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音尘自认识云栎潇以来, 就有些怕他,毕竟短短的几次见面里,云栎潇不是把他打成猪头, 让他的花容月貌有损, 就是对他放毒蝎,让他觉得小命难保。

  后来还给他下蛊,彻彻底底将他的小命捏在了手里。

  他方才只是因为见到云栎潇这般杀人不眨眼,连孩子都下得去手,一时出离愤怒,遂出手打了云栎潇。

  这会儿发热的脑袋被夜风吹了好几下,已逐渐冷静下来了, 宋音尘便开始害怕,若云栎潇果真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自己方才动手打了他, 下一个躺在地上的不会就是他了吧?

  但打了云栎潇一巴掌已是铁板钉钉的事了,赖也赖不掉, 他只能强撑着一口气, 色厉荏苒:“我打你是为了你好,如果现在是寒月兄在这里,他也会这样做的。”

  “我们这些做哥哥的,总不能看着弟弟滥杀无辜,还拍手叫好吧?那叫助纣为虐, 为虎作伥!”

  云栎潇脸上的麻痛消减几分后,耳鸣的症状也缓和了,就听到宋音尘唧唧歪歪的声音, 他用舌头抵了抵腮帮处的软肉,拇指抹去唇角留下的血迹, 气急反笑,他今天倒要看看这个废物能嚣张到什么程度,于是将完好无损的另外半张脸对宋音尘伸过去:“音尘哥哥要不把这半边也打上,把我在你哥哥喜宴上打你的两巴掌都讨回来!”

  宋音尘缩了缩脖子,后退一步,故作轻松地转移焦点:“我…我和你不一样,刚才是一时冲动,我是谦谦君子,不喜欢暴力行事。”

  云栎潇见这个废物果然只是一时胆大包天,勾起的唇带上了讥讽和恐吓:“既然音尘哥哥不想动手了,那就轮到我了。音尘哥哥这几天和我二哥风花雪月相得甚欢,日子过得乐不思蜀,恐怕是忘了蛊虫躁动的痛苦,弟弟现在就好好帮你回忆一下...”

  云栎潇说罢,眉心微动,打了个响指,就双手环胸,等着宋音尘痛到满地乱滚,以泄心头之愤。

  宋音尘也赶紧捂住胸口,满脸慌张地准备迎接一时冲动造成的苦果。

  哪知道,两人大眼瞪小眼一会儿后,没有出现任何动静,只有旁边的羊圈里发出了一阵不合时宜的咩咩声。

  宋音尘不可置信地摸摸自己的胸口,发现自己依然气脉通畅,心脏别说疼了,连小小蚊子叮的感觉都没有,不由得露出了劫后余生的笑容,傻呵呵地看着云栎潇,好像是不明白云栎潇怎么突然大发了善心,没有驱动蛊虫。

  云栎潇:“?”

  这是怎么回事?

  云栎潇再次暗中驱动蛊虫,但自己体内的那只主蛊竟变回了丸粒形态,一动不动,完全不听他的使唤,更不对宋音尘体内的那只副蛊发出指令,让它释放出毒素折磨宋音尘。

  情蛊这个东西,是会根据宿主的强弱来决定双方的地位,也就是说,弱势宿主体内的那只蛊虫,会无条件臣服于强势宿主体内的那只蛊虫。

  难道...云栎潇今夜第二次怀疑人生,是因为他方才被宋音尘一巴掌打闷了,体内的蛊虫现在判断宋音尘比较强,所以不敢造次?

  想到这里,云栎潇气更不顺了,但又不能让宋音尘看出是蛊虫出了状况,于是皱眉一笑:“我吓吓你而已……”

  云栎潇话还没说完,宋音尘忽见他本来挂满讥讽的脸愀然变色,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云栎潇一把推开!

  宋音尘慌忙转身,只见到云栎潇被一股巨力推得节节后退,他下意识地一手扶住云栎潇的后肩,一手揽住他的腰,从后面把他整个人抱在怀里,以防他被击倒。

  尔后才看清,是有人一剑刺向了云栎潇,或者应该说,这一剑本来是要刺向他的。

  因为执剑的人,是羽寒月。

  云栎潇死死握住银白的剑身,以防剑刺得更深入,剑身和他的手套之间甚至都擦出了爆裂的火花,可见羽寒月这一剑所刺出来的力道之大,速度之快!

  云栎潇拧紧眉头,咬牙唤了句:“哥...”

  羽寒月见自己一剑刺到了云栎潇,急急收住剑锋,将剑从云栎潇的左胸处拔出来:“栎潇!”

  云栎潇的白衣早就浸透了鲜血,这一剑就仿佛刺到了无色的空气中,根本看不出伤得重不重。

  宋音尘低下头,在云栎潇耳边急急说道:“你疯了,为什么替我挡剑?你以为你的身体是铁打的吗?”

  又抬头愤怒地瞪向羽寒月,厉声质问:“寒月兄为何要在背后下暗剑偷袭于我,还误伤了栎潇弟弟!”

  羽寒月看着云栎潇满身浴血,脸色苍白,脆弱无依,却是被宋音尘搂在怀里。

  从小到大,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人这样抱过云栎潇。

  他眼底的寒冰迅速凝聚,周身透出肃杀之气,比冰窖还要冷上几分。

  他本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只是从羽氏的驻点回来早了,没有在酒楼中寻到云栎潇,又恰好遇见了回来的羽寒阳,顺口问了句宋音尘的动向。

  没想到羽寒阳斜睨了他一眼,小眼睛里折射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光:“我们在酒肆里吃好酒本是要一起回来的,但是宋公子看到了云栎潇那臭小子像是要出城,就拿着一个礼物,急急跟上去了。”

  羽寒月眉心微皱,眼底划过一丝诧异,声音顿时冷了下来:“他们二人一同出城?”

  云栎潇并没有跟他提过。

  羽寒阳最是喜欢看羽寒月不高兴的样子,于是继续添油加醋:“云栎潇以前在羽氏一直黏着你,现在结识了宋公子这样风流俊雅的有趣之人,想黏着宋公子又有何稀奇?”

  “那小子自小就奇奇怪怪的,指不定是腻歪了你这个哥哥,想要给自己找个新哥哥了,他前些日子为了给宋公子解毒,不是还冒着性命危险,以身试毒吗?”

  “寒月弟弟,你就别吃饱了饭管太宽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管得是媳妇呢...”

  羽寒月顾不得听完羽寒阳阴阳怪气的话,就迅速离开了酒楼,一路根据脚印寻到了王家村,远远就看到宋音尘动手打了云栎潇,而挨打了的云栎潇竟然只是一脸震惊地站在原地,完全没有还手不说,后面还上前一步,眼睛亮晶晶地同宋音尘说着话!

  这根本不是平日里的云栎潇。

  .......

  “那小子自小就奇奇怪怪的,指不定是腻歪了你这个哥哥,想要给自己找个新哥哥了,他前些日子为了给宋公子解毒,不是还冒着性命危险,以身试毒吗?”

  “寒月弟弟,你就别吃饱了饭管太宽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管得是媳妇呢...”

  ……

  羽寒阳粗哑难听的声音再次在耳边萦绕,羽寒月第一次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提起剑就刺了过去,没承想云栎潇竟然还为宋音尘以身挡剑!

  他上前就一把扯住云栎潇的胳膊,把人从宋音尘怀里狠狠给拽了出来,都顾不得扯痛云栎潇的剑伤了。

  直到把人扯出来拉到自己身边后,他胸口的气才顺了点,恶狠狠地剜了一眼宋音尘,低头见云栎潇拧着眉,急忙问道:“怎么样?”

  云栎潇浅浅笑了下:“没伤到要害,应该是皮肉伤,哥,不用担心。”

  羽寒月浅色的瞳孔里翻涌起心疼和懊悔,他又一次,伤到了云栎潇:“你先睡一会儿,哥哥带你回去疗伤。”

  云栎潇受伤,不能再运轻功回城,羽寒月就点了他几处穴道,封住他的心脉,减缓血液流速,以防止失血过多加重伤势。

  云栎潇漂亮的眼睛倏得瞪大,尔后就缓缓阖上了,如小扇一般的睫毛轻轻盖在苍白的小脸上,落下了漂亮的阴影。

  羽寒月看都懒得看一眼宋音尘,抱起云栎潇就运轻功飞走了。

  宋音尘也着急云栎潇的伤势,边喊边晃晃悠悠地跟上:“等我一下!”

  *

  屋内的炉火噼啪作响,桌上茶壶正细细地煮着茶,缕缕白烟徐徐而上,没入在虚无的上空。

  宋音尘抱着双臂绕着桌子不停转圈,连坐都坐不下来,更没有一点心思饮茶。

  云栎潇回到房内后,羽氏随行的所有医师都被招进去了。

  宋音尘在门口张望了下,本也想进去,但见到羽寒月一脸恨不得杀他而后快的神情后,就非常识相地退了回来。

  他不会武功,可真怕这位冷面大侠和护弟狂魔,一怒之下把他结果了。

  月熙见宋音尘仿若没头苍蝇一般,转悠的他头晕,终于忍不住开口:“公子,不是我说你,你常年龟缩在映天山谷,只知道风花雪月,根本就没到这江湖上走动过,这江湖上的恩恩怨怨,哪能是表面上就瞧得出个对错的?!”

  “你是看到云公子亲手杀了一个人,可你了解清楚了背后的真相吗?”

  “说不定是这村子的人和他有血海深仇,或者他只是听命行事,在替羽氏做事呢?你不分三七二十一地就去伸张正义,打了云公子一巴掌。”

  “若到时候,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云公子没有滥杀无辜,我看你脸往哪里搁!”

  “才刚出来几天,就给宋家惹事!”

  宋音尘不服气,但也确实没法理直气壮,毕竟现在的事实就是,他打了云栎潇一巴掌,云栎潇还为他挡剑:“我只是亲眼看到他杀小孩,一时怒气攻心,就...再说你没见着他当时那嚣张欠揍的样子...”

  在月熙鄙夷的眼神之下,他再也说不下去了,只能赶紧转移话题:“是我不对,你再去问问,云栎潇的伤到底怎么样了!”

  *

  隔壁厢房内,下人们进进出出,神色凝重,一盆一盆的血水被端出来,又换上温热的清水送进去。

  羽寒月还未给云栎潇解穴,所以他还处在昏睡之中。

  他上半身裸露,左胸口靠近左肩处有一道一寸左右的剑伤,薄如蝉翼,伤口周围呈现出被冻伤的紫红色瘀痕,在白如凝脂的肌肤上分外显眼,深不可测。

  这是羽寒月独有的兵器天雪剑所刺出来的伤痕。

  天雪剑自带冰寒之气,被它刺中的伤口,周围的血液流速会减缓,出血量不多,表面看上去杀伤力不大,但其实伤口很难愈合,必须先用特殊之法先将冰寒之气祛除,变成寻常的伤口后,才能上药缝合,幸运的是,伤口不深,处理起来不难。

  不过这次文老留在羽氏照顾卒中了的羽老夫人,跟来的是他的徒弟,医术自然不及文老,处理了好一会儿才弄好。

  医师们退出去后,羽寒月把云栎潇面对面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地给他套上里衣,再平躺下来后,这才屏息解开了他的穴道。

  半盏茶后,云栎潇睫毛颤了颤,缓缓醒转过来,迷离的瞳孔缓缓聚焦,看清楚床榻边是羽寒月后,边挣扎着起身边急急问道:“哥,你今天怎么了?为何突然对宋音尘动手?”

  今日的羽寒月行为很是怪异,突然出现在了王家村不说,还直接对宋音尘动手,宋氏和羽氏现在还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他实在思索不出羽寒月这么做的理由。

  那一剑,如果他没能及时推开宋音尘,这个废物不死也会重伤。

  羽寒月将他扶起来,在他腰背后方多垫了几个枕头,神色有些不悦:“你这么紧张宋音尘?那你先回答我,今夜到底怎么一回事?”

  云栎潇轻咬下唇,垂下眼眸,蝶翼般的睫毛轻颤:“那些劫匪,就是八年前掳走姐姐的人。”

  羽寒月:“……”

  云栎潇见羽寒月沉默不语,摸不准他的心思,又解释了一句:“哥,我找了他们好多年,总算是找到了,所以....”

  羽寒月眼眸里隐隐有怒意:“所以你今晚就独自一人去报仇?哥哥前些日子才跟你说的话,你这么快就忘记了?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

  云栎潇眼神躲闪开来,像是在干坏事被抓个正着的小孩:“哥哥只是说,以后和宋废物有关的事,一定要提前告诉你。”

  羽寒月没想到云栎潇非但没意识到自己的不对,还在和自己玩文字游戏,好气又好笑:“难道宋音尘今晚没有出现在那里?”

  “那是他跟踪我!”云栎潇急急辩解了一句,“我也不知道他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羽寒月伸手轻轻触碰了下他还肿着地半边脸,有些刺痛:“他打了你,你为何还替他挡剑?”

  云栎潇抬起眼眸,墨色瞳孔染上了真切的疑惑与担忧:“他是宋氏的公子,哥哥如果真伤了他,我们要如何解释?父亲一定会大为震怒,狠狠责罚与你的。”

  “哥哥到底为何起了杀心?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吗?”

  “我对他起杀心,是因为我看到他意图伤你。”羽寒月眼神充满压迫感,勾起的薄唇掺杂了几分试探,“你替他挡我一剑,只为这个?”

  “当然……”云栎潇听到羽寒月的回答,便知他这些日子放下的饵是有效的,羽寒月果然开始在意他的一举一动。

  一丝快意油然而生。

  只是他未曾想到,羽寒月的反应会如此激烈,竟因为这等小事,就已然对宋音尘起了杀心。

  这就是冥冥之中的宿敌吗?

  云栎潇装作心虚地避开了羽寒月的眼睛,神色也故意不自然,手指更是局促不安地攥着被子,连说话声都低了几分:“不然还能为什么?难不成哥哥还以为,我是担心那个废物不成?”

  羽寒月见他这副别扭的模样,眼神还躲躲闪闪,甚至本来苍白的脸色都染上了些许绯色。

  宋音尘屡次调戏云栎潇的画面伴随着白日里羽寒阳阴阳怪气的话交织在脑海里,他心头一热,一时冲动,脱口而出:“如果今日易地而处,你会为我挡这一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