地击打在宋音尘的心上,他立即恶向胆边生,竟然伸手戳了戳云栎潇的脑门:“你这脑袋到底是什么做的?你确定你是人吗?哪有人第一次打麻将可以打成这样的!!”

  云栎潇现在心情甚好,毫不在意宋音尘的毛手毛脚,只是将牌一摊后,笑嘻嘻道:“我又和牌了,快给钱。”

  等宋音尘从宽袖里又摸出一大摞的银票,这些银票同先前那两摞一样,都是用红色绳子捆在一起,打了个漂亮的金色蝴蝶结,不得不说这宋音尘非但财大气粗,还颇为讲究。

  云栎潇收了后,坐在对面,端着一张中年人脸的鬼针才道:“我们少主自小过目不忘,学什么都快,有何稀奇?”

  此话一出,宋音尘一开始没觉着有什么不对劲:“那也不能变态到这样....不对...墨染侍卫,你怎么知道他自小过目不忘,你不是前几日才来吗?”

  同桌的青夜也目光灼灼地盯过去,鬼针方才见这宋音尘对云栎潇毛手毛脚的,还小瞧云栎潇的智力水平,所以一时生气才脱口而出,不料一不小心露了马脚。

  但他也算心性坚毅,临危不乱之人,一点小场面算不得什么,横竖他们也不可能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于是他继续绷着一张中年人的脸,语气平静地回答:“我做梦梦到的。”

  宋音尘:“……”

  青夜:“......”

  *

  一屋子人就这么闹哄哄地到了深夜,宋音尘一见时辰差不多了,打完手头的这一圈后,就站起了身,用力拍拍手:“时间差不多了,大家一起去殿外的空地上吧,我们放烟花了。”

  说罢就很自然地牵起云栎潇的手,把人拉到了殿外,嘱咐云栎潇站在原地不要动,然后就招呼一干人等去搬那座烟花山。

  云栎潇瞧着他们还不是随意摆放,倒像是在摆什么阵型,于是揣着心底的好奇,默不作声地站在原地看。

  直到宋音尘拿着火折子,下令大家一同点燃这些烟花,然后运行轻功飞快地“逃窜”过来。

  云栎潇正想嘲笑他人高马大的胆子却这般小,怕被炸伤还要强撑着亲自点烟花,就听到“砰”的一声,漆黑如墨的夜空瞬间就被闪亮的花火所划破,光影交换,亮如白昼。

  云栎潇抬起头,整个人都怔住了,就见雪梅园的上空,浮现了无数五彩斑斓的云朵,每一片云朵还变换着不同的形状,让人看的目不暇接。

  宋音尘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让人脸红心跳的音色:“栎潇弟弟,新年快乐!压岁钱方才已经借着打麻将都‘输’给你了。”

  “现在这场烟花盛宴,是我特地为你准备的…新年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