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她不可妻【完结】>第49章

  正式和红姨住在一起后我才知道, 阿镜她殚精竭虑,早就为我和我的母亲——红姨准备好了稳妥的后路。

  她总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对我呵护备至。

  而我呢, 却总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 受人操控指使,对她使用美人计、苦肉计、调虎离山计。

  我们的爱, 太不公平了。是我欠了她, 欠情也欠钱。

  穷极这一生,我都无法偿还。

  后来,在南洋敌寇发起的新一轮侵/华战争中,棚区和老城区的平民百姓, 包括我的母亲和弟弟妹妹们, 不是惨死在敌寇的屠杀之下,就是背井离乡了无踪迹。

  我没有再去寻找他们的消息。

  我哭了。

  不是为他们, 而是为我自己。

  我以为我可以用这么多年的含垢忍辱换来他们的自由和安稳, 却短短不到一个月,梦想再次化为了泡影。

  这场战争,让我那几年在蔚家遭受的一切都成了天大的笑话。

  而我活着本身,就是个笑话。

  可即便是笑话, 我也要活着。不是抱有见到阿镜求她原谅的幻想,是因为,蔚正清还没死。

  在伤害阿镜这件事上, 他也是主谋。

  如果时光能倒回,阿镜来蔚家接我那天, 我会不顾一切跟她走。

  可时光它从来不会为谁停留, 更不会重新来过。

  战乱之中,各方各界都忙于自保, 商业大范围停工停业,显然不会再有人关心区区一个蔚家的家事。

  只有我,凭着记忆将先前在蔚家书房偷看来的蔚正清勾结卡恩和洋商的证据逐一复刻,并同步书写成文。我把没能带出来的,都记在了脑子里。

  我不知道别人会不会信,也不知道这样做有没有用,但总得一试。

  为了寻求助力,我找到了秦哲。

  我不能去找韵青姐。

  韵青姐是阿镜最好的朋友,危险的事,不能牵扯到她。

  有些证据,我原本想偷出来交给安熙,可我没有机会。蔚正清每日都会检查书房,一旦发现东西少了,势必会怀疑到我头上来。

  那样的话,不仅我的家人会遭殃,我也根本出不了蔚家的大门。

  秦哲爱过阿镜,他该是恨我的。

  我同他说,我恨蔚家,恨蔚正清,不惜玉石俱焚也要送他下地狱,让他遭到报应,最好是家破人亡。

  如果你恨我,就帮我,让我这个女儿背上大逆不道的罪名,也一同下地狱。

  秦哲让我等,等一个最佳时机。

  华军取得初步抗战胜利后,华界拿回主权,开始以强硬姿态肃清西方残留在沪海的势力。

  正清百货恢复营业当日,蔚正清和蔚夫人亲临商场进行剪彩仪式。

  当他们都在欢呼喝彩鼓掌之时,我从二楼将数十份罪证一撒而下,并大声诵读。

  敏/感时期,众人对亲洋、勾结洋人的行径尤为痛恨。

  再加上我“本”就是蔚家女儿,如今出面大义灭亲,增添了可信度。

  还未等蔚正清命人将我拿下,秦哲便和一众巡警走进来,拿出他根据我的描述所伪造出来的几乎以假乱真的“铁证”后,大家更是深信不疑。

  人证物证俱在,在一片声讨卖/国/贼的呼声中,蔚正清束手就擒,被巡警戴上了象征耻辱的铮亮的手铐。

  阿镜你看,我终于为你做了一件像样的事。

  天塌下来的蔚夫人疯魔了。

  她冲上来骂我忘恩负义,像泼妇一般打我,我没有再逆来顺受,和她扭打在了一起。

  因为我的反抗,蔚夫人一个不慎,失足从二楼摔了下去。

  血溅当场,没了呼吸。

  而我,也因失手杀/人被捕入狱。

  进了监/狱的第二日,我就听到狱警说,沪海下雪了。在我心里,初雪只有一种意义,意味着——阿镜的生日。

  那日的我,格外想念阿镜,所以也格外难过。我试图撞墙寻死,却被狱警及时发现送进了医院。

  秦哲是第一个来医院探望我的人。

  兴许是看我可怜,他告诉我,他手里的证据并非伪造。而是大战前,安熙约他出来,亲自交到他手里的。

  那些证据,是从卡恩房里找到的。

  ——聪明如你,安熙此举的用意,我想不用我多做解释吧?

  因为阿镜爱我,因为我是蔚正清的女儿,所以扳倒蔚家这件事,不能由安家来做。

  ——不过他也说了,能顺利从卡恩那儿找出这些证据,也得归功于你,是你给他提供了方向和线索。

  安熙是有多爱他姐姐啊。

  明明我什么都没来得及做,他却默默为我和阿镜铺好了后路。

  ——蔚音瑕,死比活容易。安镜安熙尚且生死不明,你要下地狱向他们姐弟赎罪,也该等到确认他们都不在世上了,再死不迟。

  秦哲说得对,我这样的罪人,连地狱都不收我。

  第二个闻讯来探望我的,是韵青姐。

  她质问我:“你凭什么死?”

  她说阿镜只开口求过她三件事,一件是问她借10万,一件是请她安顿好红姨,一件是拜托她尽她所能关照我。

  是啊,我凭什么死?

  我的命是阿镜和戮帮的弟兄舍命救来的,我的命是阿镜的,她想看我痛苦的活着,那我就该听她的话,痛苦的活着,活着等她回来看。

  我彻底打消了寻死的念头,再后来,傅医生也来看过我。

  她说:我从前也认为,不说出来,便能默默的守护她,便能正大光明地陪她久一些。可现在,我却羡慕你和镜老板的轰轰烈烈。哪怕这段感情不得善终,但至少,你们明目张胆地吻过、爱过。

  我问:她知道了吗?

  她说:知道。我爱她,是爱她的一切。虽然她不爱杨启元,但她的爱已经给了两个孩子,谁也分不走。

  我问:要放手了吗?

  她说:看不到头的无望等待,我可能等不下去了。

  我问:什么时候走?

  她说:或许是陪她平安生下肚子里的孩子后,或许一年两年,又或许随便哪天,说走就走。

  我说:情愿让她念你,也别让她恨你。因为心上人的恨,会令你痛不欲生。

  就像我。

  韵青姐花了不少钱打点关系、疏通人脉,让我只在监/狱里待了半年就被释放了。

  半年,足以发生好多好多我不知道的事。

  出狱那天,韵青姐来接我,而车里,是抱着小宁的傅纹婧。

  以及,趴在笼子里的惜惜。

  太好了,惜惜还在。阿镜说过,惜惜就是我们的孩子,我和阿镜,都是它的妈妈。

  韵青姐交给了我很多东西,除了惜惜,还有一张照片。再后来,又给了我一家舞厅。她让我改头换面重新活一次。

  让我,把安家给蔚家的10万聘礼还回去。

  西方势力相继撤出沪海,归还我国领土主权。沪海,从此再无租界华界之分。

  沪海恢复了平静,也获得了重生,可沪海再也没有镜老板。

  蔚正清入狱后病来如山倒,正清百货由蔚兰茵和其丈夫接手,仅仅一年,就因经营不善倒闭了。

  秦哲以低价将其收购,经过翻天覆地的整改,正清百货大楼更名为——沪海国际饭店,成为了接待社会各界名流精英的高档场所,不少国内外的政商和文化名人都曾下榻过该饭店。

  蔚兰茵的夫家因有蔚正清这样的卖/国/贼亲家而遭到排挤,迫于无奈之下,也不得不做出举家搬迁的决定。

  他们给了蔚兰茵两个选择,一是与蔚正清断绝关系,随他们搬走,二是离婚留下尽孝。

  为了两个孩子,蔚兰茵选了前者。

  至此,蔚正清众叛亲离。在蔚兰茵独自去见完他的第二天,“暴毙”于牢房中。

  ……

  三年转瞬而逝。

  她回来了。

  她是镜姐,是安老板,唯独不是我的阿镜。

  消息,是秦哲托人带给我的口信。

  战争很残酷,造就了数不清的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生灵涂炭。

  战争,剥夺了安熙的生命,害得阿镜没有了至亲的弟弟,如月没有了挚爱的恋人。

  阿镜和安熙感情深厚,安熙是英勇的战士。

  我无法想象,阿镜的悲痛有多深。

  我只恨自己,不能陪她分担。一百年,最亲的安熙没能陪她走到尽头。而我,也已不是她好喜欢的人。

  庆幸的是,我们四个一起看过话剧的剧院,顽强地存活了下来。

  每个有阳光的黄昏,只要没有特殊情况,我都会尽量赶去那边等日落,看日落。

  我会站在曾经和阿镜并肩而立的石板上,看熙熙攘攘的人群来来往往,看自己在余晖下被拉得很长很长的影子。

  看着看着,眼泪又会不听使唤地往下掉。

  多年前的那天,阿镜穿着一身浅色的骑马装,很酷,很好看。我的阿镜,穿什么都是好看的。

  那天的我本想问一问,镜老板是否会骑马?会的话,可不可以教教我?

  我没问。

  怪我当时犹疑,也迷惘。

  阿镜你可知,那之后的我梦见过好多次与你策马奔腾在草原上、在树林里追逐日升月落的场景。

  直到马场再相逢,这样的梦,我再未做过。因为同你一起骑马的那个人,不会是我。

  得到消息后,我立即赶去了石榴园外的马场。我亲眼看到你把手递给了强爷,把笑也给了强爷。

  我听到他唤你——阿镜。

  你为他留长了发,你做了他的阿镜,你的身边早已没有了属于我的位置。

  也好,也好。

  强爷,韵青姐,在爱你这件事上,他们都做得比我好。

  我算什么?我连吃醋,都不够资格。

  幸而,你和我在夕阳下的合影还在,和你在剧院前的合影,强爷一定没有吧?合影里专属于我的阿镜,谁也抢不走。

  这张相片,在没有你的日子里成为了支撑我活下去的信念。

  韵青姐把它交给我的时候说:“如果早知道她的心上人可以是女人,我不会让她的心被别的任何女人霸占。”

  或许很多年以前,韵青姐对你的感情也是爱。只是她不懂,错失了先机。

  我替傅纹婧感到难过,也对她的执着和胸襟钦佩不已。

  和韵青姐比起来,我逊色太多。

  阿镜,我何德何能得你垂青?是韵青姐一直在保护你,帮助你;而我却一直在欺骗你,伤害你。

  在相片的背面,是用黑色钢笔写的六个字:

  心上人。大英雄。

  我在办公室见过阿镜工作时的字,龙飞凤舞并不好认。然而这六个字,却写得异常工整。一笔一划都透着认真,一撇一捺都藏着欢喜。

  我把相片压在了玻璃底下,好多次都忍不住想把它拿出来,再看看背面那六个字。

  可我不敢。我怕。

  怕它经不住岁月的洗礼,怕它在空气中泛黄,怕它褪色。

  怕相片里,再也看不清我的…大英雄。

  我知道,心上人,已不在你心上。可是没关系的阿镜,你在我心上,生生世世都会在。

  你是我的心上人。下一辈子,这句话由我来说。

  如有来世,请你等等我,等我来开口。

  好吗?

  韵青姐说过,每年第一场雪落那天,就是阿镜的生日。

  可沪海很少下雪。

  前年没有,去年没有,今年,不知道会不会有。

  上一回雪落,是我伤了阿镜心的那个冬天。

  也怪我,以为真情可以盖过谎言,以为破镜可以重圆,以为,以为我们还会有未来。

  我错过了那场雪。

  也错过了我的爱。

  我只希望,在今年冬天最冷的时候,在我还活着且还有勇气的时候,沪海再落一场雪。让我有机会能陪她过一次生日,再为她煮一碗长寿面。

  阿镜曾说,她吃过无数山珍海味,但我煮的面才最合她口味。

  等她回来的这三年光阴里,每当我在深夜想她想得睡不着时,就会煮一碗被她夸过好吃的番茄鸡蛋面。

  最开始的几回,我多吃了几口。

  尝不出酸味,和着眼泪,每一口,都是咸的。

  后来的每一碗,我都只在眼泪落下以前,认认真真地尝一口。

  这一口,是为了确定面的味道。

  我很怕,怕时间久了,我做的面会变了味道。我怕它变了,阿镜就不喜欢了。

  可为什么,还没等到味道变,她就不喜欢了。

  我知道,阿镜不是不喜欢面,她只是不再喜欢煮面的那个人。

  不再喜欢,是对的。

  那个人咎由自取,你就该狠下心来,不必再对她怜惜。

  可怎么办呢阿镜?我还是好爱你,好想你。

  对不起,我等不到来世了。阿镜,求求你再做一回我的大英雄好吗?

  蔚音瑕那个伤害过你的坏女人已经死在了地狱,换人间的红缨来爱你好不好?

  她会比蔚音瑕更体贴,更温柔,更懂你,更知分寸,更识大体。最重要的是,她不会再伤你一分一毫。

  这一次,她会让全沪海都知道,她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