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家主人绝情,这丫头明明儿有亲可投,还赖在这里!她爹娘一年前早就没了,主人心善,赏她一口饱饭,她倒无法无天起来了!昨儿,把我家夫人的金簪偷了!人赃并获。“

  “去!去跟着你婶子。”

  “这儿说什么也留不得你了!小丫头,年纪嫩,心眼儿却不少,手脚不干净偷到主家来了!“

  小姑娘的眼珠转得快,她还是死活不松手,大哭道:“奴,奴知道错了!奴再也不敢了,求给奴一条活路啊。”

  为首的小厮抱臂吩咐道:“别搁这儿丢人现眼了!他娘的!虎六,去后街找她婶子。”

  春儿凑在人群里看了一眼,恐怕姑娘的胭脂给人碰碎,又小心翼翼回来了。与谪匣轻声道:“姑娘,那小丫头偷金,给人抓住了,要赶她走呢。”

  谪匣微微乏了,听着小姑娘的哭声,心下有些不忍。她正欲上轿,回酥骨庭歇息,谁料人坐在软轿中,又听闻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的喊声:“与我甚相干!她爹娘活着的时候,本就和我家没有来往,年头都不上门问一问。怎么这爹娘一死,丫头便要我家养着了!”

  虎六低声道:“金簪子都偷,我们主人是不留的。”

  妇人只恐带累上这个拖油瓶,拿起手中一筐荠菜便走。虎六正要多言,却被妇人推开:“放开!拉扯什么!”

  谪匣已听得明白,这小姑娘的爹娘一年前相继染病去了,因她爹娘都是药铺的伙计,故小姑娘便是在药铺长大。

  她爹娘到底是给药铺做活做了将近十年,掌柜不忍心赶走这个无依无靠的小姑娘,便留下来,当个粗使丫鬟,也能日日吃顿饱饭。

  奈何小姑娘终究是年纪小,心里头哪有甚么分寸。见夫人的金簪子好看,便偷偷收起来,藏在枕头底下。夫人的丫鬟们寻起来,她只道不曾看见,竟瞒了半个月。

  小姑娘出身寒微,一辈子也没见过甚么首饰。夜里总趁旁的丫鬟睡下了,对着水盆将金簪子往头上比画,第二日又把簪子藏起。

  总归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一个丫鬟起身喝水,霍然看见小姑娘拿着夫人的金簪,骇怕不已,夜里闹起来。于是药铺便要把这小姑娘打发走。

  小姑娘并未有旁的亲旧,唯独有一家远方叔婶。谁知两家无甚牵连,更别说情分,哪里肯要这个拖油瓶?

  “落轿。“谪匣淡淡吩咐。

  轿夫不知所措,问道:“姑娘?”

  软轿落下来,谪匣由着春儿扶下来,她走到药铺门口,那小姑娘已哭得满面水痕,瑟瑟发抖,楚楚可怜。

  谪匣一露面,喧扰人群的注意力便放到这酥骨庭花魁美人身上了。

  “哟,花魁穿藕粉倒也别致!“

  “花魁花魁,她便是光着,也是美人。”

  “上一遭我听她弹琵琶,回味了一年半载……”

  谪匣道:“诸位公子,虽说偷金窃玉心思不纯,但她到底是个无依无靠的小丫头。不若你们回禀主家,重罚她一顿也罢了,何苦定要赶出去呢。”

  小姑娘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握了谪匣的藕霞裙袂:“姑娘,姑娘救我!求姑娘救我。”

  谪匣目光下探,淡淡道:“你自与诸位公子认错起誓,往后再不可做贼。”

  第二十三折

  恍惚间,又从烟锦如画的珞岄城,回到十年后的山洞。

  纵横一壁听怪鬼讲故事,一壁思忖,故事里的,谪匣,小姑娘,春儿,到底哪一个是眼前面目全非的怪鬼?

  或许都不是。它只是在凄凉的夜里绉出一个故事,前因后果都不甚妥帖。

  夜明珠坐在她身边,说:“后来呢?花魁把那个偷金的小姑娘救了?”

  纵横亦道:“药铺的掌柜,有没有把小姑娘带回去?”

  怪鬼阴森森道:“不曾。”

  “那小姑娘的叔婶——”

  怪鬼声音不带一丝感情,打断道:“也不曾。”

  纵横托腮,手里还不忘拿着枯枝拨弄棺材上的虫豸来顽“那小姑娘活活饿死了?”

  怪鬼悒悒冷笑道:“后来,是花魁把小姑娘带回去了。”

  后来。

  酥骨庭。

  春儿殷勤地给班主和谪匣都捧上雨过天青针茶,班主看着跪在门槛后的小姑娘,又看看谪匣,柳叶眉蹙起来:“匣儿,你这是做什么!怎么把这个野丫头带回楼里了?”

  小姑娘心跳甚疾,这班主仿佛是不愿意留她,如何是好?正想开口讨好,却又不敢。触怒了鸨母又该如何是好。

  谪匣温柔道:“娘亲莫怪,见她可怜,被药铺赶出来了,叔婶又不要她。便带来交给娘亲,您看看哪位妹妹短了人服侍,便派过去罢。”

  小姑娘心中更是激动,还挑拣什么去处?

  有安身之所,便是恩赐。

  有时候,颠沛流离混着世态炎凉,会让一个人要求很低很低,像野草一样,有些许空隙,即刻肆意生长。但是在浩劫之后,骨髓里的惊魂未定,又促使其贪婪地想要更多,更多。

  班主抬眼看了看小姑娘,半晌,开口道:“你家在何处?爹娘呢?还有,你叫什么。”

  小姑娘心中一阵狂喜,她却只应了最后的询问:“奴……奴是小枝。芍药花枝的枝。”

  芍药花枝的枝。

  班主识人多年,自然猜测到这小枝来路不明,不宜留下。又不肯拂花魁姑娘的面子,她沉思着将香囊中相思豆搁在瓷碟:“罢了,你留着。阿匣且去休憩罢,方才从外头进来,莫着了风。这丫头留给娘亲安排,春儿,扶你家姑娘歇着。”

  小枝年少天真,闻言只当是自己被留下了,竟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笑在面颊上漾开,觉得从此有靠。

  谁料班主与她道:“给你半两银子,你拿着,快些回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