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柳的信息是当着魏思宁的面发的,魏思宁本来说不用,卓柳说不行,你要没亲眼看见,万一说我没发怎么办?

  发出去之后,魏思宁看起来很紧张。卓柳猜她多半从出副本之后就没见过荆白了。

  她虽然帮了魏思宁这个忙,但猜都能猜到荆白会怎么回,发这个消息只是为了把她的真名递给荆白而已。

  果不其然,几分钟之后,通讯器亮了,荆白只回了两个字:“谢谢。”

  一句多的话也没有。

  卓柳早猜到了这结局,魏思宁难掩失望,但仍对她道了谢。

  而荆白扣上了通讯器。

  头发已经擦干了,荆白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很放松,精神也有些疲倦,但他依然没有睡意。

  他原本是对着半空中虚无的某个点在出神,后来,目光就渐渐移到墙壁上方那张山水画上。

  这幅水墨画元素不多,意境却悠远。轻薄的云雾笼罩在青山之上,山巅上坐落着一座小屋。

  山川中有流水潺潺,让画面显得更加清新辽阔。落笔很干净,画风也清朗,多看一会儿,好像能让人的心情也变得平和。

  按说从《头啖汤》副本里出来以后,荆白对水墨画多少该有些心理阴影,但回到房间,看到这幅画的时候,他却没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觉。这幅山水给他的,永远是平静安宁的安心感。

  也因着这个,荆白习惯了它的存在,平日里不会对它有太多关注。之前检查房间时,也只是多看了几眼。

  但这次,他意外地发现,这幅画好像有什么细节,他之前漏掉了。

  画中的小屋是有窗户的。

  只是水墨画的画面主体是山川,小屋只占了不大的一部分。荆白之前以为它和流水一样,只是画面的装点。

  房间是“塔”里最安全的地方,荆白在过完《丰收祭》的副本之后,就发现自己的记忆相对稳定,只是试炼副本之前的事想不起来了。他又毫无线索,又没有迫切的情绪,只能暂时搁置了这件事,画也只被当成了普通的装饰。

  但荆白这次再看小屋的时候,他发现……这间屋子似乎不是空的。

  荆白也顾不上睡觉了,他找了把梯子,想把挂在高处的山水画取下来,但去拿的时候,才发现这幅画好像是被固定在墙上的。

  明明没看见钉子,却拿不下来。

  荆白难得的起了点悔意。

  他第一次检查这幅画时,为了试探自己的本能,拿了把匕首试着扎这幅画,却没下得去手,再看这幅画也没有什么异常,就没试着去取。耽误到今天才发现,这画竟然是拿不下来的,就这一点已是大有古怪!

  荆白从梯子上站了起来,他摸了一下画的边缘,没有钉子,也没有胶。但这幅画牢固得就像长在了墙壁上,荆白用了多大的力都拿不下来。

  画纸也不是一般的纸,否则被他这么用力拉扯,恐怕很容易就出现裂口。

  荆白很怀疑,自己当初那匕首如果真扎下去,恐怕也扎不坏这幅画。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荆白放弃了取画,他一瞬不瞬地盯着那间小屋的窗户,确认了自己方才注意到的那点。

  不是他看错了。

  这间小屋的窗口处,右下角有一点阴影,飘起来的,看上去……很像是一个人的衣角。

  阴影太小,远了不容易看到,如果不是这次出神时不自觉地盯着那里,敏锐的眼睛先思维一步注意到了那块微小的阴影,他恐怕连这次也不会发现。

  荆白的手轻轻拂过那块阴影。经历了头啖汤之后,他忍不住开始怀疑,这一小块阴影,之前到底有没有存在过?

  他询问塔:“你给我生成的这个房间里,自带的这些东西,人不在房间的时候会有变化吗?”

  塔的声音温雅平和,一如既往,它回答:“‘塔’会根据您的命令,自动清扫房间,或者修复损坏的物品。除此以外,房间内生成的物品不受‘塔’干预,不会自行产生任何变动。”

  这是合理的,也符合荆白的感知。荆白想了想,试探着问:“‘塔’,房间里的那幅画,你能给我取下来吗?”

  塔停顿了片刻,道:“是否确认损坏房间?如需修复,将视损毁程度扣除污染值。”

  荆白也顿了一下,他怀疑是不是自己没有表达清楚:“我只是叫你把画取下来。就是我正对面,墙壁上那幅。”

  塔无视他的困惑,再次询问:“是否确认毁坏房间?”

  荆白:“……”

  “塔”的态度让荆白确定了一个事实,这幅画是他房间墙壁的一部分,无法单独取下,也无法去除。

  但这同时也打消了他的怀疑,阴影应该是一直存在,只是不太明显,开始时就被他忽略了。

  荆白当然不可能为此浪费珍贵的污染值,何况房间修复听上去是一笔不小的花销,便道:“算了。”

  这幅画多不多出个衣角,都已经属于过去。他早已有了新的经历,新的记忆,不再是第一层时为空白的记忆忧心的那个人。

  过去的记忆抓不住便罢了,只要现有的记忆能保存住就好。

  他也必须记住。

  荆白让塔收回了梯子。他重新回到床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了却了一桩心事,这次他很快睡了过去。

  几个小时后,他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肩膀微微发抖,一边剧烈地喘息,一边伸手去擦额头上的汗。

  太阳穴隐隐作痛,他知道自己睡不着了。

  他看了一眼时间,才过去了四个多小时,晚上两点多。

  塔里不分白天黑夜,但是有正常的计时。房间也可以模拟自然光线和自然环境,只是阳光没有温度,刮风下雨也只能听到声音。

  塔里的大部分人还是会尽量规律作息,毕竟虽然副本里的伤不会带回塔里,但塔里的身体状态是要带进副本的。

  荆白从前也是如此,但从头啖汤副本出来之后,他做不到了。

  这是他这段时间的常态。

  他现在和从前不太一样,以前他睡眠很好,不会做梦。但从头啖汤副本出来之后,他不能像以前想睡就睡,入睡困难是一回事,睡的时候脑子里总会闪过一些光怪陆离的、浮光掠影的东西,有的画面对他来说刺激非常强烈,他就会猛地惊醒过来。

  醒来也觉得头痛,但一时半会又没有睡意,只能起来。

  白玉在胸前微微发热,温暖的力量流遍他全身,连因为惊醒而冰冷的指尖都暖热。

  荆白默默攥住了白玉,缓缓地平复自己的呼吸。

  每次他惊醒的时候,白玉都会如此,像是某种无言的陪伴。

  不知道是不是白玉变得完整了,荆白总觉得它的力量变强了,以前虽然也有用,但力量微薄,更像是一种安慰。但现在,它运转的时候,荆白只觉得浑身都温暖起来,连头也没有那么疼了。

  荆白瞧着白玉中的那点红色,在莹润的玉身中,它好像正在熠熠生辉,让荆白想起白恒一的眼睛。

  大部分时候,白恒一的眼睛就像荆白形容过的,像湖,又黑又深,叫人看不透,不常有这种闪闪发光的感觉。最接近这种明亮灿烂,就是两人在湖边遇到时,白恒一说,要给他做盏灯笼。

  荆白是信他的,白恒一这样的人会什么都不奇怪。但他当时应该是没有直接说出来。

  白恒一不能高声说话,就把灯笼举到脸旁边,照出自己的口型,笑眯眯地说,你等着。

  温暖的光芒映在他脸上,他眼睛里含着笑意,神色很轻松,是荆白很少在他脸上看到的,纯然的快活。

  荆白当时脸上发烫,很快就转开了视线。

  他以为这只是一个普通的瞬间,但当记忆翻涌出来的时候,他才发现,那双明亮的眼睛,温暖的、含笑注视着他的目光,快活的笑容,每个细节都那么清晰。他没有一刻忘记过。

  他知道自己不会再忘记了。

  白玉渐渐回到了正常的温度,面容清隽的青年抿着嘴唇,沉默地用自己也察觉不到的柔和眼神注视着它。最后,他将它塞回领口,简单整理了自己,做好了出门的准备。

  现在凌晨三点过一点,应该是登塔区人最少的时段。

  他这些天在第四层闹的动静不小,出去恐怕会引起不少人的注意,不如就趁现在登上去算了。

  该道的别已经道过了,荆白又没有任何仪式感,决定要去登塔,就直接传送到了中心区域。

  他走了几步,才想起自己没带面巾,又懒得为这点小事折返,索性加快脚步继续朝登塔区去。

  他人高腿长,走路快得像风,但这样的身高和容貌在人群中实不多见。远近的人就算不故意瞧他,也很难忽略这么个挺拔出挑的高个子。再落到脸上,目光就很难移开了。

  凌晨时候虽然人少,但是还停留在公共区域的,都是爱看热闹的夜猫子,很快荆白就注意到他身后和身侧的人都开始变多,还有自以为小声的窃窃私语。

  “这也太帅了。”

  “这个人是不是那个‘白恒一’……”

  前方还有人抬起手,看样子是在遮他的下半张脸,可能是想辨认他的身份。荆白面无表情地投去一个冰冷的眼神,那人被他冷箭一样尖锐的目光一刺,火速放下手,却对身边的同伴挤眉弄眼,无声地大叫:就是他——

  荆白拿这些凑热闹的人没办法,只能继续加快脚步,闷头往前走。

  他虽然长得好看,但气质原本就冷冽锋利,若不刻意掩饰,大多人都只敢远观,不敢走近。围观的人这两天下来更知道他厉害,虽然眼风不停地往他脸上飞,胆敢挡路的却没有。

  前路畅通无阻,荆白很快就走到了登塔区,点亮了手背上的第五层印记。

  第四层的人都很熟悉登塔的流程,荆白抬手的那瞬间,听到人群静了片刻,然后猛地爆发出一阵嗡嗡的絮语声。

  “他要登第五层了!”

  “艹,好酷,第四层的记录破完就走了,有没有一种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感觉。”

  “少加滤镜吧,你以为追星呢?”

  “我不理解,你说他都要登第五层了,为什么破纪录还要留个假名呢?就算用真名,也没几个人能上第五层找他吧?”

  “什么叫没几个人?你说谁上不去呢,赶紧呸呸呸。”

  他们说什么,荆白都懒得管,也没回头,沿着黑色的石阶往上走。

  踏上石阶的那一刻,背后便安静下来,长身玉立的青年不作声地站在一片黑暗之中。

  他拿出白玉,果然,玉身已经在微微发亮。登塔的台阶处是一个单独的空间,他走上台阶之后,背后的一切已经被隔绝开来。

  荆白在台阶上走了两步,忽然停了下来。

  不太对劲。

  白玉在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