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蜃海>第20章 天涯

  天涯在哪里?

  你心之所在,便是天涯。

  阿虾扶着屋内的家具慢慢向圆桌走去,那里有欧阳蓓儿为她煎好的药。

  这是欧阳蓓儿最后一次为他煎药了,明天,她就将跟着慕容伏顺一起踏上前往长安的路。此去迢迢,不知何年再见。

  阿虾婉拒了李苾和阿史那燕的建议,她不想回长安去。

  伏俟城是异乡,长安也是,离家日久,这棵顽强的流求野草忽然开始想念小时候长大的那座渔村。

  只是茫茫大海阻隔,如何才能回去呢?

  那个时候,海上运输并不发达,大唐驶往扶桑的海船仅两地有发,一是扬州、一是明州。无论扬州还是明州,都远在淮南道最东侧,与吐谷浑临近的关内道相隔着河东、河南两道,足有三千里之遥。

  阿虾一个孤身女子,此行与穿越天堑无异。

  李苾和阿史那燕曾多次表示要送她去,被阿虾回绝,目前的吐谷浑前途莫测,局势混乱,她们需要留下来全力帮助慕容伏允善后,最大程度为他争取一个尽可能好的结果。

  自己这点私事,还是自己想办法吧。

  王宫里虽然乱作一团,吐谷浑御医还是尽职尽责的,吃了几天药,阿虾的烧基本上退了,只是身子还有些无力,她放下药碗,疲倦的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蓦地,阿虾感觉身边似乎有人,她睁眼抬头,顿时惊愕不已:身边这个灰衣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灰衣人看着她,沉声发问:“你就是阿虾姑娘?”

  “我是,请问您是?...”

  “在下蜀山武守城。”

  “武大侠!”

  阿虾拖着大病初愈的身子就欲行礼,玄土剑的名声绝不仅限于武林中人,近乎天下皆知,更重要的是,他是吐谷浑的洮河郡王,慕容伏允的王叔,慕容世杰的...父亲。

  “姑娘病体未愈,不可多礼。”

  武守城右手轻轻托住阿虾的手肘阻止她下拜,左手玄土剑挑着一件披风递到她面前。

  “我来是想问问姑娘,此物是否为你所有?”

  阿虾身子僵住了——鹅黄色披风上的红色痕迹星星点点,极为显眼,尤其前襟上那一道长长的血痕,像只巨大的惊叹号刺激着阿虾的眸子,她身子不禁晃了一下。

  “武大侠,这、这披风...”

  阿虾嘴唇哆嗦着,伸出颤抖的手试图接过披风,可手抖得实在太厉害,咫尺之距,她居然无论如何也碰不到。

  “慕容氏家门不幸,守城此次是禀明师尊后,专程下山赶回来清理门户的。”

  清理门户?

  吐谷浑国内,有什么必须武守城亲自回来清理的“门户”?

  阿虾非常清楚答案只有一个,但她却似乎心中犹有万一的侥幸,愣愣的望着武守城。

  她在期待奇迹出现,像溺水的人盼望那根救命的稻草。

  “只可惜,那个孽障虽已伏诛,我吐谷浑这次的劫难怕是也过不去了,武守城愧对历代先王,从今往后,除了在山上修炼,就是四处云游,再不会回到故国伤心之地了。”

  武守城悲凉长叹,满脸沉痛。也不知他的沉痛更多源于即将山河破碎、还是更多源于亲手杀了独生儿子。

  从“那个孽障虽已伏法”这几个字之后,阿虾就丧失了听觉,武守城后面的话,半字也没再入她的耳,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在无休止的回放。

  他死了,慕容世杰死了,我此生最爱的那个人,死了。

  他十恶不赦、罪该万死,这是他应得的下场,没人会为他叫屈,包括阿虾。

  但是,我爱他。

  武守城幽幽道:“我审问那孽障的亲信,得知了姑娘和他之间的渊源。只能说天意作弄、姑娘所托非良人。现今他已伏法,姑娘正值青春旺盛,还是尽早忘却过往,另择佳配吧。我言尽于此,姑娘思之,告辞了。”

  另择佳配?

  人生中有些选择,只能做出一次;人生中有些人,只能见到一面。

  过去了,便是一生。

  阿虾呆坐,忽的惨然一笑:命运,总是爱开这种残酷的玩笑。

  二十多年前,慕容世杰的亲生父亲世伏死在了武守城的剑下;二十多年后,他自己死在了同一柄剑下。

  冥冥中,有种无形的力量,在主导这一切。

  二十多年前,世伏死了;十九年前,慕容世杰时年三十二岁的母亲抑郁而终;现在,慕容世杰本人也死了。

  世间再无人知晓这个秘密,除了阿虾。

  就让它永远深埋在时光的尘埃中吧。

  更何况,还有个秘密,是连慕容世杰死前都不知道的。

  阿虾轻抚自己的小腹,脸上带着泪水,恬静的笑了。

  李苾和阿史那燕匆匆走进慕容伏允的寝宫,迎面见到了挺立如松的武守城,连忙施礼。

  “武大侠!”

  “二位公主不必多礼,你们为我吐谷浑之事尽心竭力,襄助伏允侄儿甚多,我在此还要谢过。现如今,那个孽障惹下的塌天大祸终酿苦果,我除了亲手清理门户,其他事情,也只能徒唤奈何了。”

  武守城神色黯然,身边的慕容伏允道:“王叔,世上没有不散的宴席,想当年步萨钵先王也曾在前隋大军征讨下失利,致疆域沦丧,可他卧薪尝胆,不缀复国之心,短短六年之后,不是就尽复国土了吗?伏允虽不才,亦愿励精图治,效仿先贤!”

  “但愿如此吧。”

  武守城凝望长窗外的晴空,缓缓道:“此间事了,我再不会卷入俗世凡尘,从此就彻底做个走方游侠了。”

  “武大侠要返回蜀山?”

  “不,我尚要去完成师命。”

  武守城摇头:“下山前师父吩咐,命我了结国内之事后,立即赶赴明州接应一艘流求来的海船。”

  “流求海船?”

  李苾的好奇心顿起,这也太巧了!

  “柳掌门在流求也有相识的友人吗?”

  “说来话长,前隋大业年间,一名流求武者蹈海前来拜师学艺,师父念及其诚心,便将他收下了,后我这位流求师弟返回国内,约定十年后再返蜀山继续修习,按时间推算,再过二十来天便是约定的日期了,师父命我代表师门,前去接他回山。”

  “武大侠既然要去明州,我们可否拜托您一件事?”

  “公主不必客气,但讲无妨。”

  “武大侠能不能带一个人同往?”

  流求渔村,海风劲吹,挂在沙滩上的渔网高高飘起,忙于补网的的老者只得多次起身去按住,反复再三,不免不胜其烦的摇头。

  渔网忽然稳住了,老者大喜,手中锥子穿针引线,几下便将破洞补好,感激的抬起头,眼神一凝,当即笑容满面。

  “小阿虾!你回来了?”

  阿虾笑吟吟走到老者身边,亲昵的搂住他手臂:“老师,我回来了,您的身子骨看起来很结实啊,气色也还不错。”

  “我一个孤老头子,身体就那样,过一天算一天,每天都是赚的。倒是你现在要小心点儿,你的身子可不是你一个人的了。”

  老者话语中带着满满关切,指了指阿虾隆起的小腹。

  阿虾摸着肚子静静望着不远处的白浪逐沙,眼中涌出交集复杂的诸多思绪,她真的很想和自己的老师讲一讲离开流求后这一段不可思议的日子,讲讲长安的街市、梨园的丝竹、立政殿的端严、青海湖畔的风沙;讲讲那间宽大的卧室,和那个永远没于尘世的挺拔身躯。

  “老师,您帮他取个名字吧。”

  老者捻捻白须:“孩子的父亲姓什么?”

  “不,老师,我想让他随您的姓,可以吗?”

  老者沉思片刻,微微一笑:“老夫的姓名若非你今日提起,恐怕自己都要忘了。小阿虾呀,告诉你,老师我姓晁。”

  说罢,老者又看看阿虾的肚子:“希望这个孩子长大成人之后,能明辨是非公正、权衡轻重,就取个衡字吧。”

  “晁衡?好名字。我代这个未出世的孩子,谢谢老师。”

  老者微笑着抬头问阿虾:“你希望他将来做什么呢?”

  “我希望他将来有机会像我一样,去大唐。”

  阿虾说着,站起来走向海边,直到泛着白沫的海水没至脚踝,才定住脚步,痴痴望着海的那边。

  “因为我在大唐,还有惦念的故人。”

  此刻的阿虾并不知道,海的那边,发生了很多很多事。

  “啪!”

  一份奏折被太宗扔在了地上:“阿史那社尔,速传药师、懋功进宫!”

  “陛下可是要对吐谷浑动兵?”

  “这个慕容伏允越发的不晓事了。朕几次三番给他台阶,他就是执迷不悟!既然如此,何复言之?”

  “起兵惩戒吐谷浑臣完全赞成,只是有一事,陛下还需斟酌。”

  “何事?”

  “据臣派出的线报所探知,蜀山玄土剑武守城日前到了伏俟城。这武守城不仅是当世绝顶高手,还是吐谷浑洮河郡王、慕容伏允的王叔,他虽于蜀山学艺多年,但在吐谷浑朝野威望极高。陛下,此人武功修为深不可测,虽然他一人对抗不了数万大军,但若他夜半偷营,对我前线将帅恐怕...”

  “爱卿多虑了,朕早得亲口保证,对我大唐经略西域、造福四海臣民的善举,蜀山鼎力支持,那武守城绝不会从中作梗的。”

  “哦?莫非武守城送呈过本章给陛下?”

  “朕得到的保证不是来自于他,是蜀山掌门柳飞鹰大侠!”

  柳飞鹰确实保证过了,当初那封写给太宗的书信上,只有短短两行字。

  秦王殿下不变,则蜀山不变!

  秦王殿下,贫道愿你永是那个洛阳城外初见时,三千破十万的天际骄阳!

  而贫道,也将永远是那个为你孤身夜入敌营生擒敌酋的柳飞鹰!

  六月,左骁卫大将军段志玄率军进抵青海湖,慕容伏允放弃伏俟城遁去;

  十一月十九日,复任卫国公李靖为西海道行军大总管,偕同积石道行军总管侯君集;鄯善道行军总管李道宗;凉州都督、且末道行军总管李大亮;岷州都督、赤水道行军总管李道彦;利州刺史、盐泽道行军总管高甑生,及突厥降将契苾何力,多路大军深入吐谷浑腹地,追亡逐北。

  至次年闰四月,唐军于曼都山、牛心堆、赤水源、乌海、赤海一再击败吐谷浑军队,直逼柏海。

  到这里,一切都结束了。

  走投无路的慕容伏允,自缢于败逃途中。

  看着手中的塘报,太宗久久沉默。

  我给过你机会,给过你很多次机会,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来一次长安呢!

  你是怕落得个颉利可汗的下场吗?

  颉利确实郁郁而终,但你曝尸荒野,下场就比他好吗?

  罢了!

  “来人,传诏!”

  慕容伏允之子慕容伏顺封甘豆可汗、西平郡王,承袭吐谷浑旧地为大唐臣属国;

  后宫尚寝局司正六品设欧阳蓓儿,赐婚慕容伏顺为西平王妃。

  另诏:后宫尚药局正六品司药李婉柔,进封衡阳公主,赐婚左骁卫大将军阿史那社尔。

  社尔的官职再次晋升,已经开始掌管唐军精锐野战部队,他的功业、他的故事,后面还有很长,这里就不讲了。

  婚后的西平郡王和左骁卫大将军总是为同一件事苦恼:他们经常得独守空床,拥着被子对着月亮碎碎念,本该被他们抱在怀中的软玉温香,却总是无影无踪。

  纵使已双双嫁为人妇,所嫁又都是自己心爱之人,李婉柔和欧阳蓓儿还是保留着当年在卫国公府时的习惯,经常挤在一张床上,窃窃私语直到天明。

  反正两座府邸紧邻,她俩串门方便的很。

  她们说过很多很多话,但说的最多的,永远是那一句。

  苾儿姐姐,燕姐姐,你们在哪里?你们还好吗?

  好,简直是好极了!

  剑南道洪雅县,蜀山脚下一间雅致的客栈。

  廊柱雕梁画栋的宽敞上房内,灯火时明时灭,娇呼时断时续,忽然火石闪烁,灯又一次点亮,客房门砰的一下被撞开,阿史那燕披头散发逃出房间,两腮和颈项处数个鲜红的草莓印让人望之既血脉贲张,又忍俊不禁。

  “不、不行了、我不行了,你别再折腾我了,我真的受不了了!”

  燕上气不接下气的告饶着仓皇逃跑,手臂却被从后一把拉住,李苾邪魅诡异的笑脸随之出现。

  “这就不行了?还有两个游戏没做呢,听话,快回来。”

  “什么?还有两个?”

  燕听了双腿顿时软如面条,这个天杀的小魔女折腾人简直是天赋异禀,可偏偏自己命苦,成了这世上她唯一想折腾的那个倒霉蛋。

  “乖乖跟我进去,再不听话我抱你进去啊!”

  李苾威胁着,作势真的要把燕抱起来,吓得燕魂飞魄散,手足乱蹬,两人厮打纠缠中,身上仅穿的诃子被撕得变形,半露出了饱满挺拔的乳峰。

  是燕那件月白色的诃子好看呢,还是李苾那件桃红色的好看呢?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人有心思看诃子?

  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