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RC眼镜,主考方还检查了所有考生自带的通讯器。

  还是因为矿脉内的阴影,林逾亦步亦趋追着黑西装,亲眼看着他们拆解通讯器检查,未动任何零件,然后交还给他。

  全程都在林逾眼皮底下完成,林逾这才松了一口气。

  薛少校后来讲解了直播相关的具体细则,考生们都不具有直播间的管理权限,而指挥系考生将依照组别,各组共用一个直播间。

  非指挥系则由于单独外出,将设置为单人直播间。

  林逾把通讯器再次分发给四个队友,并点开光脑里自己和郁郁的单独会话。

  在一段时间前,郁郁发给了他一份打包后的压缩文件。文件内容并不多,解压后也只有几张图片和一篇保密等级为A的作战报告。

  不用猜,郁郁多半是用了特殊手段破解军方的戒备。这也让林逾对郁郁的黑客技术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在看什么?”克洛维斯自然而然地坐了过来,伸手,“我想吃饼干了。”

  林逾随手变给他一袋夹心饼干,自己继续阅读那篇对郁郁而言至关重要的作战报告。

  在详情页之前,报告中就提到了作战发生地点。

  是距离SUK-52星还算接近的SUK-49星。但两星之间的距离足有40万公里,要想脱离考场,到达SUK-49的战场遗址……难度不亚于帮陆枚宰了渣爹复活朵朵。

  林逾揉揉眉心,陷入苦思。

  这次的考场范围仅限于SUK-52星,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考场,怎么想都很难做到。

  但如果这次做不到的话,下回再进入南部星域就要通过第六军区层层申请、盘问、审核、批准,程序繁琐不说,还很可能被驳回。

  难道要对郁郁食言吗?

  林逾打心底里不想考虑这个可能。

  克洛维斯吃着饼干,但也没有闲着。他破天荒地开始读书,不仅读书,还在案几上准备了纸笔,时不时在上边写写画画。

  林逾瞄了一眼,笔触粗糙,只能隐约看出是一些数理方面的东西。

  “到时候别哭鼻子哦。”林逾收回目光,整理好沮丧的心情,信口调笑。

  克洛维斯望过去:“哈?谁会哭啊?”

  林逾笑而不语。

  其实在四个队友中,他最担心的就是克洛维斯。

  艾利亚斯在南部星域有过三年履历,他的实力也自不必提;而郁郁本就擅长隐匿,战力同样在同级生中很是不俗。

  至于陆枚——只要身为指挥的自己稍加计算,让陆枚规避那些原始危险,至少同届考生中多半不会有人为难一个身负“荷鲁斯之眼”的皇室支援系。

  反观克洛维斯,战力不高不低、身份不高不低、情商和智商也只是不高不低。

  第一次南部分考就出现了“早期很和睦,后期失控自相残杀”的局面,虽然没有听说伤亡,但也说明大多数人都能看见这条反馈。现在是“第二次”,会不会有人想在刚开局就抢占先机呢?

  指挥的运气是不可控的。

  但队友全部倒下,无力继续考试的话,再厉害的指挥也无济于事。

  克洛维斯总算从他的眼神里看出暗示,当即恼道:“少看不起我,你还是多关心关心陆枚吧!”

  “嗯,到时候移动队友,我会优先保护陆枚。”林逾回答,带着玩笑意味戳戳克洛维斯的脸,“你们三个一定要努力自保哦,要是不小心受伤了我会很难办。”

  话是没问题,就是这语气怎么听怎么嘲讽。

  克洛维斯扭过脸,冷哼一声:“我才不会拖你们后腿!”

  林逾微愣,没理解他怎么突然这么上进。

  虽然克洛维斯的确在队伍里显得资质平庸了些,但以前的克洛维斯可不会把这种事反复挂在嘴边。

  林逾非常了解自己的发小。

  克洛维斯的性格大大咧咧,不计较扮演丑角,但他只是看上去不拘小节而已。事实上,克洛维斯的内心相当敏感,是非常重视感情,非常害怕连累别人的人。

  甚至可以说,克洛维斯是极度擅长自我追责,而且很容易陷入懊悔情绪不能自拔的类型。

  “小云,”林逾皱皱眉头,拉着他的胳膊,“你是不是又在胡思乱想了?”

  克洛维斯想要抽手,却没抽动:“没有啊,什么胡思乱想?”

  林逾问:“如果没有胡思乱想,那天你为什么来问北部考区,又说一堆‘多考虑自己一点’的话?难道你觉得我从前都是在考虑你?”

  克洛维斯的身体骤然僵住。

  林逾实在太擅长这种一语中的的交流了,好像他天生就能看穿别人的心事一样。

  克洛维斯猛地挣脱他的手,急忙站起来收拾纸笔,信口道:“你想多了吧,我只是随便说的。我去一下卫生间。”

  接着便跑进卫生间猛地上锁,在其余人奇怪的目光下躲了进去。

  艾利亚斯还在整理各大反馈贴的信息,疑惑地看向林逾,后者却和克洛维斯差不多地脸色难看。

  “指挥?”艾利亚斯开口,指指卫生间的方向,“是……克洛维斯惹您生气了?”

  他问得不算委婉,言下之意就是你们是否吵架了。

  林逾本想回应,张张嘴又不能发出声音。因为他从艾利亚斯的脸上看到了和自己差不多的茫然。

  倒不是奇怪克洛维斯一着急就往卫生间躲的反应。

  而是奇怪,克洛维斯怎么可能和林逾生气?

  克洛维斯可能和任何人吵架,但唯独不会对林逾生气。

  他对林逾的忍让到了一种近乎扭曲的程度,艾利亚斯看在眼里,虽然也曾尝试制止,但他发现对林逾的依赖已经成为克洛维斯人格里的一部分,强行割舍只会让克洛维斯陷入无所执着的迷茫。

  总之,克洛维斯居然会生气,这实在很奇怪。

  “赶紧道歉。”陆枚在一旁整理自己的一堆耳饰,统一收纳。

  他不觉得克洛维斯会有不对,百分百是林逾上赶着招惹:“不然明天就要分开,想认错都找不到人。”

  林逾失笑。

  克洛维斯的蹊跷应该是谢思渊说了什么,所以克洛维斯才会跑去特训,又主动看书做题。

  不过这一系列突兀的上进心也不是第一次出现,克洛维斯以前也很容易三分钟热情,过不了多久就会恢复正常。

  思及此,林逾低头继续整理郁郁发给的那篇报告:“没吵架,应该没事。”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他会计算出最能保护陆枚的策略,也会兼顾克洛维斯的发育。

  毕竟狙击手是非常依赖地形的类型,克洛维斯只要忠于定位,发挥好鹰眼的优势就好。剩下的林逾自然会帮他摆平。

  不过克洛维斯的状态的确很奇怪……

  林逾停下整理,看向光脑上的时间提示。

  一个不经意,克洛维斯已经在卫生间躲了——近一小时了。

  然而不等林逾去卫生间抓人,混乱的撞击声忽然在门外响起。

  众人不及反应,听得外边一阵人仰马翻似的喧闹,不少队伍都推开了休息室的门,正在尝试劝架。

  林逾也推门而出,尽管人群不由自主给他让出一条路,但林逾丝毫看不见这无形的隔阂一般,拉着队友走得轻快。

  他们很快挤到观战的人群前排,那里盘桓着一条荧蓝色的巨大蟒蛇。在上下逼仄的航空器内,它微微匍匐,身体裹挟着一道瘦削的身形。

  顶灯没有打开,昏暗的辅助灯只能隐约看见它冷白的獠牙。

  至于在它束/缚里昏睡的人影,看上去似乎是一名学生。

  而蟒蛇正和三名黑西装对峙,黑西装齐刷刷地举枪瞄准,蟒蛇的腹部自下而上一阵鼓动。

  随后,它张大了嘴,腥臭的口水包裹着一具人身,从它的身体深处呕了出来。唾液滴滴答答挂满受害者的身上,他艰难撑起身体,褴褛的黑色布料暗示着他的身份。

  “竟然还活着。”艾利亚斯惊奇地轻叹出声,林逾却皱紧眉。

  受害者是黑西装的一员,被蟒蛇活吞还能生还,无论是蟒蛇留情还是这家伙命大,这都意味着「午马」的不简单。

  然而,所有人都以为黑西装们会发起猛烈反攻之际,湿哒哒的受害者昂起了头。

  “嘭地”一声,顷刻化作黑灰湮灭。

  众人惊呼,齐齐后退。

  就像从内炸开一般,任何人都不及反应。

  林逾的眉头皱得更深,他下意识扫视四周寻找可疑的凶手。

  于是在昏沉的四下,夜幕深坠,他竟然当真在航空器的舷窗边看到一道半蹲的黑影。林逾是最快找到对方的,随着他的目光,其余人纷纷不自觉望了过去。

  所有人都看到了,黑影半蹲,逆着月光看不清面容。

  他站在舷窗上,身处航空器外。航空器正值高速飞行状态,急速的夜风卷起黑影的长发,舞动的姿态犹如一鞭鞭狠辣的抽击。

  “啪嗒”。

  身穿黑色斗篷的「午马」出现在人群之后,随着他的皮鞋声落在台阶,清脆一声响,航空器内灯光大盛。

  趁此机会映亮了黑影的面容。

  他抚着舷窗,刘海遮蔽双眼,没有人知道他正望着哪个方向。

  而黑色的面罩藏匿了他的唇和鼻,大家只能看见他纤瘦高挑的身形,夜间作战服包裹他的四肢与躯干,就像藏起了一件稀世珍品。

  看上去,约就是和他们年纪相仿的少年而已。

  “是、是迟到的考生吗?”人群中有人颤声提问。

  少年不发一言,深深望了林逾一眼。

  接着,他逆风站起身,不顾航空器此时此刻达到上万公里的高度,兀自沉默地扬起头颅。

  他向后仰去。

  如一片坠天的鸦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