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氏.医馆。

  快要年下了, 过两日还要进行侍卫遴选,是以医馆这边是忙得脚不沾地。

  云栎潇刚一进门,就见几个小学徒将药材一捆一捆地从库房里扛出来, 逐一铺开晾晒, 边上几个医师则在忙碌地制作药包,腿边半人高的竹篓里,药包已经堆叠起大半篓了。

  侍卫遴选虽秉持着点到即止的原则,但毕竟是舞刀弄剑,一定会有人受伤,提前配好药包,届时直接熬煮包扎即可, 不容易手忙脚乱。

  云栎潇并未打扰他们,只是点了点头便进去了, 他此番前来除了处理一些日常事务外, 主要是想去次藏书阁,看看能否找到其他资料, 可以抑制情蛊。

  要他爱上宋音尘, 他宁愿立即服毒自杀。

  即便宋音尘不是废物,他这一世也没打算爱上任何人。

  情爱这种东西,只是负累罢了,会影响他制毒的速度。

  如若确实无法抑制,那也要想法子解除了这情蛊, 反正除此之外,他还能有很多种方法,控制宋音尘。

  只不过在当时看来, 情蛊是最万无一失的方法罢了,谁知竟然会遗漏了这两页如此关键的信息。

  云栎潇揣着郁闷的心绪, 进到了藏书阁。

  成排的书架整齐摆放,上面堆满了各式各类的古籍和医书,虽不常有人进来,但收拾得一尘不染。

  云栎潇对这里可谓是熟门熟路,他直接走到最角落里的那个书架子上,开始搜寻起来。

  可搜寻了好半日,都一无所获,他秀气的眉头拧了起来,正坐在书堆中苦思冥想时,身后传来了稳健的脚步声,他回头一看,就见文老慢悠悠地进来了,手里还捏着个白色小纸包。

  这老头一脸笑眯眯地看着他,将地上的书挪出了个空档,坐到了他对面。

  云栎潇对文老还是很敬重的,主动问道:“文老怎来了?是三皇子那边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云栎潇看着文老布满褶皱的手轻轻打开纸包,里面竟是几个洒满了糖霜的柿饼,红艳艳的很是吸睛,一股子甜香即刻弥漫开来,他笑吟吟道:“这冬日里柿饼已经不多见了,我这是好不容易才买到的,栎潇公子喜爱甜食,尝一尝?”

  云栎潇吸了吸鼻子,确实有些心动,也不和文老客气,拿过一个道:“文老怎知道我会喜欢?”

  “这医馆里的霜糖都被小学徒和你吃完了,我怎不知?栎潇公子虽名震江湖,于药理、毒理方面令老夫都自愧不如,可其他时候,你跟我那天真顽劣的孙儿,并无太大差别。”

  文老捋了把自己灰白的胡须,继续说道:“这快年下了,三皇子忙着筹备宫中典仪,没工夫再管瞿统领那些芝麻绿豆儿的小事。”

  “我是听医师说你进了这藏书阁,又正好得空,想着来瞧瞧,你是不是又在研究什么有趣的事了。”

  云栎潇低头轻轻咬了口柿饼,这柿饼果然香甜软糯,仿佛一颗蜜糖在他心头缓缓融开,让他原本烦闷的心情好了不少。

  云栎潇知晓文老是个医痴,对各类疑难杂症和古籍上记载的未解之谜都很有兴趣,平日里他们也偶尔会一起探讨医理,他便将怀里的那本古籍递给文老:“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先前从这古籍中翻到了关于情蛊的记载,但有些地方不得其解,就想着到这藏书阁找找,是否有其他资料可以解惑。”

  “文老,你可了解情蛊?”

  文老震惊道:“栎潇公子是研制出情蛊了?!”

  云栎潇捏着书册的手指蜷缩了下,面上平静地答道:“这情蛊的培育方法甚为复杂,我确实试过几次,都未成功。今日翻到这两页注意事项,大约是明白了未能成功的缘由了。”

  “我不明白的是,为何相爱如此重要?”

  文老仔细阅读完那几页关于情蛊的记载,忍不住笑道:“栎潇公子虽然在医理上天赋异禀,可到底年纪还小,情爱之事知之甚少,会有此疑问当属正常。”

  “老夫也不曾见过这神秘莫测的情蛊,可人生阅历还是有的,对此确有一些自己的看法。”

  “若要说这世间有什么东西,可以软若棉絮,硬如玄铁,那非是情爱不可。”

  “栎潇公子,可有动过心?”

  云栎潇脑海中划过羽寒月那张冷酷俊朗的脸,垂下眼眸啃柿饼,含糊道:“从未。”

  文老似乎并不奇怪这个答案:“栎潇公子未曾动过心,自是不解那是一种多么奇妙又幸福的滋味。”

  “你本孤身一人来到这世上,突然有一天,心里揣进了一个人。”

  “自此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牵动着你的心绪,丝毫不由你控制。”

  “你很想见到他,又害怕见到他,你的心跳从此乱了节奏。”

  “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第一时间想到他,见到漂亮绚丽的风景,也会想要和他一同去观赏。”

  “你会竭尽所能的对他好,只为看到他一个笑容,在这个人面前,你会忘了自己,事事以他为先。”

  “你不再是只为自己着想的孩童,你开始懂得什么是成全……”

  云栎潇听着文老这一字一句,都像扎在他心上,疼痛不已,忍不住出声打断:“文老觉得这是一件幸福的事?可在我看来,这简直是愚蠢!”

  “这般费尽心思地讨好一个人,又是何必?若是对方根本不需要你这么做呢?这一切岂非都是笑话?”

  “我虽不曾动情,可古往今来负心汉的典故也看了不少!自古痴心之人,有几个能有好下场?!”

  文老轻轻拍了拍云栎潇的肩头,带着一些安抚的意味。

  云栎潇竟觉得他原本笑吟吟的眼眸里,有了一种洞察人心的力量:“栎潇公子所说的这些,自也是存在的,可那皆因所托非人,才酿成悲剧。”

  “那不是情的错,而是人的错。”

  “所以这古籍里才会注明,持有情蛊之人,必须彼此相爱,才能发挥情蛊的作用。”

  “栎潇公子还小,有时候辨不清崇拜和心悦,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等有一天你遇到了真正属于你的良人,便会明白这古籍里说的,‘成双成对,互相扶持,不离不弃’,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生命里能出现这样一个人,当真是无憾了。”

  文老将剩下的柿饼包好,塞到云栎潇的手上:“孩子,你平日里要错上千百次,才能研制出一味新的毒药,怎遇到情爱之事,就不容许它出错呢?”

  文老走后,云栎潇坐在原地,心头竟不断浮现宋音尘那个废物的脸,以及这段时间他对自己的悉心照顾。

  直到体内的蛊虫轻轻戳了他一下,他才骤然清醒,双手用力揉搓自己的脸,低声暗骂一句:“云栎潇!你在胡思乱想什么东西!”

  说罢就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藏书阁。

  *

  羽氏.雪梅园。

  云栎潇刚踏进园内,就听到了悠远清澈的琴音,当是那宋音尘又在抚琴了。

  不远处红艳的梅花正随着夜风轻轻摇曳,清冷淡香和绝美曲音交融,整个雪梅园的冰冷孤寂感被冲淡了不少。

  云栎潇难得没有觉得吵,便没去偏殿勒令宋音尘停下弹奏,而是直接回了寝殿,哪知道刚脱去外袍,房门就被敲响,宋音尘的声音紧跟着响起:“栎潇弟弟,可方便进来?”

  云栎潇:“?”

  这废物是飞过来的吗?

  云栎潇于琴艺上并没什么造诣,方才是听到琴音断了,以为只是一曲终了,没曾想是弹琴之人早放下了琴,过来寻他了。

  云栎潇拉开门,就见宋音尘手里提着两个青花瓷酒坛,满面笑容地对他晃了晃:“栎潇弟弟,我来找你喝一坛,你可欢迎?”

  云栎潇眼眸弯弯,双臂环胸,唇角勾起:“我若说不欢迎,音尘哥哥会回去吗?”

  “当然不会。”宋音尘赶紧扒拉住门,防止云栎潇喂他吃个闭门羹,“这两坛可是桃花醉!”

  云栎潇本来要关门的手果然停下了,挑了下眉,反问一句:“桃花醉?”

  宋音尘毫不见外地踏进殿内,语气里还有些求夸的意思:“我知道栎潇弟弟很喜欢这桃花醉,马上年下了,运货的车马队都要停了,我前几日就飞鸽传书去了映天山谷,让宋氏的车队赶快再送一批过来,保证栎潇弟弟整个年节期间都可以喝到它,怎么样,哥哥是不是很贴心?”

  云栎潇直接忽略了那一大通聒噪的语言,接过那一小坛桃花醉:“音尘哥哥这大晚上的,只是单纯找我喝酒,当真没有其他事?”

  宋音尘见云栎潇的神色如常,推断他现在心情应还不错,于是道:“当然有其他事,边喝边聊?”

  云栎潇便带着宋音尘去了殿外的廊亭上,夜空澄澈,星辰频闪,整个雪梅园景色尽收眼底,清透的夜风中带着霜雪和梅花的味道,是很适合秉烛夜谈的地方。

  宋音尘瞥了眼云栎潇的侧脸,小心开口道:“我见芷韵姑娘在听竹轩待着无聊,可否让她易容一下,过两日也来看看这侍卫遴选,解解闷?”

  云栎潇没有答话,只是低头抿了口桃花醉,他的外袍已经脱去,单穿了一件黑色里衣,身姿挺拔修长,领口些许散开,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和精致秀气的锁骨,喉结随着吞咽轻滚了下,浓睫如扇,粉嫩的唇上染了一抹水色,看上去很好亲的样子。

  宋音尘脑海里突然回放了白日里,云栎潇含羞带怯问出的那句话:“音尘哥哥常年流连烟花之所,可否有喜欢男子?”

  宋音尘心头一记猛跳,急忙移开目光,大大灌了口酒后道:“我知道这不合适,可是芷韵....”

  云栎潇侧过头来,漆黑漂亮的瞳孔如同上等的黑曜石,清透冷淡,毫无波澜:“我救芷韵姑娘只是为了哥哥,她对我来说并无太大用处,既已经将她交还给哥哥,便是哥哥的人,只要不牵连出我救她之事,其余事……哥哥不需要告诉我。”

  宋音尘意外了:“既她对你无用,你为何给她下蛊?”

  云栎潇像看傻子一般地看了眼宋音尘:“芷韵姑娘背叛于你,虽是情有可原,迫不得已,但背叛者就是背叛者。”

  “她既能够为了妹妹背弃你这个至交好友,就说明在她心目中,你并不是最重要之人。”

  “你又如何保证,往后她不会为了妹妹,再次置你于万劫不复之地?”

  “我给她下蛊,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假若她日后还有不臣之心,想要暗害于你,想到自己的小命还捏在我手里,就足够让她束手了。”

  “哥哥这么大的人了,这些事还需要我教你,难怪你父亲如此看不上你。”

  宋音尘没有像往常那样,因为云栎潇的嘲讽而反唇相讥,相反是走到云栎潇面前,伸手轻轻捏住他的下巴,指尖略一用力,就抬起了他的脸。

  玫瑰香扑面而来,将云栎潇层层包裹住,那双桃花眼里渐渐泛起的涟漪,让云栎潇垂下眼眸,本能想躲开,都顾不上气恼宋音尘此番毛手毛脚的行为了。

  宋音尘此刻的声线不同往日,是低沉不悦的:“栎潇弟弟小小年纪,就如此精通这些制衡之术,哥哥一点都不觉得高兴。”

  云栎潇:“……”

  云栎潇因这话惊讶抬眸,就见宋音尘早就收起了平日里那副轻佻的神情,勾人的桃花眼里溢满了不忍和疼惜:“我希望栎潇弟弟,从今往后都可以不用懂这些道理。”

  云栎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