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横竖没有其他人,荆白心里发慌,索性将白玉解下来仔细查看。

  玉越来越烫,荆白却舍不得松开它,白玉在他的手心微微发颤,好像一颗心脏在跳动,不知是不是错觉,荆白感觉连带着他脚下的台阶都在微微地震动。

  手心里烫的那点痛不算什么,楼梯的微微晃动也不至于让塔倒塌,荆白眼中只看着最让他锥心的一幕:玉身里那点鲜艳的红色正在急剧地变淡,面积也在缩小。

  是你吗?是你要走了吗?

  他在心里问。

  白玉不会说话,当然不会回答。

  荆白定了定神,试图冷静地分析。

  白恒一净化的力量来自“塔”,他死前用这种力量修复了白玉,所以现在最有可能的是“塔”试图将这部分力量收回去。

  至于为什么是这里……

  荆白抬头看了一眼周围,黑漆漆的,只有台阶闪烁着微微的白光。

  难道是登塔的台阶这里和“塔”核心的区域最接近?否则没有道理他回房间的时候没事,在公共区域的时候没事,一站到台阶上,白玉就立刻出现了异常。

  意识到这个,他当即脚步如飞地往上走,总共十八级台阶,以荆白的步速,迈到顶也就几秒,但他还未来得及登到顶,白玉的动静已经完全平复下来。

  荆白站在最后两级台阶上,怔怔地看着手中的玉。

  玉身重新变得微凉,荆白手中却留下了一小块被烫出来的发红的痕迹。

  荆白忽然停下脚步,是因为白玉在他手中猛地颤动了一下。

  他几乎以为它要再次碎裂了,但它只是恢复了正常的温度,玉身依旧温润,不见半点裂痕。

  唯有中间那点鲜红几乎消失不见,只留下了一抹很淡的、像道氤氲的雾气般的红痕。

  什么意思呢?

  如果要抽走,为什么不全部抽走?

  荆白想不明白,方才还勉强运行的大脑现在好像彻底停转了。

  他修长的五指虚虚握了一下,白玉分明还在他手中,完整,光洁,但荆白却感觉自己的手已经空了。

  看着手心的白玉和浅淡的红痕,荆白脸上的表情几乎是困惑的。

  他用力眨了几下眼睛,可眼前的场景没有变化,连方才足下台阶的震动都变得平静。

  荆白这时甚至不觉得痛,他只感到迷惘。

  明明没有做错过什么事……可最后,好像又什么都没留住。

  但最后,他只是握紧了手中的白玉,一言不发地迈上了最后两级台阶。

  痛苦永远不会消失,也不会结束。作为活下来的那个人,他不能停滞不前。他只能继续向前走。

  再走出去一步,荆白只觉眼前一闪,一片明亮广阔的新天地出现在他面前。

  这里看上去格局比第四层更阔朗,装潢像是新中式的,简洁大气。一眼看过去,人比第四层也少很多。

  各色探究的目光再次汇聚到他身上。

  人虽然不多,但显然是分成了几派,荆白快速环视了一圈,就看出近处站着的几个人或许都分属不同的组织。

  荆白看出来他们都不认识他,因此表现得格外谨慎,看来他在第五层暂时还是个生面孔。

  这是好事,荆白不打算加入任何组织,现在更没有寒暄的心思。

  在在场的几个组织眼中,眼前的青年长得极俊美,他只站在那里,什么话也不说,也是英英玉立,如临风的翠竹。

  但等他真抬眼看过来时,对上他目光的人,心头都不由得一凛。那是种非常锋利的、冰冷的气质,即便一触即离,也像被扎了一下似的。

  不像竹子,像把又冷又快的剑。

  最重要的是,这是张能让人过目不忘的脸,但他们看了几眼周围其他组织的老伙计,却发现,似乎没有人认识他。

  能被派来在“门厅”招新的,都在第四层交游广阔,认识的人都多,要么就是气场和善,不容易让人生起警惕之心,很擅长和人打交道的。

  到了第五层,人没那么多了,副本的间隔也更长,人员的流动没那么大,像这种在“门厅”等人的,大家互相都能混个眼熟……

  如果大家都不认识,就说明这人大概率爬塔爬得非常快,很可能在第四层没有停留多久就上来了。

  只是瞧他这样子……

  别说荆白这时心情不好,他就算心平气和时,瞧着也是个不好惹的硬茬。

  有的组织慑于他冷酷的眼神,还在谨慎地观察,有的组织作风却更积极,准备直接出击。

  荆白手中攥着白玉,他没有心情应付任何人,也懒得观察这些人的眉眼官司。他避开所有人的眼神,一句多的话也没有,脚步如风,径直往前走。

  几米开外有个身材瘦削的少女,急匆匆地向他走过来。

  她的黑发及肩,皮肤是种毫无生气的瓷白,走路有点像飘的,行动却很迅速,看着不像是要和荆白打招呼,更像要一头撞到他怀里。

  荆白反应极快,脚步往旁边一撤,就闪开了。他没有给对方停下来说话的机会,神色冷漠,继续往前走。

  “喂,你站——”少女又气又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荆白回头,毫无感情地瞥了她一眼,却没作任何回应,自顾自地走远了。

  黑发少女喊出声时,荆白已经走出去好几米。

  少女身边有个一直和她站在一起的高大的男青年,见荆白如此不留情面,两道眉毛已经紧锁起来,当即便要追上去阻拦。

  这时,方才听着像是气急败坏的少女却伸出纤细的手臂,拦了他一下。

  她清脆的嗓音此时十分冷静,摇头道:“平平哥,别去。这是个亡命徒,不好招惹的。”

  青年依言停下脚步,原本沉闷地耷拉着的单眼皮却被她的话惊得撑大了一些。

  少女望着那个越走越远的背影,用飘忽的语气说:“他的心是灰色的,眼睛里没有人。这种人不会加入组织的。”

  她身边的寸头男青年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这点小插曲没有在荆白心里掀起丁点波澜,他急着回房,甚至没在第五层到处逛逛。一走到能传送的位置,就立刻回了房间。

  站在房间里的那一瞬间,他愣住了。

  房间里像是被大风刮了一遍,大件没有什么变动,小的却变了不少。

  荆白紧急检查了一下,发现置物架上的小马倒下了,木球不知滚到了呢哪里,桌上的水洒出来了一些。

  他快步走进卧室,发现之前和墙体紧密贴合,无法分离的那幅画,现在也掉在了地上。

  他把画小心地从地上捡起来,捧在手里只有薄薄的一片,纸质很光滑,也很平常,就像任何一幅普通的山水画一样。

  他抬头看向墙壁,画从墙上剥离以后,墙体也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和周围一样平整光滑。

  荆白在床上坐了下来,他的手指在画上逡巡,一寸寸地抚过山川,抚过清河,最终停留在山巅的小屋上。

  ……真的变了。

  白皙修长的五指颤抖了一下。

  他出门之前看到的那一点点,很像衣角的阴影,竟然不见了。

  难道是什么东西——还是什么人,离开了这幅画?

  这猜测很离奇,甚至颠覆了“塔”在他脑海中的印象,但荆白实在想不到别的可能了。房间里像被风刮过,也像经历了一场小型地震。

  这很难不让他想起之前在登塔时感到的楼梯的震动。

  就算不止他一个人经历了这场地震,但墙上这幅画,他临走之前还和“塔”确认过。“塔”虽然没有正面回答,但意思就是画和墙面是一体的,没办法取下来。

  但现在画掉在地上,墙面却是完好的。

  荆白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伸手去取白玉,这时才发现自己手在发抖,连解个白玉也花了好一阵。白玉解下来,看着和他在楼梯上看的一样,只有一道淡淡的红痕。

  荆白的心猛地颤了一下,一阵迟来的刺痛刺穿了他,他拧着眉毛忍耐了一下,将白玉放到画上。

  什么也没有发生,玉身是冰凉的,连点热意都没泛起来。

  荆白怔怔地攥着白玉。他这个动作其实完全出于本能,他比任何人都要茫然,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看到什么结果。

  脑子里很多念头飞来飞去,却都纷乱无比。

  “塔”刚才的震动是什么意思,它在那个时候甚至把白恒一留下的那点红色给抽走了,是要复活他的意思吗?

  还是说,它借抽走的力量,塑造了一个新的“稳定器”?

  荆白无法揣度“塔”,只能猜,他在楼梯处其实就是这么猜的。

  “塔”或许真的在重塑一个“稳定器”,但他不敢猜那是白恒一,因为可能性太低太低了。

  如果时刻怀揣着这个希望,他怀疑自己真的会发疯。

  他从登塔区出来时,虽然看上去很平静,但也只有表象如此,内里已是心乱如麻。

  回到房间,又看到这幅山水画落在地上,荆白只觉自己坠入了另一片迷雾。

  复活过来,又离开的,是他这幅画里的人吗?

  可这幅画是从荆白过完试炼副本、创造房间开始才挂在墙壁上,白恒一那时已经过了不知道多少次副本了。

  荆白最终放弃了思考,把画重新挂在了原来的位置上,这样他可以时刻都注意着这幅画的变化——但他怀疑它可能也不会再有什么变化。

  等重新把画挂好,他才终于整理好了情绪,状似无意地询问“塔”:“解释一下,我登塔时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画’会突然掉下来,我的房间还变乱了?是有人闯入了我的房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