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空器内的设施相当齐全，除了林逾一队，其他队伍也有不少集结于此。
林逾有意观察四周，发现航空器里的工作人员都和手持横幅的黑西装如出一辙。他们体型仿佛，而且一般无二地不苟言笑，就像一个个复制粘贴的立体生物，存在的意义仅仅是执行「午马」的命令。
航空器容量极大，甚至分割成了数个装潢精致的小休息室。
「午马」把他们带到其中一间空闲的休息室，又用光脑投射出一大块光子屏幕，悬空停在林逾面前。
“小姐，我终于有幸得知您的芳名。”「午马」微笑着行了一记绅士礼，“请在这里写下您的队名和姓名。”
林逾正协助陆枚把轮椅收拢折叠，重新置挂在克洛维斯的腰带上。
闻言，林逾转身回以微笑：“您好。”
“噢，小姐您的声音……”「午马」话头一顿，见林逾正举着右手在光子屏幕上挥斥书写。
——“我们五个真强”
——“林逾”
「午马」：“……”
「午马」的表情有些凝固，他当然听过这如雷贯耳的大名，急忙难以置信地上前半步，仔仔细细读出林逾的名字。
半晌，「午马」点头，还带着几分自欺欺人的天真：“原来您的指挥就是林逾，那么您……”
他再也说不下去。
目光在林逾礼貌含笑的面庞上游移不定，那头形同云雾一般柔顺的黑发垂过双肩，凌凌光泽烁人眼目。
如此纤瘦苗条的身材、如此惊为天人的容颜——
「午马」犹不死心：“草莓小姐，您一定不会是可恨的雄性吧？”
林逾笑眯眯道：“我做雄性十八年了，暂未考虑转职。”
「午马」彻底陷入崩溃，埋怨的眼神在一众人之间恨恨扫过，唯独跳过了郁郁。
他愤愤跳出房间，猛地拉上，隔着门道：“你亵渎了你卓越的天资！！”
这话如果别人来说，那一多半是指S＋异能。
但由「午马」说出，林逾居然愿意相信他只是单纯迷恋自己的脸。
……就本质来说，只是一个受骗的少男罢了。
在「午马」处完成登记后，大家聚拢落座。
单队单间的休息室相当友好，特别是他们现在被大部分人孤立的处境。
林逾从郁郁处知悉了杨全恩队内的奇怪表现，暗自记入脑中。
艾利亚斯也查看了三大考区先后公开的第一次考试排名，杨全恩的队伍在北部考区不算顶尖，但也是前十之一，成绩相当不错。
如果能和他们处好关系，说不定可以提前得到北部考区的不少信息。
“说起来，这个「午马」真的是十二议员吗？”陆枚落座后不禁记起「午马」这几次露面的表现，“毕琅和周闵可都不像这么蠢的人。”
艾利亚斯和毕琅没有过接触，但对周闵倒是深有印象：“的确，相比之下，「午马」有些轻浮草率，应该还有其他人陪同。”
林逾轻笑，从咖啡机里接出几杯现磨咖啡。
其实他对咖啡少有品鉴，但免费的便宜不占白不占：“「午马」可不是笨蛋。”
虽然表现得对漂亮女性毫无抵抗力，可是「午马」和他第一次见面完全没有透露考官身份的意思。
明明看上去对他的脸蛋痴迷到了一定境界，但实质上并未提供任何逾越的福利。
——要么是权限不够，要么是他早就习惯花言巧语，面上轻浮，提防却不见得少。
“谁管他是什么人，真是看到就晦气。这种人怎么也能做考官。”克洛维斯烦躁地抓着头发，又看向郁郁，“说起来，当时我不自觉用‘鹰眼’看了一下杨全恩的表情——啊，我不是故意偷听的，真的是不自觉。他的表情看上去，似乎和你是旧友啊？”
郁郁刚从林逾手里接过咖啡，小口啜饮：“我不认识。”
郁郁不太可能撒谎，克洛维斯斩钉截铁道：“那肯定是他单方面关注你！变态！”
林逾忍俊不禁，险些把咖啡洒出去：“当初郁郁你在卫生间被堵截，就是杨全恩的人。但我看着可能不是杨全恩本人的意思，他大概只是想和你组队。可惜被我捷足先登，一定恨死我了。”
“他看你的眼神的确很恨。”克洛维斯点评。
林逾耸耸肩膀，回忆起刚才相遇陈勇为尴尬难堪的脸色——不过他没有从陈勇为的表情里看出懊悔之类的情绪，可见陈勇为即使看到自己的队伍名次颇高，也不会心生艳羡而疏远杨全恩。
他当时看人还真不错。
“但我不认识他。”郁郁再次强调，“我不在乎。”
林逾彻底大笑起来。
郁郁和陈勇为的身上都有着一股执拗，所以他对两人都很欣赏。
当然，因为郁郁的白发更加夺目，而且对他的态度更为主动，所以林逾也更喜欢现在的郁郁。
不知道杨全恩是怎么想，但目前看来，大部分人都很满意现在的缘分。
艾利亚斯正想叫回大家继续讨论考试，却见面前宽阔的墙壁上投映出巨大光幕。
光子汇聚，交织成一片荧蓝色屏幕，正上方是鲜红的报到倒计时，左边则是目前还未登记的队伍名单。
而在屏幕右端始终空置，中间部分也只有一人沉默地坐着，他穿戴军服，军衔高达少校。
“这是薛少校，第四分局指挥长。”艾利亚斯留意到了投影设备闪烁的红光，知道它同样具备录音功能，因此只是贴在林逾耳边小声提醒，“我在远征军时，曾和他见过一两次。”
林逾微愣，艾利亚斯好歹在远征军待了三年之久，而且可是少尉军衔。按理来说，就算是谢思渊这样的上将也该和他有过数面缘分，可是同军区就职的前辈反而只是“见过一两次”的交情，足够看出这位薛少校的孤僻。
艾利亚斯的暗示到此为止，他用眼神示意录音设备，接着便坐回位置。
倒计时走到第15分钟时，如同雕塑一般僵坐许久的薛少校终于抬手，理了理自己耳边的收音设备。
回授音骤然炸响，所有人都不禁皱眉，不过薛少校平静不动，等待回授音走至末尾，他缓慢开口：“距离本次联考南部考区第二次分考开始还有十五分钟，应到83队，实到80队，现在公布本次分考考试规则。”
“自通知结束，至明天下午13：00止，已签到队伍指挥应全部到场集合。地点是SUK-52星第六军区领空内，AMTK号航空器。导航、换乘、安全保障等由考务负责协助。
“非指挥系队员最迟于明天下午14：00，全员随机投放至SUK-52星。预计考生332人，届时各分考场监考官将全部到位，预计332人，全程秘密陪同，保证最基本的生命安全和影像捕捉，实现一人一考。
“另外，补充第二次分考，即本次，特殊考试规则如下：
“所有参考考生，无论专业、身份、排名，除第六军区及特殊组织的基础监考之外，考试全程将会引入严格的外部监督。
“指挥系考生必须全员佩戴RC眼镜，24小时接受外部监督批评，实现零距离百分百互动；非指挥系考生为了保证野外生存，限制放松至每24小时内持续佩戴RC眼镜至少半小时。
“RC眼镜将沟通考生与外部监督。所谓外部监督，来自所有年满15周岁，可以登录星网、观看军方直播的帝国公民。”
此话结束，即使是在隔音这么好的航空器里，林逾也几乎听到了隔壁休息室炸开的争吵。
所有人都炸了起来，没有人能接受如此荒谬的考试规则。
所谓RC眼镜，就是实时捕捉线上界面的眼镜。
常见于一些实时主播，方便他们即时接受弹幕建议，更改直播风格和策略。
——总之，用途是绝对的娱乐化，军方一向对这些东西敬谢不敏。
引入第三方组织？可以接受。
接受外界舆论批评？也能忍了。
可现在居然要他们所有人曝光在众目睽睽之下，就在星网所有用户的眼皮底下，如同表演一般进行这场有可能主宰自己未来前途的考试。
他们没有一个人要以表演为职业目标，进入军校，为的就是成为军人。
从前明明连对军人的无故指摘都会禁止，现在却要他们直面星网用户褒贬不一的评论？
甚至强制指挥系一直带上RC眼镜，被迫看到用户们的恶意——何其诡异？
最需要冷静决策的指挥系，居然要求他们直面最多的恶意！
“……见鬼。”克洛维斯恨恨咬牙，都不用猜，八十多名指挥里，遭遇恶意最大的一定是林逾。
当事人林逾却看不出情绪，只是静静看着屏幕中的薛少校。
他注意到薛少校平放在桌面的双手同样紧握成拳，他的语速很慢，手背上青筋隆起。
传统的军人都难以接受这样的规则。
艾利亚斯早已登录了星网，他在浪潮一般的信息里搜索着自己需要的讯息。
果不其然，军方此举终于将林逾的一系列负面词条压了下去，这种透明到病态的举措博得了大部分用户的关注。
[“军方发什么疯？十五岁就能看这么血腥的东西吗？年龄门槛至少要到十八岁成年吧！”]
[“疯了，真是疯了……你们就恨林逾恨到这种程度？”]
[“看看也行啊，省得军方吃着我们的税不知道在养些什么废物，哈哈～”]
[“太刺激了太刺激了，同期任何综艺影视都比不上联考直播的刺激了吧！”]
[“我只关心血腥场景会不会打码……”]
[“真的能让考生实时看到弹幕吧？到时候可别击溃了少爷小姐的玻璃心当场弃考hhh”]
[“我肯定全程追更哈哈哈！”]
[“林逾估计要哭死，上将爷爷也保不住咯～”]
[“那岂不是连星盗也能看到军区内部了？”]
[“无所谓啊，考生们本来也不可能接触到真正的核心机密吧，军方自己有数的”]
[“别提什么军人保护法了，烦不烦啊，这些不就是大学生吗，能不能进军队还另算好吧？有什么可高贵的真无语”]
[“别说了兄弟们，一看就是军方有自己人，就指着我们把这些少爷小姐轰出去呢”]
[“对啊对啊，不是说军人是我们的守卫吗，我们的守卫就让我们自己挑选评价呗www”]
[“大胆！为什么要内涵林○！林○哥哥这么好看！我是哥哥女友粉，哥哥娶我，别理这群无脑黑！”]
[“楼上友军没带狗头，厚葬”]
网上吵得热火朝天，可这一切喧嚣都已成为定局。
太荒谬了、太荒谬了。
林逾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脏怦怦直跳，然而不是恐惧，相反，是一种近乎兴奋的狂喜。
越是荒唐怪异，反而越说明背后的人正在坐不住。
你还要旁观吗？
你还能旁观吗？
看到无论如何都无法击溃名为“林逾”的敌人，除了死亡，没有任何能把他战胜。
到底还有谁能坐视不理，旁观到最后一秒？
“……林逾？”克洛维斯倏然开口，紧张地看着林逾带笑的面孔，“你、你没事吧？”
林逾回过神，却没有收敛自己的笑意，反而越发明媚：“——我正开心呢。”
敲门声截断了他的话音，一名黑西装送来了五副崭新的RC眼镜。
眼镜统一戴在左侧，均为单片，冰冷的金属耳挂足够勾住整片眼镜。而像艾利亚斯这样的西方面孔，甚至可以凭着眼窝较深的优势直接夹住镜片。
冷淡的暗金色圈箍镜片，林逾捡起一副戴上，淡金色的视野里呈现出“暂无”二字。
看来是军方还未开放直播。
屏幕中，薛少校继续补充：“任何事都是双刃之剑，考生们还请平常对待。”
确实是双刃剑，林逾不合时宜地想。
指不定他军校辍学还能去做主播，感谢大家白给的顶流流量，实在比老老实实升军衔吃工资赚钱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