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简墨下午还有工作, 所以再次见面的地点则安排在她的工作室附近。
简墨对此严阵以待。
昨晚,她已将那合同从头至尾仔细阅读一遍, 结果发现,她先前产生的种种顾虑,在后面都有堪称详实的补充说明与解决方案。
所以,她的犹豫其实只是另一种形式上的杞人忧天。
但……这也从侧面说明,褚逸清这种人,做伙伴很好,做敌人则足够可怕。
这是她未曾预见的, 亦或者,是不曾在意的。
她此前对他的了解更多是一种浮于表面的浅尝辄止, 就像欣赏美好事物,只看它如何美,从不在意它因何而美。
简墨理所当然认为他们的关系最适合停留在彼此身后那遗留的一片阴影里。
然而现在,她的看法被击碎。
他们之间将不再浅显,而这也意味着,简墨必须端正态度, 更深入、更认真地去重新认识他。
这种感觉实则很奇妙。
有一种将模糊概念慢慢具象化的感觉。
有点麻烦,但亦有几分新鲜。
……
褚逸清到时, 简墨已百无聊赖将那合同又翻一遍。
屋内暖气伴着过于好闻的果香熏得人昏昏欲睡。
她半撑着头,眼睛不自觉闭上,差点栽下去之际, 忽听那门一响。
简墨骤然被那动静惊醒, 下意识抬头,满脸幽怨看过去。
然而, 待看清那进来的男人时,她那小表情一时凝固, 换成一声极细微极不明显的惊叹。
依旧是剪裁得体的一身高定西装,但不同于以往的严肃端谨,今日褚逸清那过分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银丝边薄框眼镜,不知有无度数,但总之,隔空朝她瞥来的那一眼格外有感觉。
有种说不出的斯文败类感。
很新鲜。
简墨眼睛亮了亮,颜狗属性再次作祟,那将至嘴边的控诉立马转成一句轻飘飘的嗔怪,“你最好不要是故意迟到。”
这语气比起责备,倒更像是软绵绵的撒娇。
褚逸清第一反应是笑了下,随后顺手将大衣脱掉,挂在门边,他朝她看过去,语气难得带上几分诚恳,“抱歉,真的不是故意,公司临时有点事。”
简墨哼了声,因为心里还记挂着别的事,便暂且没有发作。
两人几乎没作任何寒暄,直接切入主题。
褚逸清理了理袖口,略俯低身,那镜片下的目光格外幽深,他看向她,嗓音低沉,“简小姐今天是想聊什么?”
简墨闻言,指尖轻点桌面那平摊的合同,正色道,“我想知道的是,除开这些理论,褚总预备怎么实践?”
众所周知,理论与实践往往有差距,简墨可不想碰上一个只会纸上谈兵的赵括。
尽管褚逸清看着并不像,但她还是想再确认一番。
聪明人一点即通。
褚逸清眸光在那合同上掠过一瞬,随即问,“简小姐希望尽快还是?”
“有什么区别?”
“区别在于我们是从现在开始恋爱还是半年前。”
简墨垂眸想了想,其实快不快都无所谓,但她实在不想再继续这种无谓的相亲,半晌,她抬起头,“还是尽快吧。”
褚逸清微微颔首,“那既然如此,我们就需要编造一段虚假的恋爱史,时间你定,我个人觉得半年会比较好。”
简墨这才反应过来,“那这样的话,我岂不是要改口跟家里说,之前的相亲都是在闹着玩,我其实一直都有男朋友?”
“不行,”这提议一出,简墨想都没想,直接拒绝,“那妈妈肯定要生气。”
叶知秋同天底下大部分的母亲一样,无私爱着自己孩子的同时亦有着一些不算严重的控制欲。
她期望知晓女儿的一切,包括但不限于生活、事业与感情,窥探的同时不吝施予保护。
但与此同时,刻意的隐瞒也会带来一些微小的后果。
好似一次不太强烈的地壳振动,虽不至于造成人员伤亡,但那一瞬产生的崩塌感却无法忽视。
简墨近乎从心底里抗拒这个。
褚逸清见状倒也没再坚持,只抬手扶了扶镜框,作出一副悉听尊便的神情,“那简小姐有什么好方法?”
他那语气十分随意,仿佛真的是在征询意见。
但简墨知道,才不是。
他就是在逼她做决定。
简墨脑中一瞬天人交战,理智告诉她,这样其实是最好的,简单粗暴且高效,省得以后拉的周期太长,夜长梦多。
但情感上,她又有点惧怕叶知秋知道后的反应。
挨训是必然的,搞不好还得挨打。
简墨拉长一张脸,面色愁苦,趴在桌子上,一动也没动。
半晌,见人实在没动静,褚逸清出声,“你想怎么办?”
简墨闻言将脑袋回正,下巴搁在手臂上,幽幽看向他。
本意是想再挣扎一下,但或许是他那张脸过于优秀,简墨看着看着,视线便不由移至他那薄而微凉的唇,挺拔鼻翼左侧那颗略显禁欲的小痣,以及垂眸时,眼睫在深邃眼窝投下的那一小片浅淡阴影。
好像无论多少次,无论何时,她看到这张脸的第一反应都是惊艳。
仿佛一尊过于完美的雕塑,没有缺点便是他最大的缺点。
简墨忍不住眨了眨眼。
大概是她那目光过于直白,褚逸清很快捕捉到,微蹙眉,不悦出声,“你看什么呢?”
略带谐谑的语气。
不知是不是镜片的缘故,此刻的他看起来更多几分不经心的散漫感。
简墨偏头前再次忍不住,偷偷看一眼,嘴硬道,“谁看你了?”
褚逸清早已习惯她这张牙舞爪的性格,目光了然,片刻,启唇淡声道,“是吗,那你告诉我,刚刚我跟你说了什么?”
简墨:“你问我想怎么办?”
褚逸清嗓音含着股说不上来的威压,“下一句。”
简墨:“……”
下一句……下一句她的确不知道。
但是简墨立刻反应过来,他们现在可是缺一不可的合作关系,又不是什么老师考学生,他这么凶是做什么。
简墨当即坐正,同他那视线对上,半分不心虚,“刚刚的话没听见,你再说一遍。”
如此理所应当的口吻,确确实实的娇惯大小姐做派。
褚逸清懒得再跟她小学生斗嘴,冷笑声,直接将方才那话又重复一遍。
说完,褚逸清严肃强调,“简小姐,婚姻并非儿戏,我希望你认真一点。”
“如果你想不出别的办法又拒不配合,那我想,我们并不适合合作。”
简墨哪里被人这样怀疑过。
如果说,之前还有几分犹豫,那现在,她已全然重获新生。
简墨拎包起身,离开前居高临下扫眼褚逸清,全然胜利者的姿态,“你等着瞧。”
褚逸清端坐未动,闻言,他品口茶,微抬下颌,微笑道,“那我等简小姐的好消息。”
-
当天晚上,梦云轩。
叶知秋不可置信道,“什么?你真看上那小子了?”
简墨垂头,小声嘀咕,“妈妈,不是,我不是跟您说了吗,他其实是我男朋友……”
叶知秋深深吸一口气,闭眼,摇头,叹息,“囡囡,你当初要学调香,你爸不舍得你跑那么远,是不是妈妈说服的,妈妈应该还算开明吧,可是……可是你谈恋爱这么大的事,你竟然不跟妈妈讲,妈妈竟然还真的以为你想相亲,给你跑来跑去,结果呢,结果你在这耍我们玩,你自己想想,你这件事做得对不对?”
简墨嗫嚅道,“那我不是怕您看不上他嘛。”
叶知秋看眼简墨,气不打一处来,“你知道我看不上还谈?”
简墨大概清楚叶知秋为何对褚逸清意见这么大,她回道,“可是他只是家庭有点复杂,但其他方面明明很不错,您都没见过他,就这样对他贸然下定义,我觉得这样对您对他都不公平。”
简墨说完不由一阵心虚。
但话已放下,为演戏逼真,她偷偷掐了把自己的手腕,那眼眶立马疼得泛起一层薄红。
坦白说,比起简振邦,她其实更怵叶知秋。
虽然大多数时候,妈妈是和蔼慈祥的,但每次只要一碰到原则性问题,叶知秋就会立刻大变脸,超级严厉。
简墨是真的生怕被打,恐惧与心虚双重夹击下,她竟然真的从眼眶中硬挤出一滴眼泪。
她心下一喜,赶紧捂住脸,一边避开叶知秋的目光一边强迫自己制造出一些类似哽咽的声音。
果然,叶知秋那语气瞬间便和缓下来,“囡囡,妈妈也不是怪你,妈妈主要是担心你受欺负……”
话还没说完,房门忽然一响,是简振邦从公司回来了。
待看清屋内情形,他赶紧将公文包随手放下,“哎哟”声上前,拍拍简墨的背,“怎么了乖女,跟爸爸说,谁欺负你了?”
简墨狠狠揉两下眼睛,抬起头,开口时,那语调里还带着点哭腔,“没有……”
叶知秋见状倒是叹口气,帮她回道,“老简啊,你女儿谈恋爱了。”
虽说期待她能够拥有幸福美满的小家庭,但等这天到来,叶知秋最直观的感受还是,自家盘条靓顺的小白菜被猪给拱了。
谁知简振邦听完,丝毫不意外,哈哈回,“是褚家那小子吧?”
他那语气丝毫不意外,甚至细听之下,还有几分隐隐的满意。
叶知秋眉头蹙起,剜他一眼,“你知道这事?”
简振邦笑,“刚知道,这不是一听说就回来了吗?”
简墨见状忍不住好奇,“爸爸,我们谁都没告诉,您怎么知道的?”
简振邦一听这个笑得更欢了,“你没说,那当然是他说的咯。”
“你这孩子也真是,人家说半年前就对你一见钟情,后来好不容易把你追上,但是你呢,一直担心我们俩不同意,所以不肯带他见家长,这不最近,咱们给你安排相亲你也不说,搞得人家现在急得主动跑过来要名分。”
简墨越听眼睛睁得越大,到最后,她紧紧抿唇,生怕憋不住笑,含糊问,“……褚逸清真这么说的?”
这牺牲也……太大了吧。
简振邦信誓旦旦,“千真万确。”
简墨下意识摸摸鼻子,觉得自己还是太嫩。
褚总讲瞎话的本领真是脸不红心不跳,炉火纯青到叫她自愧弗如。
但听完这些,叶知秋还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样子。
简振邦见状,索性上前将人一搂,亲亲热热道,“老婆,褚家过两天想跟咱们见一面,到时候你见过他,我保证你肯定改观。”
叶知秋闻言哼了声,虽没拒绝,但那态度肯定是说不上热络,无可无不可应道,“那也等先见面再说。”
-
两家会见最终安排在下周周六。
在此之前,除开简墨简单汇报过一次情况,两人便再无联系,安静充当彼此列表内的吉祥物。
这天傍晚,简墨忙完工作,正准备回家,忽然发现工作室门前停着一辆低调的黑色大G。
她随意瞄了眼,没怎么在意。
北城这地方卧虎藏龙,园区内藏着不少身家过亿的富n代,一辆大G倒也算不得稀奇。
只是那车牌……简墨微微蹙眉,总觉得好像在哪见过。
正思考间,眼前骤然出现一片黑色衣角。
男人一身标志性的黑衣黑裤,指尖夹根烟,懒散倚在车旁,似听到动静,他微侧身,朝简墨看过来。
没什么情绪的一张脸。
因出现突然,她还是被吓一跳,问,“你怎么在这?”
褚逸清并未回答这问题,而是随手将烟碾灭,扫她眼,微抬下颌,指了指副座的位置,嗓音低沉,言简意赅道,“上车。”
简墨满脸戒备,“干嘛?”
褚逸清身姿落拓,经过她身旁,略一停顿,那声音里好似搀着北城凛冽的寒风,有些微微的哑,“送你回家。”
简墨十分不理解,且内心深处,生出一点隐秘的不自在,她回道,“有人的时候演演就算了,现在又没人,你搞什么?”
褚逸清依旧没搭理她,只是将那副驾车门打开,眄来一眼。
大概是常年浸淫商场的缘故,他那周身气势轻易便将简墨的压了下去。
她不大情愿,慢慢挪过来,“你到底想干——诶,干什么干什么?”
简墨那话还没说完,褚逸清便好似全然丧失耐心,他两手掐住她的腰,猛地将人往上一提。简墨身体骤然失重,因害怕跌倒,她下意识想回身抱紧他,但又觉得过分憋屈,只好硬生生止住,抓住面前的扶手,略一用力,蹬上车。
下一瞬,褚逸清干脆利落甩上门,回到驾驶位。
他这整套动作过于行云流水,简墨怔了好一会,才朝他瞪过去,“我要下车!”
褚逸清置若罔闻,反手将车门上锁。
简墨推不开门,气炸了。
她索性不系安全带,就这么坐着,全看谁耗得过谁。
车内一瞬陷入死寂。
两人谁都没开口。
但很快,短暂沉默过后,简墨眼前突然覆下一片阴影。
是褚逸清倏然将自己的安全带解开,倾身而来。
他那张脸就停在她上方,离得过于近,共享同一片微薄呼吸。
她只要略一仰头,便能擦过他的唇。
简墨很快觉得缺氧,别过头,不肯同他对视。
耳旁传来一声轻笑,褚逸清身体骤然俯低,然而,他并无下一步动作,只是“咔哒”一下,将她安全带扣好。
随即,他就保持着那略垂眼眸的居高临下姿势,牢牢盯着她。
简墨不由吞咽一下。
褚逸清开口,带些无奈的语气,但仔细听,不难听出已有些隐隐的不耐,“我现在还在你母亲的考察期,所以配合点好吗?”
她嗓音低沉,偏头时,那温热呼吸一浪又一浪拂过耳畔,像是故意,他遽然又凑近,抵在她耳边,缓缓吐出那令人呼吸一滞的称呼,“我的,未婚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