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掉下去了！”
考生们骤然吵闹起来，大家面露怖色，嘈杂一片，讨论起坠空的少年。
他们当然不至于真把少年当成无害的路人，谁都看清了他是自发后仰的，而且能在高空中不受保护地自由行走，要不是林逾，他们甚至注意不到这个少年——这样恐怖的能力，怎么可能是无辜路人？
考生们的目光汇集到「午马」身上，他是航空器内目测权限最高的人，而且消失的黑西装也是他的下属。
「午马」应该会采取措施的吧？会的吧？
于是「午马」顶着无数人期待的注视开口：“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好困。”
众人：“……”
好大一条蟒蛇！
蟒蛇卷人想跑！
你的下属没了！
凶手摔下去了！
「午马」揉揉惺忪睡眼，似乎听到了众人的心声。他疲惫的目光移至蟒蛇身上，后者嘶嘶吐着蛇信，蛇尾卷住考生，满是戒备的竖瞳死死盯着「午马」。
兽类的本能让它感受到来自敌人身上可怖的威压，蟒蛇一寸寸后挪，地面上残留它的水痕。
“啧。”「午马」不满地偏头轻啧。
不等众人对他的冷漠发出谴责，宽大的黑罩袍身影遽然不见，他的身影快若一道黑色闪电，迅疾地掠过人群。
“砰”地巨响，硕大的蛇头被巨力从上砸下，重重摔在地面。
连带着整个航空器都摇晃一阵，考生们东倒西歪，只看见「午马」不知何时挪至蛇前，单腿压在蟒蛇的头顶，灯光映在他锃亮的黑皮鞋上，晃得人眼缭乱。
他抬腿，砸下，抬腿，砸下。
狠辣无情的重击踩得蟒蛇毫无反抗之力，鞋底碾过蛇脸，鞋尖则直接踹断了蟒蛇尖利的毒牙。
蛇身翻开雪白的肚子，在地面无助地扭动，只有蛇尾不顾疼痛地蜷缩着，想要保护怀抱中的学生。
航空器内一片寂静，只能听见“砰砰”如剁肉的重响。
「午马」的背影始终挺拔笔直，他的双手依然背着，看上去轻松且乐在其中。只用一条腿，他便制/服了考生们不敢妄动的蟒蛇入侵者。
这是一场单向的凌/虐。
考生中有人无法忍受，转身跑回休息室。
接着便隐约传来哇哇的呕吐声。
“考、考官……”终于，考生们尝试劝阻，“它已经不能反抗了……”
「午马」转回头，口罩挡住表情，他的眼眸却无比冷厉。
扫过一众考生之时，众人情不自禁后退，各自低头，不敢再和「午马」对视。
唯独林逾插兜站着，待到人潮后退，他便成了站在首排、格外突兀的存在。
「午马」的目光落在林逾身上，两人无声交锋。
“考官，”林逾指指刚才少年出现的舷窗，“那是您的熟人？”
「午马」脱下帽子，撩开刘海，他生有一双妩媚的狐狸眼睛，上挑的眼尾使他极其容易被人当作吊儿郎当、游手好闲的类型。
如此澄澈媚态的狐狸眼，与他现在暴/力疯狂的举动形成了极大反差，仿佛一种天真与残忍交织的病感酝酿日久，随着这一刻的爆发彻底夺走众人的视线。
“也许是的。”
「午马」收回腿，在知道林逾是男性后，他的态度就变得生疏且冷淡。
不过他的目光还是情不自禁流连在林逾的面庞。
林逾无辜眨眨眼，回应他半是痴迷半是恼怒的眼神：“考官？至少先解释一下蟒蛇的事吧？”
这条蟒蛇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企图带走一名考生呢。
“……噢。”「午马」挥了挥手，一旁默立的黑西装应声上前。
黑西装从瘫软的蛇身中抢回昏迷考生：“先生，是01019队队员秦莫川。”
林逾微不可见地挑了挑眉。
「午马」不掩嫌恶地避开秦莫川，而后道：“我不擅长解释，所以害怕就滚蛋。”
最后再踹蟒蛇一脚，「午马」提起自己的长袍，不让衣角沾染到蛇嘴的污秽。
他的皮鞋踩在地板上，哒哒轻响像是黑夜里的猫步。「午马」完全无视了众人僵硬的站姿，他从人群里穿过，打一个响指。
“啪”。
所有人连呼吸都停顿，而在人们面前，凭空出现了十数名崭新的黑西装人。
他们就像排排罗列、训练有素的士兵，隔断考生们看向蟒蛇的视线。而后，黑西装们举起手臂，异口同声对考生道：“请返回休息。”
“请返回休息。”
“请返回休息。”
“请返回休息。”
念咒一般的无感情重复让大家徐徐后退，很快就有考生主动返回了休息室。
林逾也被其中一名黑西装推着往后走，他试图回头看一眼秦莫川的状态，然而黑西装比他更高，他的目光无法越过对方的肩膀。
一只手从后伸出，挡住了黑西装探向林逾的手。
身后人嗓音温润，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别碰我的指挥。”
一米九的艾利亚斯倒是能和黑西装对抗几秒。
林逾趁机踮起脚，终于瞥见一点点秦莫川垂下的手。横抱着他的黑西装站立未动，似乎还在等待「午马」的下一步指令。
艾利亚斯确定林逾已经看到了想看的东西，这才微微松手：“走吗？”
“嗯。”林逾对他笑笑，状似无意地拉过艾利亚斯的手。
他抬眼对黑西装笑笑，故意压低声音，听不出男女区分：“抱歉，耽误了您的工作，我们这就返回。”
黑西装无表情的面庞微微低下：“雄性不要撒娇。”
林逾：“……”
艾利亚斯：“噗。”
林逾只好拽着艾利亚斯，黑着脸色返回休息室。
郁郁和陆枚回来更早，克洛维斯也已经从卫生间里出来，坐在一边看书。
几人轮流沐浴，互道晚安，林逾却记得自己偷看秦莫川时的额外收获。
——蟒蛇不见了。
与其说是不见了，不如说它变成了一尾小小的细蛇。无力地瘫在黑西装的背后，嘴边可见隐约的血线，身体颤抖着一起一伏……林逾可以确定，它就是之前被「午马」重伤的蟒蛇。
他们登上航空器时没有经过任何安全检查，所以任何人都有可能带来一条小蛇。
但是，蛇对秦莫川毫无敌意，看上去只是想把秦莫川带离这里。
为什么要带离？
杨全恩知道吗？还是说，其实这就是他的命令？
秦莫川也曾被黑西装拦下，难道是和北部星域有关？
……那么，那名长发少年又是怎么回事？
林逾敲敲脑袋，钝痛感让他无法静心。
久违的茫然和混乱再次冲击而来，林逾竭力稳定心绪。他明白，在新阶段里谁先焦虑，谁就率先落入败局。
想要弄清这些事的一定不止他一个，其余队伍此刻也差不多惴惴不安，他们甚至还不知道STA的事，比自己还要一头雾水。
林逾深深地吸一口气，又重重吐出。
他起身准备拉上舷窗的遮蔽，以免日出时的太阳伤到他们眼睛。
然而在他走近舷窗的那一刻，林逾倏然止步。
身后，除了克洛维斯跑去卫生间看书，其他队友都在已进入休息。
身前，浩瀚星空如同幕布，一道黑影身逆万千星光，笔直地停在舷窗之外。
只有数厘米的边沿，他牢牢站在上面。
漆黑的紧身作战服、漆黑的面罩、漆黑的长发。
少年的手腕没有佩戴光脑，林逾打开窗边的小灯，看清少年脖子上戴着的暗红色项圈。接近三指宽的项圈，圈箍着少年的脖颈，他双手贴着舷窗，眼睛专注地停在林逾身上。
林逾不可能开窗。
林逾摸出自己日常私用的草莓形状发卡，把刘海别了上去，露出眼睛，对少年指了指。
少年愣愣地学习他的动作，同样把刘海撩到两边。
但他没有发卡，于是刘海飞速飘落，又一次遮挡眼部——瞳眸是深邃的黑色。
难道说……这少年，是来找他的？
林逾心下猛跳，他有信心，这个人会是一切混乱的突破口。
林逾贴近过去，同样抚摸舷窗，尽力用唇语表达自己的意思：“你是谁？”
少年呆呆和他对望，似乎没能看懂他的意思。
林逾只好指指自己，然后在舷窗上呵气，尽可能照顾镜像，写下“林逾”二字。
接着，他又指指少年，并在舷窗的水雾里划下一个问号。
“我是，”林逾敲敲舷窗，“林、逾。你呢？”
少年反应依旧很迟缓，他的手摸向“林逾”两个字，极其认真的描摹着笔画。
然后他也倾身贴近，试图效仿林逾呵气，但他戴着面罩，好半天也不能如愿。
林逾放弃了，与其追问名字，他更关心刚才发生的事。
于是林逾再次敲响舷窗，问：“你，为什么，杀人？”
为了便于少年理解他的意思，林逾还有意做着手语。一边指向少年，一边指指问号，再模仿黑西装的姿态，砰地假死倒下。
少年聚精会神看了一会儿。
少年：“！”
顶着林逾期待的目光，他开心地鼓起掌来。
林逾：“……”
“啪啪”的鼓掌声虽然不至于传进耳朵，但看少年拍得这么起劲，林逾彻底无言。
似乎是嫌鼓掌不够，少年又朝他竖起大拇指，面罩下也有微微鼓动，像在说话，可惜林逾不能听见。
林逾的脑袋更疼了。
他想制止少年，可是少年完全不能理解他的意思，只是用懵懂的眼睛注视他。
毫无恶意，清澈无辜，满眼都是林逾的倒影。
不合时宜地，林逾有点幻视郁郁。
郁郁，性转版，且疑似智商退化。
林逾叹息一声，正想找纸笔直接把问题写下来，却听有人从外叩响房门。
林逾一愣，下意识想要拉过窗帘把少年挡住。少年的眼睛顿时一暗，挪动位置贴到林逾还未遮掩的地方。
他小心地用手指贴触舷窗，看上去有些急切。
林逾只得在唇前竖起手指，示意少年稍安勿躁。
接着，林逾扬声回应：“谁——”
就在他的话音将落未落之际，“嚓”地轻响相伴而生。
林逾：“？”
他转过脸，看见少年皱着眼眉，手指贴触的玻璃舷窗生出了数道蛛网一般的裂纹。
林逾：“？！”
林逾险些飙出脏话，只能着急忙慌地对他打手势阻止。
好在只是浅浅的裂纹，还不至于破坏整块玻璃。毕竟在高空上，无论是风力压强还是温度，一群未受保护的学生可都没办法硬扛。
敲门声同时间越发急切，克洛维斯从卫生间里出来，下意识环视周围，目光同样停在窗边。
克洛维斯错愕地张嘴：“林……”
林逾拼命暗示他噤声。
克洛维斯心领神会，咳嗽两声，让林逾用身体掩住少年，自己则前去开门，刻意只留了一点点缝隙。
“什么事？”克洛维斯问。
门外人一边回答，一边尝试推门入内：“例行安检。”
“等等！”克洛维斯抵住门，“大家都睡觉了，明天再安检吧。”
对方的力道顿时加大：“今晚必须安检。”
克洛维斯的战斗本能一瞬间点燃，不仅用腿抵门，更是伸长手臂按在墙上，形成第二道拦住对方去路的屏障。
“都说睡觉了，不见客。要安检明天再说。”克洛维斯抬起下巴，做出不可一世的傲慢神态，“再敢强行进来，我就得找你们第六军区的上司谈谈了。”
他的衣领上还挂着冯·维尔家族的徽章。
对方显然不是那些刻板的黑西装，迟疑了几秒。
然而就在这几秒之间，另一间休息室传来呼喝：“别跑！——来人！嫌疑人正在逃窜！！”
和克洛维斯对峙的安保人员立刻低头：“抱歉，冯·维尔少爷。那么我们明天再来。”
而后他便主动拉上门，外边传来哒哒的跑步声，房门则将内外隔断。
克洛维斯悄悄松了一大口气，再次看向林逾，其余几人也正先后转醒。
林逾背对舷窗，指指门外：“好热闹，你们不去看看吗？”
众人不言，眼神都在舷窗附近游弋。
林逾藏不下去，只好讪笑着拉开窗帘，露出乖巧等候着的少年：“……他自己来找我的。”
艾利亚斯眸色微沉：“是那个凶手？”
郁郁也第一时间攥紧了自己的短刀：“指挥，请到我身后。”
陆枚更是比任何人都紧张，指尖已经放出金光：“‘荷鲁斯之眼’——”
“等等！停！”林逾急忙叫住大家，“他对我好像没有恶意，他应该……”
回授音打断了他。
刺耳无比的噪音充斥着整个航空器，远胜之前任何一次，简直像是有人在故意弹拨设备。
就连林逾都抬手捂住耳朵，皱眉看向房间内的声源。
断断续续的劝阻声从声源处传来：“大人……请不要……玩……”
接着便是小孩一样的尖笑：“哈哈！真有意思！”
有人踹开房门，砰地巨响截停了小孩的娱乐，「午马」暴躁的嗓音从那边传来：“雄性幼崽真是烦人，找死吗你？”
混乱暂停，小孩开始通过设备播报：“哈喽哈喽大家好～我是本次分考的主考官之一，目前正在你们的最终目的地等待大驾光临！来的路上能不能顺便给我带上巧克力？呜呜我好饿啊……”
“说正事！”午马怒斥。
“别总跟我吼啊混蛋「午马」！”小孩哭叫起来，“我只是想和大家认识一下，我有什么错，我又没什么坏心眼！呜呜呜「午马」大坏蛋、「午马」今晚必尿床！！”
林逾又感受到了蓬勃的求死欲。
天哪。最恨这种折腾人的熊孩子。
“——总之！我是来通知大家所有人！”
小孩停下哭嚎，兴冲冲宣布。
伴随着他的话音暂停，众人信手放在茶几上的五副RC眼睛也同时放出淡金色的光芒。提醒考生佩戴的嘀嘀声此起彼伏，林逾立刻拿起一副戴上。
不同于之前显示的“暂无”，这次，他的视野里出现了零零散散飘过的字幕。
字幕背景的透明度极高，几乎不会影响正常视物。但林逾明白，当字幕多到足够遮蔽的时候，就这样损失一半视野范围大概就是指挥系的宿命。
“锵锵锵锵！直播功能开启啦！！
“在我的全力争取下，大家可以开启ai语音朗读，里边第12号声线是我的声线哦！眼睛来不及看的话，就用耳朵倾听来自公众的声音吧！”
林逾：“……”
妈呀，什么视听双污染，新型星际酷刑吗。
“还有一件事～为了更好回应公众的期待，我们正在考虑是否创设‘最佳人气奖’！请大家尽力表现，力夺公众的认可吧！晚～安～啦～”
林逾：“……”
其他人：“………”
军方是不是疯了。
这回就连艾利亚斯都有些惊色，毕竟参与决策的通常会包括第四军区——他从未想过第四军区掌权人、他的姑姑居然能通过这种提案。
克洛维斯第一个开口：“我草！”
“克洛维斯。”林逾不赞同地摇摇头，示意郁郁登录星网。
他需要先确定星网直播间里的镜头数量和位置，在此之前绝不能轻举妄动。
郁郁很快借用了非考生的账号登录星网。
此时直播刚刚开启，南部考区的直播区内，只是以各航空器为区分，分成了一共九个直播间。
直播观众可看到的镜头正对着航空器的主厅，为了保护考生的生活隐私，休息室内并无镜头。
而在他们所属的直播间里，蟒蛇和细蛇都已不见，也看不出任何战斗痕迹。
刚才混乱的跑动和逮捕也像从未发生，看上去和其他直播间毫无差异。
由于南部考区正处夜间休息，画面又如此单调，大部分观众都优先选择了北部和西部。
[“都在睡觉啊？好像没什么看的”]
[“这个直播间里有林逾吗”]
[“拜托大家关注一下‘第七军区军人失踪事件’！凶手谢泓错误决策！数十军人下落不明！军方无德压热度，坐视权奸之子林逾违规入校垄断联考！！！”]
第三条弹幕被人发送了无数遍，很快刷屏，充斥着林逾的眼帘。
林逾的额角青筋跳了跳，但他没有再像之前那样动怒。
相反，他像是看不见这条弹幕一样，平静地和大家分析：“看来，RC眼镜会自动识别我们的身份，我们只会看到所属直播间的弹幕。”
实话说这一点让他安心很多。
这样一来，等到他们单独行动，克洛维斯等人并不是和他同一直播间，也就不会被他这边的辱骂连累。
郁郁道：“如果考场能有间隙，我会开一百个账号去指挥直播间的。”
林逾哭笑不得：“还是专心考试更重要啊。”
但艾利亚斯并没有被这一变故引开注意，他依然用警惕的眼光审视舷窗外的少年。
少年也不害怕，磊落大方地任他打量，自己就专注看着林逾，全然不在意其他人的反应。
克洛维斯指了指，问：“他怎么办？”
他还是第一次见这少年，蟒蛇袭击的时候他没有跟着大家出去。
所以克洛维斯既不理解队友的戒备，也不理解林逾为什么对少年和颜悦色。
“我很难和他交流。”林逾无奈地捋着头发，“你们有谁学过幼教什么的吗？他有点像学龄前儿童。”
众人沉默。
还是万能的艾利亚斯站出来：“我试试吧。”
估计在场五个人，只有他能接受和学龄前儿童对话。
艾利亚斯上前，同样注意到少年手腕上没有光脑。于是他借用了克洛维斯的纸笔，写下一行字贴近舷窗。
他写：“我叫艾利亚斯，请问你的名字？刚才和蟒蛇站在一起的黑衣男人，你为什么杀死他？”
少年仔细读着，这次他很小心地控制力道，而且林逾就在身边，他没有再破坏舷窗。
吃力地读了好一会儿，少年抬起头，接着他皱眉，重重摇了摇脑袋。
众人：“？”
他指指纸，又指指自己，然后摇头。
艾利亚斯继续写：“没有名字？”
少年点头。
艾利亚斯又指指杀人的问题。
少年再次摇头。
大家都愣住了。
没有杀人？
可是所有人都看到了，在他的动作之后，那名黑西装嘭地炸开。
是说没有炸死？还是说黑西装不是人？还是说那件事不是少年动的手？
艾利亚斯本想继续深问，却见RC眼镜的弹幕里飘过一行字：
[“那个被带走的考生是谁啊？”]
郁郁同一时间关注直播间镜头，她抬头神色郑重：“……是杨全恩。”
众人神色陡变，林逾率先举步：“走，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