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玉雅楼。

  这是整个金陵城中最大的酒楼, 红砖金瓦,富丽堂皇,位于金陵城的中间地带, 层高足足有六层, 很是显眼,一眼就能寻见。

  江湖中前来参加此次侍卫遴选的各路高手,都被羽氏安排暂住于此。

  恰逢正午,大堂内有几个待选侍卫正围坐在一起,喝酒聊天。

  “明儿就是侍卫遴选了,这次比试的地点竟是在郊外的皇族围猎场,这可是往年从没有过的事。”

  “听说是因为这次有皇子亲临, 要是在遴选上露了脸,是不是有机会被编入宫城里的禁军?”

  “多喝酒, 少做梦行不行?是羽氏的几位少主要亲自遴选他们的贴身侍卫, 特别是那个云栎潇,所以才会安排得如此隆重。”

  提到云栎潇的名字后, 围坐在桌边的人都沉默了下, 随即一道些许猥琐的声音再次响起:“先前宋音歌的婚宴你们去过没?那云栎潇还和宋音尘在婚宴上亲嘴儿……”

  听到这句话,几人再次七嘴八舌起来,声音里都透着兴奋:“真的假的?你不会是忽悠我们吧?宋音尘虽是江湖有名的纨绔,可历来喜爱的皆是漂亮女子,他不是一直都和藏香阁的头牌芷韵有一腿吗?再说这又是在自己哥哥的婚宴上, 那么多人看着,不至于如此荒唐吧?”

  “我可是在婚宴上亲眼看到的!你们明日见着那云栎潇就知道了,那小子长得比姑娘还漂亮, 又不乏少年英气,叫人过目不忘。我虽不喜欢男子, 但若是他想和我来一次露水情缘,我可不会拒绝!再说这世家弟子表面道貌岸然,背地里男女不忌多了去了,又不是什么稀罕事!”

  另一位待选侍卫也插嘴道:“真这么漂亮,哪里轮得到我们这些没名没分的小人物?江湖皆知,他是羽寒月从外面捡回来的,一直养在身边。一个孤苦伶仃的孤儿,竟能被羽氏认作少主,得羽氏家主这般器重,那羽寒月还一直和他形影不离,如此宠爱他。你们说还能为何?恐怕早就被玩过无数次了……”

  此人话还没说完,一根筷子就破空劈来,直直地插进了他们面前的桌上,只留出了上半截,其余都没入了桌面下,可见掷筷子之人的力道之大。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把众人都吓了一跳,方才正说话的人见这筷子就插在自己手边一寸之处,若不幸负伤,就不能参加明日的侍卫遴选了,顿时怒从心头起,想看清楚是谁这么胆大妄为,下手如此狠辣。

  众人顺着筷子飞来的方向望去,就见隔壁桌坐着位一袭黑衣的男子,模样倒是挺周正,但看起来约已不惑之年,来参加侍卫遴选的大多数人都刚及弱冠,顿时冷嘲热讽起来:“哟,原来是位大叔!不知我们是哪里得罪了你,要送我们这样的见面礼?”

  中年男子含着怒意道:“一群大男人凑在一起胡说八道,侮辱一个还未及弱冠的孩子,就凭你们这样的品性,还妄想去羽氏当侍卫?”

  带头的青年一脸猥琐的笑容道:“原来大叔你是在为云栎潇抱不平啊?怎么?你也想和他有一腿?老牛啃嫩草,大叔你的脸皮可真不是一般的厚……”

  青年这句话还没说完,就被中年男子死死卡住了脖子,像只小鸡一般被提了起来,丝毫动弹不得。

  能到这金陵来参加侍卫遴选的,都是通过了各地选拔赛的,武艺在江湖中都算是排得上号的,是以这些年轻人先前面对这中年男子的挑衅才有恃无恐。

  现在看到他们之中武艺最高强的人,在这中年男子一招之下就毫无还手之力了,心头是恐慌的,但看了看自己这方人多势众,嘴上依旧不饶人:“老东西你赶紧放手!就算你武艺高强又如何?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这副尊容,要是明儿那云栎潇见了你,心生厌恶,一个气不顺直接把你毒死,那可真是痴心错付,可笑至极了!”

  双方正在争执不下时,楼上又下来了一人,立即出声打圆场:“这位大哥,切勿冲动!羽氏有规定,侍卫遴选之前禁止相互斗殴,若出现伤亡都会被取消选拔资格。”

  中年男子听闻后,果真就松开了手,他此次来参加侍卫遴选就是为了回到少主身边,绝对不能失了考核资格。

  他回头扫了眼出声劝阻的男子,见这男子星眉剑目,英气逼人,一看就不是等闲之人。

  于是两步向前,做了个揖后道:“在下墨染,请问阁下如何称呼?”

  该男子亦回了个礼,笑着答道:“在下青夜,届时还请墨染兄多指教。”

  ……

  羽氏·后山。

  青夜接到飞鸽传讯后匆匆赶来,见到羽寒月后就道:“少主深夜急急召唤,所为何事?”

  羽寒月转过身来,利落的五官在银色月光下更显冰冷俊朗,不怒自威:“你一直待在后山,鲜少有人见过你,我要你参加此次侍卫遴选。”

  他递过一块半个手掌大小的檀香木牌:“这是玉雅楼的房间号,一切我都安排妥当,你的名字已经被加入待选侍卫名单之中,你只管前去便是。”

  “你的任务就是在侍卫遴选上获得栎潇的垂青,让他收你入雪梅园。”

  青夜是少数几个能获得羽寒月信任的人,自然也知晓羽寒月送去的几名贴身侍卫都被云栎潇退回来的事,他瞥了眼羽寒月凝重的神色:“少主这是不放心栎潇少主,又担心直接指派我过去,会被他拒绝,才这般细心筹谋?”

  羽寒月摇了摇头:“栎潇武艺高强,又擅长毒药暗器,自保没有任何问题。他和鬼针自小一块长大,感情深厚,他既不喜欢旁人做贴身侍卫,我本不愿再勉强。只是近日横生意外,安排你进雪梅园,是为了监视宋音尘。”

  “宋公子?”青夜很是意外,连忙追问,“我听说他是因为身中奇毒才来羽氏解毒,难道这只是宋氏的借口,可派这么个不会武功的纨绔过来,又能做什么?”

  羽寒月神色厌恶,声音都低了两分:“宋氏到底有何目的,我尚且不知。但突然将宋音尘送来,我总觉得此番动作不同寻常,栎潇又……所以提前防备,总是好的。”

  青夜见羽寒月提到云栎潇时欲言又止,但识趣地并未多问:“羽公子放心,我一定会完成任务。”

  ……

  墨染狠狠瞪了眼那群嘴碎的人以后,就沉默着上了楼。

  青夜站在楼梯下望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神色晦暗不明,这墨染的武功深不可测,又如此袒护云栎潇,应该会尽力争取成为云栎潇的贴身侍卫,恐怕是一个强大的对手。

  青夜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透出一丝危险的味道,像是猎人已经锁定了待宰的猎物。

  无论如何,他一定要进入雪梅园。

  如果有什么东西要阻碍他,他就……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

  星云殿·偏殿。

  宋音尘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想要赶紧回到寝殿,谁料一进门就被月熙、月影给逮住了,他急忙将右手往腰后一搁,面容兀自镇定:“干什么,半夜三更地不睡觉在这里堵我?”

  月熙拉长声音道:“你那手宛若猪蹄,红肿的如此醒目,只要是眼没瞎的都能瞧见,还藏什么藏?”

  月影在一边晃了晃手里的褐色小药瓶:“明天就是侍卫遴选了,你确定不用我给你抹点活血化瘀的药油,保证明天可以英姿飒爽地代表宋氏出席?”

  宋音尘:“……”

  月熙一本正经:“少主,你又不是第一次被云栎潇打了,我们不会笑你的。再说你从小就不求上进,只要是动手你从来就没赢过,我们早知道笑你也是浪费力气。”

  宋音尘嘴角抽搐了下,但还是把藏着的手从背后伸了出来,给月影使了个眼色,让他赶紧过来给自己抹药油。

  在自己的侍卫面前丢脸是小,明天在云栎潇面前丢脸才是大!

  宋音尘喜提这只“猪蹄”是因为方才斗胆捏了云栎潇的下巴,被云栎潇一巴掌给拍肿的,他无语抱怨道:“真没想到他这么小一个人,那手瞧着也是白嫩如玉的,打人怎如此厉害?”

  月影讥讽一句:“栎潇公子武艺高强,打肿你的手需要费什么力气?”

  宋音尘讪讪地问道:“所以你们习武就是为了打人厉害?”

  月熙认真道:“当然不是这么粗俗野蛮的理由啊,习武是为了锄强扶弱,行侠仗义,是为了有能力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公子,你就真的没有想要保护的人吗?就是那种可以为之豁出所有,包括性命之人?”

  宋音尘还没来得及回话,月熙就自问自答道:“原本我以为是芷韵姑娘,公子你平日里没事就去她的闺阁找她,后来被她下毒暗害,还能为了她顶撞家主,要和她一同浪迹天涯,当时可把我给震惊的不行!可前阵子你知道芷韵姑娘还活着,却没有任何行动,听之任之地把她一个姑娘丢在听竹轩,看样子也并非真爱。”

  “公子,你这人看上去风流多情,其实心里藏着的是一座冰山吧?无论什么样的美人在你眼中都是过客,留不下一丝痕迹。”

  “这心无挂碍,自是没有习武的动力,这么想想,确实不能全怪你。”

  宋音尘:“……”

  等月熙他们退出去后,房内一片寂静,宋音尘看着自己红肿如猪蹄的手,喃喃自语道:“想要保护的人……”

  *

  星云殿。

  云栎潇此刻正龇牙咧嘴地泡在白烟袅袅的浴池里,之所以神情如此痛苦,是因为现在他的右手非常之疼痛。

  方才被宋音尘掐着下巴,那废物还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搅得他心烦意乱,一时忘了古籍上的警告,一巴掌就拍掉了宋音尘的手,并且把他轰出了寝殿。

  来到浴堂准备沐浴更衣时,他的右手就不听使唤了,表面上完好无损,但内里像是被烈焰炙烤一般,他略一思索就明白了缘故,是体内的主蛊又在背刺他了。

  这导致他行动不便,脱衣服都脱了老半天,直到温热的池水轻轻包裹住他的手,疼痛才略微缓和。

  云栎潇低头看着水里自己的倒影,那是一张气到发笑的脸,方才所发生的一切再次证实了一件事:那就是他的确是通过情蛊,收获了一个祖宗。

  仅仅就是打了宋音尘一巴掌,他就立刻遭到了反噬,体验了更大的痛苦。

  这宋音尘现在可真娇贵,碰都碰不得!

  水里自己的倒影渐渐幻化成了宋音尘那张俊朗的脸,云栎潇愤愤吐出两个字:“晦气!”

  他怀着郁闷的心情匆匆洗完,刚拿起绛紫色的睡袍,就敏锐地捕捉到门外有动静,立刻警觉地喝道:“谁?!”

  这里是羽氏,又是雪梅园,云栎潇丝毫不担心会有外人能够无声无息地潜入,只是不知道是谁如此大胆,竟敢不通报一声就擅闯他的寝殿。

  浴堂的门被缓缓推开,进来了一个修长挺拔,贵气逼人的男子。

  羽寒月勾起唇,含着浅笑的目光扫过他的脸,尔后直勾勾地落在了他的肩颈处。

  云栎潇顺着这目光低头看了眼,才发现方才听到动静后太匆忙,胡乱一通地套上了睡袍,以至于一边的衣衫都没规整好,大半个肩膀还露在外面。

  云栎潇赶忙将衣服拉好,语气不善地问道:“深夜到访,所为何事?为何不敲门?”

  羽寒月是听了眼线的报告,知道宋音尘提着酒去了云栎潇的寝殿,好半日不曾出来,又想到先前他们还曾同床共枕,便按捺不住深夜赶来。

  他进入寝殿后发现空无一人,又听到浴堂有动静,是敲了门的,可无人应门,便立即推门而入。

  见浴堂内只有云栎潇一人,他唇边不由自主地扬起笑容。

  随即见云栎潇刚沐完浴,乌黑的发丝还在滴着水,眼眸湿润,小脸薄红,衣衫凌乱地站在衣架子旁,大片雪白的肩颈裸露在外面,心神立即就被眼前的画面给攫住了。

  云栎潇是他自小养大的,帮他洗澡,哄他入睡,什么样子的云栎潇他都见过,可今日只是看到了他裸露出来的白皙肩膀,竟会连呼吸都乱了。

  这种感受,羽寒月从未体验过,觉着新奇,又觉着害怕。

  他见云栎潇脸色不悦,便赶忙温声解释道:“我敲了门,可是没有动静,所以就推门进来了。明日侍卫遴选,我特地吩咐内务府给你制了一套新衣裳,一会看看可还喜欢。”

  只是一套衣服而已,当然不用他堂堂一个少主亲自送来。

  云栎潇知道这是羽寒月在主动破冰,为了前两日里,他急怒之下的口不择言。

  这对高傲冷酷的羽寒月来说还是第一次,小心翼翼地去讨好一个人,装作无事的暗暗低头。

  可云栎潇已不再是那个可以随便哄骗的蠢货,会因为羽寒月随便几句嘘寒问暖,随便丢几颗糖就感动,更不会因为一套衣衫就选择原谅那些刺骨的伤痛,于是冷淡回答道:“多谢羽公子,麻烦放在外面厅堂即可。夜已经深了,明日一早还有侍卫遴选,请早些回去歇息。”

  羽寒月听到这个称呼先是意外,尔后无奈地笑问:“栎潇,你是故意气我是不是?”

  云栎潇谦逊地表示:“是羽公子说你没有我这样不要脸面,不辨是非,还顶撞兄长的弟弟,我只是谨遵教诲罢了。”

  他又故意挤出一抹凄楚地笑容道:“毕竟我还要在这羽氏生存,不能得罪羽公子,招羽公子厌弃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羽寒月:“……”

  见羽寒月不准备先行离开,云栎潇便绕过他往外走去,即将错身而过时,羽寒月用力一把拽住他的手,云栎潇那被蛊虫背刺的手又是一阵钻心的刺痛,他急忙紧咬牙关,以免痛呼出声被羽寒月发现不对劲,心中更是大骂了宋音尘一百遍。

  云栎潇还没有腹诽完毕,就感觉到耳畔有人呼出热气,原是羽寒月附在他耳边低声道:“栎潇,对不起,我为我先前说的那些混账话道歉。”

  “但我现在的确是不太想……做你的哥哥了。”

  【倒v结束】第40章

  如果是上一世, 云栎潇听到这样的话,会高兴得整夜整夜都睡不着,会认为自己是这世上最幸运之人。

  因为他终于在哥哥那冰冷高傲的心里占据了最重要的位置, 从此以后, 哥哥不再只是哥哥了,哥哥也不会迎娶新嫂嫂,他们之间再无旁人,只有他能够永远站在哥哥身边,执起哥哥的手,一同行走江湖,看尽山花烂漫, 历遍人间落寞。

  可惜时光过隙,白云苍狗, 一切都不可能回到从前。

  羽寒月背弃誓言是事实, 纵容云紫钰虐杀他是事实,一切的相遇和相知皆是利用, 更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他做不到遗忘, 亦绝不能遗忘!

  云栎潇强行压下心头的怨愤和杀意,绷紧着脸回过头去,语气比方才更为冷淡无情:“羽公子先前说得很明白了,不想要我这个弟弟,不用再特地向我重复一遍, 我没聋也没失忆,自是不敢忘的。”

  羽寒月脸上依然挂着温柔的笑容,那双一贯理智冰冷的眼睛, 此刻溢满了细碎的微光,透出从未有过的紧张和珍视:“我不是那个意思, 从把你带回羽氏的那一刻,我就永远是你的哥哥。我承诺过会一直保护你,就绝不食言。”

  “只是我现在还想要更多,不知栎潇弟弟,肯不肯给....”

  云栎潇心底冷笑一声,脸上却浮起疑惑的表情,皱起眉头,装作非常不解地问道:“羽公子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明白…”

  羽寒月上前了一步,两人的距离变得极近,云栎潇为他亲手研制的龙涎香徐徐散开,如同他周身的强大气场一般,瞬时就将云栎潇笼罩住了。

  羽寒月伸出双手将云栎潇及腰的乌发归拢起来握在手心中,从边上的架子上,拽下一条墨色的干毛巾,替云栎潇擦试还半湿的头发:“栎潇,能不能别再这样叫我?如果这样的道歉都不能让你消气的话,你不妨告诉我应该怎么做,才能换回宝贝弟弟的一声哥哥?”

  云栎潇咬着唇没有说话,任由羽寒月为他擦拭头发,就像小时候一样。

  整个浴堂顷刻安静了下来。

  等到头发擦干了,云栎潇知道,任性的时候也该结束了。

  羽寒月一直都是个心高气傲的,能做到今日这般低声下气实属不易,如果他继续不依不饶,不懂以退为进的道理,那结果就是将羽寒月刚刚对他积攒起来的好感和心动,即刻磨灭了。

  羽寒月近日对云紫钰的不满,绝大部分原因,不就是因为云紫钰的恃宠而骄,不知分寸吗?

  这钓大鱼就是要学会有的放矢,过程中张弛有度,如此反复拉扯多次,才能彻底网住这自私自利的大鱼。

  现在,就是要松的时候。

  云栎潇轻轻叹了口气,尔后抬眼看向羽寒月,轻轻噘起嘴,虽还是不高兴,但少了些冷淡:“既头发已经擦干了,哥哥就早些回去吧。明日一早侍卫遴选,哥哥又得辛苦了。”

  羽寒月听到云栎潇改口了,言语之间还像往常那般关心他,笑意真正地抵达了眼底,他双手搁在云栎潇的肩膀上,轻轻将他单薄的身子往前推:“我的宝贝弟弟终于不生哥哥气了?你这越长大,脾气也跟着越大了,这两日搅弄得哥哥心烦意乱,都不知道拿你怎么办才好。”

  云栎潇故作娇嗔道:“谁让哥哥说了那么伤人的话,哥哥是我最重要的人,难道我还没资格生气?”

  羽寒月狠狠揉了揉他的脑袋,边笑边哄:“当然有资格生气,只是往后生气归生气,要打要骂都可以,莫要不理哥哥就行。”

  “哥哥看着你上榻就走。”

  云栎潇上了榻后,羽寒月还替他掖好被子,全然把他当成了只有几岁的小孩。

  云栎潇见羽寒月起身离去,便要闭上眼睛入睡,未曾想羽寒月又突然回过身,低下头,在他的额头上重重亲了一下,那双浅灰色的眼眸里裹挟着烫人的占有欲,仿佛下一秒就要喷薄而出,将他焚烧殆尽,随即就听到羽寒月哑着嗓子,似乎在极力克制些什么,低声在他耳边道别:“好梦,明天见。”

  云栎潇:“.....”

  直到房门被轻轻关上,云栎潇的心口猛起一记穿刺之痛,才赫然意识到方才发生了什么事。

  他莹白的手指瞬间攥紧了玄色的锦被,深吸了一口气来平缓此时因为惊吓而紊乱的心跳。

  云栎潇知道羽寒月已经对他动了心,这一切也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可他没想到的是,羽寒月已然情不自禁到这般地步!

  云栎潇侧过身来,蜷成一团,好看的眉头再次拧在了一起。

  羽寒月对他这般上心,对云紫钰就会越忽视,这对他来说自然是好事。

  可羽寒月一直以来都是个极度自私自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狠辣之人。

  既已经如此不遮掩对他的欲念,于他而言,也会变得越来越危险。

  看来真的要早日将宋音尘的习武之事提上日程,这一把钝刀越早磨得锋利,对他而言就越多了一层保障。

  云栎潇还在仔细筹谋着接下来的计划,心口又不合时宜的起了一阵猛烈刺痛,他周身肌肉都紧绷了起来,连原本蜷缩的脚趾都伸直了,他在这一刻,强烈地体会到了主蛊的不满。

  他想到方才羽寒月亲吻他额头之后,体内的蛊虫就异动了,立刻联想到了缘由,咬牙切齿地低声喝骂蛊虫:“羽寒月方才亲我之事,也不是我能左右的,你一条虫子又发什么疯?”

  体内的蛊虫立马停止了狂猛的穿刺,转而变成了有规律的轻颤,如同蝴蝶振翅一般,不疼了却还是存在感十足,似乎是在用这个行为提醒他,日后一定要谨言慎行。

  云栎潇烦躁地猛踢了一下被子。

  其实他后来想明白了蛊虫为何会如此。

  它们原本就是从万虫之中厮杀存活下来的一对,深刻贯彻了古籍中所写的“成双成对,互相扶持,不离不弃”的宗旨。

  进入各自宿主体内后,又怎会允许自己的宿主和旁人在一起?

  所以一定会想尽办法绑死他和宋音尘。

  这对情蛊而言,是唯一的生存法则。

  只是他不曾想到,就连这么短暂一下的肢体接触,蛊虫都要跳起来造反!

  云栎潇气疯了:“很好,很可以。”

  他非但是收获了宋音尘这么一个祖宗,同时还要为了他,背上一座贞节牌坊,是吧?

  云栎潇用力撕扯着锦被泄愤,好在他平日所用之物皆属上乘,所以被单上只是留下了几道深深的褶皱,若是真扯破了,恐怕这整个床榻都要被里面的雪白蚕丝给淹没了!

  云栎潇眼底划过一丝凶戾狠绝,这简直是太可笑了,他堂堂一个七尺男儿,为什么要遭这种罪???

  云栎潇把头埋进被子里,恶狠狠地盘算:一定要想办法解了这情蛊,如若真解不了,就毁灭吧,他先去杀了废物宋音尘,再自绝于此!

  *

  星云殿.偏殿。

  宋音尘刚用绷带缠好自己的猪蹄,钻进锦被里,一股冰寒之气就凌空穿透而来,让他蓦然背脊一凉,浑身一抖,急忙坐起来环绕一圈,确认房内真的无人后,才大大松了口气。

  他真怕回过头去,就见着云栎潇挂着一抹冷笑,站在他的床榻边上。

  宋音尘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双手合十对天拜了拜,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喃喃自语道:“这小疯子绝对是我人生中见过最可怕之人,没有之一!”

  他再次躺回去后,原本困意席卷的脑袋却异常清醒了过来,不断回放那为数不多的几次,搂着云栎潇安睡的画面。

  那张脸天真无邪如同刚出世的婴孩,软软糯糯的,让人觉得可以一直看到天荒地老,他低声诘问:“但为何...明明如此可怕,我却越来越想要靠近他?”

  园内的梅花树轻轻摇摆枝丫,红色的花瓣洋洋洒洒地飘落,轻拂而起的夜风,席卷起这些花瓣,夹带着最是清新冷冽的梅花香,温柔前去抚慰星云殿内…那两个早已躁动不安的灵魂。

  *

  金陵城外.围猎场。

  每年春秋皇帝陛下都会在此举办围猎,是以寻常的冬日,这整个围猎场都会全然封闭,让里面的所有草木生灵得以休养生息。

  是以能在这个时候打开围猎场,只是为了进行一场侍卫遴选,足见羽氏的地位尊贵。

  云栎潇到的时候,围猎场里已经人头攒动,喧嚣声此起彼伏。

  围猎场内早就用半个手掌宽的粗麻绳圈出了一个巨大的圆形空间,正中间也已经垒好了十个大小相等的圆形白底红边擂台,届时的比试就会在这上面举行。

  绳索外面是部分受邀前来观赏的金陵城百姓,而各大世家子弟则都被安排在了二楼视野开阔的露台上,这里能够更好地观赏遴选,同时又和普通老百姓隔绝开来,保证了私密性。

  云栎潇今天特地编了发,发间还点缀了好些星形的小小亮片,精致的小脸上神采奕奕,一双如星辰般耀眼的眼眸甚至赛过了黑色抹额上的钻石。

  他身上穿的是昨夜羽寒月特地送来的那一套衣服,贵气的高领紫色外袍搭配黑色骆子毛棉马甲,周身的云朵图案全部用金线缝制而成,裙摆下方还点缀了一圈银色的小铃铛,走动之间熠熠生辉,流光溢彩,还伴有好听清脆的铃铛声。

  不过如果细看的话,就会发现他的唇色较平时浅了一些,这还要得益于情蛊的“功劳”,让他一整晚都不得安眠,直到天光微亮之时,才终得小憩片刻。

  是以云栎潇一路上对宋音尘都没有好脸色,吓得宋音尘坐在一边是大气都不敢喘,两人一路沉默地到达了围猎场。

  随即宋音尘眼尖地发现,今日云栎潇的腰带上竟然佩戴了他送的那条狐狸尾巴,只是方才一路都坐在马车上,被黑色马甲遮挡,他未曾发现!

  宋音尘顿时将惧怕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主动上前搭话:“栎潇弟弟,你早上起得晚了,应该还没用早膳吧?”

  “我一早就让月影去酒楼买了你最爱的招牌早点,一路上都用保温食盒热着。”

  “一会儿上去后,我就给你拿来?这侍卫遴选要一整天,饿着肚子总是不行的。”

  云栎潇刚想讽刺宋音尘这个废物满脑子只知道吃,突然就神色一变,立即上前一步挡在宋音尘面前。

  虚空之中一道黑色的残影迅疾劈过,眨眼之间,一枚成年人食指宽的暗器已近在他们眼前,下一秒就能扎穿云栎潇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