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叟点点头,眼见着谈成了买卖,痛快地从破破烂烂的布袋里拿出银两,怪鬼却嘲讽地摇头:“罢了。银子免了,深山老林里过活,万两黄金也用不上。”

  老叟沉吟片刻,扛起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小女孩儿,一瘸一拐离开山洞。小女孩也不挣扎,只低低啜泣,黑洞洞的眼眶里空无一物,血已凝固。没有眼睛的她看起来像木头削成的人偶。

  纵横打起了退堂鼓:“咱们走罢。不早了,回去睡。”

  夜明珠饶有兴趣一笑:“走什么?来都来了。”

  纵横说:“你说说,咱们都知道,人间过活挣命,少不得烧杀抢掠,可这是没法子的事儿。它……怎么把这个小姑娘折磨成这样,看着难受,看着都疼。”

  夜明珠摇头叹惋道:“都说天灾人祸,夺人性命。其实天灾人祸最可怕的是乏匮,采生折割,易子而食,把好好儿的人心都扭曲。罢了。罢了。”

  纵横面露不忍,她收了术法,至那残忍的怪鬼身边:“老人家。”

  怪鬼神色如常,无悲无喜无惧无怒,像是世间一切与己无关。明显纵横不是个寻常姑娘,怪鬼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纵横悲悯道:“是你折断了她的手脚,弄瞎了她的眼睛。”

  怪鬼冷漠地抬头。又低下头,不理会纵横。

  纵横说:“为何?”

  怪鬼还是一言不发。它身上长满浓黑的鬃毛,皮肤呈赭红色,指尖生长的指甲竟然还与人类别无二致。

  纵横又道:“那个……我……”

  怪鬼嘶哑厌恶道:“滚。”

  纵横:“???”

  夜明珠望着她怀疑人生的表情,忍不住笑了笑。

  纵横说:“我就不。我不是人,您可打不过我。”

  夜明珠笑弯了眉。她呀。

  怪鬼不欲纠缠,转身便要逃遁。它行动极为迅敏,犹如山中猿猱一般。纵横穷追不舍,伸手逮住那怪鬼,笑吟吟道:“你跑不了啦。”

  怪鬼依旧是从齿缝里挤出那一个字:“滚!”

  纵横饶有兴趣摸摸怪鬼的鬃毛:“你是人还是小猴猴?告诉姐姐罢。”

  夜明珠上前拉住她,笑道:“过分了,啊。”

  怪鬼笑得阴险:“是。我把她弄成那一副模样,那又如何。”它嗓音甚是突兀,仿佛许久不用唇舌,言语都说不利索。

  纵横半蹲下身子,长长的红绫鲤鱼绣裙拖在地上,她认真地看着怪鬼半晌,忽然又开口问:“为何?”

  与其说是问询,不如说是叹息。

  怪鬼并未动容,它冷道:“天经地义。”

  面露凶光,狠胜蛇蝎。

  夜明珠远远看着,她想,这人间,竟然有这样狠毒,这样绝望,这样丑陋,这样扭曲的灵魂。

  她也颇为好奇。

  缘何?缘何它要如此。

  纵横说:“相逢便是有缘,在下纵横,怎么称呼你呢。小猴猴?”

  怪鬼觉得一阵更深的狠戾劈开心脏。这种滋味来自悲伤,从悲伤中复活,向死而生。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谁和它这样说过话,很多年。这些年来它用仇恨在心里饲养了无数毒舌,又把它们放出去,报复旁人,也禁锢了自己。

  “不仅是她。这丫头的娘亲和姨母,都被我杀了。”

  纵横肃然起敬:“是个狠人,不,是个狼灭。”

  怪鬼冷冷看着空无一人处。棺材上的乌螋还在蜿蜒爬行,棺底下,女孩子的血淹着不少虫殍。

  过了许久,纵横又道:“不如你给我讲个故事罢。”

  “滚,滚!”

  “关于你。将什么都好,今夜,我们都听着。“

  十年前。

  鹤帷国,珞岄城。

  帘上戏玉蝶,廊下闻燕声。

  谪匣不过十八岁的年纪,已生得明眸皓齿、鸦羽云鬓,反弹琵琶清音直上,芳姿名动珞岄城。

  酥骨庭的班主自是看中她,寻常姑娘都只有一个丫鬟服侍,独独谪匣有三个,一个收钗环妆奁,一个通传客人,一个洒扫闺房。

  谪匣性子温软平和,虽说是酥骨庭名副其实的花魁,却并不盛气凌人。无论是身边的丫鬟,还是旁的姑娘,礼数都周全得很。

  有一回谪匣带着一个丫鬟去灯会买胭脂,她挑了几盒牡丹红,懒怠拭颜色,便让丫鬟包起来。胭脂铺洒扫的小哥儿见谪匣好一副花容月貌,惊得茶水都落在案上。他斗胆上前凑趣儿,询问,姑娘怎不试试颜色?

  谪匣淡淡道,罢了。

  她身边抱着胭脂的丫鬟见自己伺候的姑娘这般得脸儿,不禁骄傲道,我们姑娘这等容颜,抹甚么脂儿粉儿不好看,哪里还用试!

  闲言间,胭脂铺外传来一个小女孩的啜泣声。谪匣揉揉额角,淡淡吩咐道,春儿,出去瞧瞧。

  原是一户药铺的几个小厮,要把一个小姑娘赶走。小姑娘哭得满眼绯红,说什么也不松开药铺的门槛。虽是早春,犹有些寒气,小姑娘的脚都冻得绀青。

  “都散了!有什么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