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天姝开始坐不住了, 她整个身子不住地向后移,竭尽全力地同桌上那黑到发亮的毒蝎拉开距离,以免真的被它的尾针刺到。

  不过她表面强装镇定, 但说话已经是止不住地颤抖:“公子...你不是在开玩笑吧?这畜...不, 这东西又不是人,怎懂什么喜欢不喜欢?”

  云栎潇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语调甚至还带上了些许鼓励:“天姝姑娘这话可就错了,这幼蝎自小就养在我身边,最开始我日日用精血喂养它,后来才改成几日一次,是以它虽然是只蝎子, 但非常的通人性,特别是我的心思, 所以天姝姑娘不用担心, 它绝不会胡乱毒死你的。”

  瞿天姝的脸色都已经吓得惨白了,但为了不丢将门之家的体面, 硬是挤出一抹笑容道:“可是公子, 即便这蝎子真的像你所说的那样通人性,也…也懂得你的心思。可万一,它不喜欢我呢?我岂不是见不到今晚的月亮了?”

  “况且公子方才不是说了,只…只要求枕边人温雅善良,细心妥帖即…即可吗?”

  云栎潇脸上的笑容收拢了一点, 眼底的鼓励渐渐转为了戏谑与讽刺,他低头抿了口茶,才朗声说道:“我确实是这般说的, 但好似小姐对这八个字的理解同我不大一样。”

  “既是温雅善良,就应当对世间万物一视同仁, 而不该因身而为人就觉得比旁的高贵,再者细心妥帖,那自然是要喜我所喜,顺我心意才为好。”

  “天姝小姐应该多少听说过我的为人。”云栎潇修长的手指缓缓地扭转茶盏,笑得更为肆意嚣张,“我生性凉薄,最不喜与人为伍,尤偏爱和毒虫毒物相处,是以在情爱方面无甚兴趣。”

  “如果是个活人想要长久的待在我身边,自然最重要的就是,能否同我那些毒物伙伴…和谐共处了。”

  说罢,那只幼蝎就已经举起两只大鳌,要向这瞿天姝冲过去,给她扎一针了!

  这位方才还信心满满,扬言一定可以得到云栎潇在乎之人认可的世家小姐,在这性命攸关的危局面前,已全然慌不择路,再顾不得什么面子,当看到幼蝎已经准备好攻击她时,立刻提起裙摆就跳入了森冷的湖中,没命般地向岸边游去。

  这般迅速和娴熟的动作,恍若是水中精灵,全然和方才那个“也有点怕水”的娇滴滴小姐判若两人。

  云栎潇笑了一声,就对着幼蝎轻轻吹了下口哨,幼蝎得令后慢吞吞地爬过来,云栎潇伸出食指,幼蝎的尾针便轻轻的在上面刺了一下,一滴殷红的血珠就滚了出来,幼蝎凑近后瞬间就吸了个干净。

  云栎潇温声和这幼蝎说道:“即便是你真的扎了她,有我在,哪还能真让她丧命不成?”

  “这般愚蠢又毫无胆色,都比不上宋废物平时里那百折不挠的精神,又凭什么奢望我高看她一眼?”

  幼蝎似乎听懂了,“哐哐”地敲了两下大鳌回应云栎潇,然后就爬到了云栎潇的手心上,很快就隐没在了云栎潇的衣袖之中,仿佛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云栎潇低声自语:“走吧,处理这样的蠢货当真是浪费时间。”

  “果然是有其兄必有其妹。”

  *

  岸边.廊桥上。

  众世家小姐已经聚集在此,见湖心这船安静如斯,不由纷纷调笑起了羽寒星。

  “寒星姐,这船舱里许久都没有动静,也没见那瞿天姝气急败坏的跑出来。你莫不要偷鸡不成蚀把米,宝贝弟弟真被那瞿天姝给勾去了魂吧?”

  “是啊是啊,这瞿天姝在男子面前一贯最会装温柔婉约了,你这栎潇弟弟年纪又小,不谙世事,恐怕难以抵挡。”

  “应当不会吧,这云栎潇看起来也不是能够轻易被打动之人。”

  羽寒星赏了她们一记白眼,强装镇定道:“若是其他人,还说不准,但就冲瞿天姝这身份,就根本不可能!你们别心急,再等等看呗,今儿我栎潇弟弟一定会给这瞿天姝颜色瞧瞧!”

  说完之后,她就即刻与这些世家小姐拉开了些距离,压低嗓音同边上的宋音尘他们说道:“栎潇怎的老半天都没动静,不会真被瞿天姝的美色所迷吧”

  羽寒月闻言沉下脸道:“这婚姻大事,还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是轮不得栎潇擅自做主,没有我们同意,这桩婚事就成不了!”

  羽寒星搅了搅手中的白色绢帕:“可这瞿家和我们家也算是门当户对,万一父亲同意了....”

  羽寒月的脸色更难看了,再不发一言。

  宋音尘托着腮,思索了一会儿,大喇喇地回答道:“大家不用担心,即便这栎潇同意,羽氏家主同意,那瞿天宸也未必会同意啊,杀挚爱之仇不共戴天,这婚事根本就没个可能。”

  “最重要的是,栎潇弟弟整日在雪梅园对着我这张脸,哪可能被瞿小姐那般的姿色给蛊惑?”

  羽寒月:“……”

  羽寒星:“……”

  岸上众人:“……”

  宋公子,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正当大家都在腹诽宋音尘之时,忽见湖中心的那艘船终于晃动了下,就传来“扑通”一声落水声,接着平静的湖面立刻扬起了巨大的水花,荡漾开层层涟漪。

  正当大家以为是云栎潇一怒之下将人给推下了湖,几个水性好的公子哥正要下湖去救人之时,其中有人眼尖,立刻出声阻止了大家:“是瞿姑娘自己游过来了,大家切莫冲动。”

  这时候水花渐小,大家才看清楚,果然是瞿天姝自己向岸边游来,动作迅猛如同背后有鲨鱼追击的亡命之旅,不带一丝喘气的。

  众人见此情况更是满腹疑惑,这瞿天姝看起来安然无恙,却这般急着上岸,难道是那云栎潇出事了?

  揣着这样的疑惑,直到瞿天姝快游到岸边,只见湖心那船又动了动,一抹蓝色的身影飞了出来,身轻如燕,脚尖不停点击湖面,比瞿天姝快一步到达岸边。

  此时瞿天姝也在自家丫鬟的搀扶下爬上了岸,浑身湿透止不住颤抖,再见到岸上那一双双好奇甚至还有些憋笑的眼睛,这位一贯嚣张跋扈的将门之女终于忍不住了,号啕大哭起来,边哭还边拉开嗓门喊,说云栎潇用毒蝎吓她。

  长公主见状,赶忙吩咐手下的宫女带瞿天姝去房内换身衣裳,以免着凉得了风寒,才把这哭哭啼啼的人儿给拉走了。

  等人走远了后,大家才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云栎潇面色平静,自然答道:“瞿小姐对我有意,我便告诉她,我挑选成婚对象有一个规矩。”

  “那就是如果能够挨住我的毒蝎一针,还不死的话,便是我的良人。”

  现场众人:“.......”

  大家都默默在心底万分同情起了瞿天姝,有好些原本对云栎潇有意,犹豫着要不要主动示好的世家小姐,此刻更是庆幸没有行动,堪堪逃过一劫。

  *

  园游会顺利举办完毕后,各世家子弟便打道回府。

  云栎潇终于获得了片刻的清静,回程的路上他刻意和羽寒月同一辆马车,将今日发现羽寒阳的异常细细告知了羽寒月,他皱起眉头,脸色凝重:“哥,你相信我,这羽寒阳对长公主绝对起了龌龊心思!”

  羽寒月万没想到云栎潇要告诉他的竟然是这样的事,浅灰色眼眸里盛满轻蔑和忌惮,冷笑一声:“他这个想法虽说下作,但确实管用。”

  “如若长公主真的嫁与他,皇帝陛下为了自己心爱的公主,也一定会更属意他来做羽氏的家主,圣心可是比三皇子的权势更不容违抗。”

  “还要感谢栎潇弟弟细心,我明日进宫遇到三皇子,便会同他商议此事,也会想办法知会长公主,让她多留心。”

  云栎潇垂下眼睫,腼腆笑了笑,似乎对羽寒月的夸奖有些不好意思:“我也就是恰好见到,所以才赶紧来禀报哥哥罢了。”

  少年一直如此骄傲,无论做的再好都觉得没什么,于是羽寒月也不再过多纠缠在这个问题上,而是很自然地换了个话题:“你和那瞿天姝在船舱待了好一会儿,都说了些什么?”

  云栎潇眨了眨眼睛,有些意外:“哥哥也对这些事如此好奇?看样子是受了寒星姐姐不小的影响。”

  羽寒月毫不掩盖宠溺地语气:“与你有关的事,我自然都是要放在心上的。”

  云栎潇便将在船舱内发生的事,简单的同羽寒月说了说,说完之后,便听到羽寒月低低笑了声:“你这还叫要求不高?难怪把人家姑娘给吓得如此狼狈。”

  云栎潇不置可否,耐心解释道:“哥哥知道我一向最爱摆弄毒虫毒物,这瞿天姝见着我的幼蝎都怕成这样,怎能待在我身边?”

  “这日后相处起来,我还要担心这个吓到她,那个吓到她,岂不是找了一个祖宗回来?”

  “再者说了。”云栎潇轻轻瞥了眼羽寒月,意有所指道,“我认为真正的伴侣,必定是要能够彼此交托性命的。”

  “生死以赴,才能情比金坚。”

  羽寒月是第一次和云栎潇正经谈起情爱方面的事,本以为他这个宝贝弟弟是个不懂情爱,对此也毫无兴趣的小孩儿,可未曾想,他对情爱毫无兴趣是真,但毫无兴趣似乎是因为,这世间根本没有人能达到他的要求?

  羽寒月藏了私心,他自是想要得到云栎潇的倾慕的,但为了云栎潇放弃云紫钰,他也是万般不乐意的,撇开他和云紫钰多年的感情不谈,云紫钰在很多地方都对他有用,于是便出口劝解道:“栎潇,不是哥哥要说你,常言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就拿那瞿天姝来说,她虽出生在将门世家,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位闺阁小姐。你自己都未必能做到如此爱一个人,便不能因为人家姑娘做不到此事,就轻视了她。”

  “她若是真的按你说的做了,这般天大的胆色,倒反而让人震惊害怕了。”

  “再者这男子在世间所占得便宜本就比女子多多了,三妻四妾都稀松平常,你这选伴侣的规矩,委实苛刻了。”

  云栎潇听到羽寒月用的是“伴侣”而不是“媳妇”,便知他也是意有所指,眼底掠过一抹轻蔑之色,唇边的笑意渐渐收拢,神情些微冷了:“我一直研究阴诡之物,又替哥哥拷问过那么多的犯人,自是知道人性素来凉薄不可轻信,亦不可强求他人保有善意。”

  “人为名为利,为很多事,皆可以眼睛都不眨地赌上性命,确实鲜少有人,会为了他人得失而这样做。”

  “可正因为这般少,才尤为珍贵不是吗?”

  “弟弟从不稀罕‘爱’这种轻而易举就能产生和获得的东西。”云栎潇直视着羽寒月狭长的眼睛,笑得肆意张扬,一字一句坚定地告诉他,“只有偏爱,至死不渝的偏爱,才可能撩动一下我的心弦..”

  “如果这世间真没有这样纯粹的东西,那就不要了,本就是孤身一人来这世间,无人作伴,又有何惧?”

  他声音凉凉,又丢出一句:“再说哥哥怎能确定,我就一定做不到,为所爱之人,牺牲性命呢?”

  云栎潇认认真真的说完这一通话,就刻意睁大眼睛,一脸天真纯粹地看着羽寒月,直到羽寒月没再回答,而是避开了他的眼光,低头给他剥松子。

  云栎潇也才移开目光,收起笑容,眼底盛满轻蔑和嘲讽。

  这牺牲自己成全所爱之人的蠢事,上一世,他可做得太多了。

  像羽寒月这般自私自利之人,怕是永远不会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