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都来了,宋不折和宋靖嘉还是硬拉着荆白吃了个饭。荆白没拒绝,卓柳和赵文龙就当了陪客。

  至于游戏区的现场眼见着他们把荆白拉走是怎样的哗然,他们也无暇关心了。

  宋家兄弟很熟练地点好了菜,荆白向来不是多话的人,现在更是沉默。好在席上几个人都知道他的脾气,卓柳和赵文龙更是几乎猜到了他身上发生的事情,只是碍于荆白未曾说过,也没有立场劝慰。

  宋不折和宋靖嘉两兄弟负责叽叽呱呱说话,赵文龙和卓柳负责不让他们的话落地,荆白……荆白负责沉默地吃东西。

  最后,还是十六岁的宋不折没沉住气,趁着他哥正鼓着腮帮子奋力嚼牛肉,少年伸长脖子,好奇地问:“大佬,你这两天是在刷记录吗?”

  席间顿时静了,宋靖嘉险些噎住,用力横了弟弟一眼。

  荆白倒没觉得他唐突,放下筷子,点了点头。

  宋不折瞪着眼睛:“全刷完了?”

  荆白看了他一眼,很平淡地说:“对。”

  宋不折不说话了。

  宋不折大为震撼。

  荆白花了两天就转遍了第四层,吃喝享受的一律没参与,他以前没有口腹之欲,如今更没有。

  游戏区和测试区他去了几趟,会的直接上,不会的就现学,以他的能力,并没有耽误多少功夫。刚才的VR游戏就是最后一个可以刷分的项目。

  一次消费可以换三次游戏次数,荆白选了最难的曲子,第一次还不太懂怎么玩,第三次就破了记录,刷出了那台游戏机的最高分。

  到这里,第四层能刷的纪录就已经都归到白恒一名下了。

  有的纪录破了可以减污染值,比如这次的拳力测试,荆白在第三层玩了团体的,这次玩了单人的,打破单人纪录之后,再次获得了五点污染值的扣减;但VR游戏的这个就没有减去污染值。

  荆白不是冲着扣减污染值来的,但这两天林林总总地,他的污染值也被抵扣得只剩20,估计下个副本起,他不仅不用排最后一名,说不定还名列前茅。

  从今天开始,第四层时常在公共区域玩的人,估计都很难忘记白恒一这个名字。但荆白发现,自己并没有感到丝毫满足。

  说实话,他甚至没有什么情绪。按理说这是个不错的成就,但除了写下白恒一的名字时那种疼痛的悸动,他什么也感觉不到。

  他放下筷子,想了想,还是对眼前的几个人道:“我准备要上第五层了。”

  “噗——咳咳咳!”

  这次是宋不折呛住了,宋靖嘉连忙给他拍背,兄弟俩两张相似的脸上,映出的是一模一样的震惊。

  卓柳和赵文龙对此倒不是特别吃惊,他们俩把听到的消息一对,几乎已经猜到了荆白遇到了什么事。

  从他们听说的只言片语里,能描绘出荆白死去的朋友的一些痕迹。那个人已经很厉害了,这样的人都死在了副本里,可见副本难度很高。

  荆白能从这样的副本里活过来,一举冲上第五层也不奇怪。

  宋家兄弟则是面面相觑,他们刚来第四层,本意是来和荆白打个招呼的,没想到这就成了荆白的送别宴。

  不过这样也好,刚上了第四层,就有认识的人要登第五层,这也算是沾上喜气了。

  卓柳犹豫了一下,问:“什么时候走?”

  荆白说:“今天或者明天。”

  他语气太淡漠了,以至于卓柳都说不出说个大概时间我们来送送你这种话。从这个副本出来之后,他身上那种出世感好像更强烈了。

  卓柳虽然从前也觉得和他往来有种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感觉,但这几天以来,总觉得荆白和这个世界的联系都变得很淡薄。

  虽然他从前也和人并不亲近,这几天说话做事也一如往常,但卓柳总有种感觉,同他原本就不近的距离被拉得更远了。

  荆白说完这个天大的好消息,神色依然没什么变化,好像并没有因此很高兴。

  他放下筷子之后就没再拿起来过,眉眼低垂,似乎在想着自己的事情。

  要去下一层固然是好,但卓柳再看青年冷淡的眉目时,眼中就不自觉地带上一种悲悯。

  不是每个人的哀痛都石破天惊,悲伤在有些人身上是寂静的。

  宋家兄弟也察觉到荆白身上并无喜意。宋靖嘉是个不常参与这些人际应酬的程序员,十六岁的宋不折更读不懂微妙的气氛,还在往嘴里大口塞炸鸡翅。

  唯有赵文龙用那张忠厚朴实的脸,沉稳地托住了整个饭局的气氛。

  他笑呵呵地站起身,敲了敲手中的杯子,笑道:“我年纪大,托大叫你一声小荆。预祝你下个副本顺利!”

  卓柳回过神来,也打起精神,笑着说:“那我就祝你每个副本都顺利!”

  宋靖嘉和宋不折也跟着精神一振,乐呵呵地道:“我们兄弟俩祝白哥早日出塔!”

  荆白不明所以地抬起头,席上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脸上都挂着开心的笑容。八道期许的、真诚的目光注视着他。

  他们的祝福是真心实意的。

  荆白感觉自己紧缩的心脏好像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松解了一下。

  他也站起身来。青年脸上的表情并不热切,也没什么笑容,眼睛却是明亮的。他举起杯子中的清水,对在场的四个人简明扼要地说:“一切顺利。”

  荆白起身后,气氛变得更加轻松。在场的四个人都知道他寡言少语,相视一笑,异口同声道:“一切顺利!”

  他们都把杯中的饮料一饮而尽。

  没有酒,即使到了第四层,塔里的餐厅也没有酒精。“塔”似乎不愿让这些成瘾性的东西消磨他们的意志,但真挚的祝福并不需要酒精助兴。

  几人吃完了饭,就算是道过别了,荆白知道自己现在出去也是被被人围观,他懒得同其他人应酬,索性直接回了房间。卓柳等四人却还要出去和剩下的人汇合,于是就从餐厅门口出去了。

  出去就被门口围观的阵仗吓了一跳。

  怎么这么多人!

  宋不折吓得直接打了个嗝儿,一把抓住哥哥的衣服:“嗝——哥!我恐人症犯了!”

  宋靖嘉也吓了一跳,他俩刚上第四层,还没什么认识他的人,可这段时间眼熟赵文龙的人还真不少,卓柳作为惊雷的高层,在第四层也是小有名气。

  他们俩立刻被人围住了,卓柳见宋家兄弟这里还好,立即对宋靖嘉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先走。宋靖嘉反应很快,趁这个空档,拉着弟弟溜出了人群。

  赵文龙这人简直像什么场面都见过,满脸堆笑,谁也问不出他的话,人却离人群的焦点越来越远。卓柳则明显感觉周围几个身材高大的人隔开了人群,一个长卷发的女人在她身边,飞快冲她打了个眼色。卓柳认出来她是谁,便跟着挤了出去。

  惊雷和风暴不是完全没有往来,到了第四层,甚至关系都没有第三层紧张,因为大部分人的重心还是放在副本上了,太专注拉帮结派、勾心斗角的人,就算侥幸爬上来了,也很难度过第四层的副本。

  起码魏思宁和卓柳就都见过对方。

  看见魏思宁眼下挂着的黑眼圈,她这几天似乎睡得不太好,略显憔悴。卓柳心里纳闷,却也没说废话,直截了当地问:“你们怎么也来了?”

  风暴第三层得罪荆白的来龙去脉,卓柳在场看得一清二楚,他们找荆白赔罪被拒绝的事,她也有耳闻。

  她知道荆白不会把这些无关的人放在眼里,但风暴的人又不了解他的脾气,为了避免被荆白找麻烦,正该绕着他走才对。

  荆白虽蒙了面,但他长相气质那么扎眼,风暴的人又不是没见过他,不至于认不出来。卓柳前几天还听闻说,风暴那边有人画了荆白的像。

  以第四层这边风暴的风格,卓柳猜测多半不是恶意,顶多是提醒组织成员不要去触画上人物的霉头。但毕竟是被画了像,卓柳想着去说老方的事情的时候顺口带一句提醒荆白,结果拜访失败了,才知道他进了副本。

  魏思宁捋了一把头发,清丽的面孔流露出疲倦之色。卓柳虽然和她没多熟,但也知道她向来是个精致女人,两个人在副本见面的场合也都比较正式,倒是头次见到她在塔里素颜的模样。

  可见要么来得很急,要么状态不对。

  魏思宁也不同卓柳绕弯子,开门见山说:“你是不是认识那个人?”

  卓柳一副没听明白的样子:“你说谁?”

  魏思宁皱眉道:“你也开始装傻了?最近破了一堆纪录那个‘白恒一’。”

  卓柳见她还当真刨根问底上了,探究地瞧着她,道:“你不会真没认出来吧?我提醒你们一句,别想着拉拢他了。你们得罪过他,还画了人家的像,忘了?”

  想起这事就糟心,也不知道第三层那群人怎么想的。

  魏思宁忍不住又用力捋了一把头发,在卓柳同情的眼光中,她重重叹了口气,说:“我认出来了。实话说吧,我这次和他过的同一个副本,他还不知道我是风暴的人呢。”

  卓柳震惊得眼镜差点滑下来,她的眼睛猛地睁大了。

  她忍不住问:“你、你们——”

  她稳了稳情绪,先扶了一下自己的眼镜,压低声音道:“你是不是见过白恒一?”

  魏思宁没有急着回答,两人原本就站到了角落,见周围无人,魏思宁朝卓柳伸出手,说:“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吧,魏思宁,真名。”

  卓柳眉毛高高挑了起来。她怀疑自己被道德绑架了:“你这……我们还没有熟到要交换真名吧?!”

  魏思宁笑了一下,虽然显得有点苦涩:“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要是方便的话,把我真名带给‘白恒一’吧,如果有用得上我的事,请他尽管开口。我少说欠他两条命,应该的。”

  卓柳反应很快。她没有被魏思宁的诚意打动,反而抱起双臂,说:“你是要上第五层了吧?”

  风暴和惊雷不能说是完全对立,但毕竟也不是什么兄弟组织。魏思宁既然敢和对面组织的人毫无顾忌道出自己的真名,说明她不怕被卓柳传得人尽皆知。

  还要滞留在第四层的人肯定不会这么做,反过来想,那就无所谓了。

  “是啊!”魏思宁坦荡地说:“但我只是请你帮我带个话。你要是不愿意,现在拒绝也没关系。反正我的真名你也知道了,你又不吃亏。”

  这是阳谋,荆白要去第五层,魏思宁也要去。她单方面说了真名,这话卓柳怎么可能不带?卓柳知道魏思宁这人,人品是没什么问题的,又背靠风暴这样的大组织。如果荆白真有什么事情要找人,她好歹帮得上忙。

  收到卓柳的消息时,荆白刚刚洗完一个澡。他最近睡眠不太好,要在热水里泡很久才能稍微松弛一些。

  卓柳把魏思宁找上她的事情简单描述了一遍,重点说了她是风暴的高层,马上要登上第五层了。她们在第三层就认识,但是来往不多,魏思宁风评还行等等,又说只是帮忙带个话,请荆白自行决定。

  荆白回了个“谢谢”,就扣上了通讯器。

  说得上熟识的人,今天都已经道过别了,他根本不需要魏思宁报答,也无意发生联络。

  面容俊秀的青年仰面躺在床铺上。他的目光很澄净,心神却没完全放松。

  魏思宁能登上第五层是件好事。

  这样,至少除了他以外,第五层有第二个认识白恒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