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时自顾自地吐槽,没感觉出抱着他的人身上戾气愈盛。

  直到被放在床上,栾宸面无表情地垂头,靠近,将他整个人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嗓音低沉。

  “她刚才碰你了?伤着哪了?”

  路时被这突如其来的冷气迎面一刺,后知后觉发现男人好像在压抑着怒火,连忙安抚:“那倒没有,我没事。”

  只是互相推搡了几下而已。

  毕竟他男子汉大丈夫,也没真想跟个女人动手。

  栾宸的眼神仍是不信,看起来蠢蠢欲动,似乎有亲自检查一番的意图。

  “……我真没事,”路时努力强调道。

  同时很有危机感地将被子拖到面前,缓缓盖住自己的身体。

  以防对方不讲武德,动手脱衣服。

  一只宽大有力的手掌伸过来。

  路时紧张得瑟缩了一下。

  λ.额头上,用手背试了试他的体温。

  路时下意识地就着这姿势,蹭了蹭栾宸手上微末的凉意,像只依恋主人的小狗。

  耳边传来一声无奈的叹息,男人的手指温柔地拨开他额前碎发,摸了摸额头,声音沉闷而沙哑。

  “抱歉。”

  路时滚烫的眼皮上下一碰,觉得莫名其妙:“王爷为什么要道歉?那美人,又不是王爷自己要的。”

  栾宸:“……”

  栾宸的声音中掺进了一点危险的意味:“美?”

  路时:“……还、还行吧。”

  能被知府当作礼物硬塞过来,肯定不会差。

  虽然不太符合他的审美。

  毕竟,他喜欢男人。

  栾宸半晌没有说话。

  幽暗的光线中,路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温暖的被褥,舒适的床,还有身边人熟悉的气息,构成了令他安心的环境。

  他不知不觉在这安静中放松下来,被一阵困意席卷,眼皮倦怠地耷拉着,几乎就要阖上。

  “我并不是说此事,”屋内忽然响起极轻的一句话语。

  “什么?”路时迷迷糊糊,没有听清。

  栾宸不答,只是用带着薄茧的指腹缓缓抚过少年略显清瘦的脸颊,来来回回,舍不得离开。

  如果不是跟着他奔波,路时不会生病。

  他本不想也不该,将他带入这样的荆棘塞途。

  如果可以,栾宸更希望把少年好好地娇养在王府,自由自在,做个富贵闲人。

  “王爷,”窝在被子中发热的路时开口叫他。

  “我在,要什么?”栾宸凑近。

  路时含混地咕哝:“刚才他们没发现……什么吧?”

  栾宸这样为他出头,假如被有心人察觉出他对自己的在意,会不会告到皇帝那儿去,说他……搞基啊?

  栾宸手指一僵,胸腔处滚过一阵针扎似的隐痛。

  “放心,”他轻声宽慰着,“没有人会发现。”

  他克制了又克制,特意等到所有人都出了门,才抱住了路时。

  他可以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但路时一定在意。

  他能感受到少年对他的依恋和赤忱情意,可这世道终究不是只有他们二人。

  他不希望逼迫爱的人,去面对那些可能的流言蜚语。

  哪怕路时永远不会对他有明确的回应,他也甘之如饴。

  如果路时不想被人看见,那他就在人前藏起自己的感情,藏一辈子。

  只要可以一直这样,守着他。

  听说自己没有给栾宸惹麻烦,路时松了口气,很快在高热中陷入沉沉的昏睡。

  再次醒来时,是阿平去请来的郎中在给他号脉。

  “这位小公子应当是外感风寒,加之连日劳累,又有些心神不宁,导致气血不足,略有体虚,并无大碍。小的开几副汤药给小公子吃几日,往后好生将养便可。”

  路时低低地呻/吟了一声。

  身边的栾宸眉心一紧,“可是他浑身都疼,一直睡不安稳。”

  郎中不紧不慢道:“发热正是这般,公子不必担忧。且这热不急着退,发出来倒好些,只是后半夜可能会愈加畏寒,可以多替他备些汤婆子。至于身上疼,小的教公子几个穴位,揉按一番会有缓解。”

  栾宸对这郎中轻飘飘的态度很是不满,但据韩扬说,这位已经是戍海城中最有名的郎中了,应该是很靠谱的。

  于是只能耐着性子,认真地学了按摩的手法。

  送走了郎中,阿平拿着方子自去取药。

  栾宸坐在床边,照着刚才郎中教的法子,替路时揉按着头上、手上各处的穴位。

  路时被按得哼哼唧唧,像蚊子一样哀哀地叫:“疼。”

  栾宸手上不过用了半分力,知道他只是不舒服在撒娇,却也忍不住又收了点劲,嘴上叹息:“知道疼?以后不许再生病了。”

  路时:“……”

  这话说的,细菌病毒都没你这么霸道。

  栾宸又说:“待回了府上,让吕太医给你好好调理身子,每日强身健体,不可懈怠。”

  路时立刻气血上涌,声音都大了些:“我不要!”

  听起来就是吃药,扎针,还要锻炼!全都很讨厌!

  栾宸唔了一声,“不疼了?”

  路时又蔫儿了下去:“你轻点嘛。”

  栾宸不吭声了,沉默地继续手上动作,直到按得差不多了,才把他放回去,替他掖好被角。

  路时被栾宸的态度弄得有点忐忑,正思考刚才哪句话把男人惹生气了,额头上忽然传来一种柔软的触感。

  路时瞪大眼睛,怎么又亲……亲……

  “你乖点,不要生病,不要受伤,”男人低哑的嗓音有种压抑的感觉。

  “你疼,我也会疼。”

  路时不说话了。

  本就发烫的脑袋这会儿更是烧得如火燎原。

  许久后,他才捂着被撞得砰砰直响的胸口,喃喃了一句:“那我、我尽量。”

  栾宸嘴角牵起一个不起眼的弧度。

  他出去了片刻,回来后脱去外面的衣裳上了床。

  路时的鼻尖先嗅到散发着热度的潮气,接着整个人落进栾宸怀里。

  路时感觉到后背传来的心跳声,结结巴巴:“你……你怎么……”

  “大夫说你晚上会冷,我比汤婆子暖和,抱着你睡就不冷了,”栾宸理所当然道,“别胡思乱想,我这是在遵医嘱。”

  路时:“……”到底是谁胡思乱想!

  他挣扎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朝那暖烘烘的诱人怀抱投降,翻了个身,自暴自弃地贴着男人,缩成一团。

  栾宸看着少年抓住自己衣领的手,露出淡淡的笑容,伸出手环住那清瘦的背脊,轻轻拍着哄怀中人睡觉。

  “睡吧,等药好了,我再叫你。”

  -

  与七王爷院中此刻的温柔乡不同。

  知府曹昌明的院落中,正弥漫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氛围。

  “怎么会不收呢……怎么会不收呢?”曹昌明焦躁地走来走去,“难不成这世上还真有什么不近女色的男人?放着美婢不要,居然留个小厮伺候!”

  他停下来,看向身前两名娇美的婢女,忍不住发怒:“你们两个也太莽撞了!明知道那七王爷最是护短,怎么就蠢到偏要去得罪他的人?!就不会先亲近亲近?”

  亏他还特意挑了两个有些身手的丫鬟去盯人,哪知道连人家大门都没进得去!

  娇莺脸上有些挂不住,不服气道:“老爷,奴婢们哪曾遇到过这样没大没小的下人?看他那模样也没怎么见过世面,本以为吓唬两句他就该知难而退了,谁想到那么硬气,倒引来王爷给他撑腰……”

  臭小子可真是好命!

  曹昌明气得手直发抖,然而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后悔也无济于事。

  他铁青着脸问另一人:“戏蝶,你就没什么要说的了?”

  被叫到的婢女回过神,若有所思地说:“老爷,奴婢当时和那小厮推搡了几下,发现他既没什么力气,更谈不上有武艺在身。您说,七王爷为何独独要他伺候呢?”

  曹昌明不耐烦地挥手:“许是做事伶俐乖觉,用着顺手罢了,这有什么稀奇。”

  戏蝶却摇摇头:“老爷有所不知,奴婢和他拉扯时,不慎看到了他露出来的里衣衣角。那衣服的绣工和料子都是极好的,一看就价值不菲,不像是一个下人能穿的。”

  曹昌明蹙眉:“你的意思是……”

  戏蝶说:“奴婢不敢妄言,不过还有一点,也很奇怪。”

  “七王爷站在奴婢身前时,奴婢在他身上闻到了一种特别的冷香。这香味,先前在那名小厮身上似乎也闻到了。”

  曹昌明眼神陡然一变,接着眉头舒展开来,“有意思。”

  “你们须得想办法,再去探一探。”

  -

  路时在床上躺了两天。

  栾宸有事务在身,白天不能在府中陪着他,也不能带他出门,便留下阿平照顾他。

  阿平过来给他送药送饭,看他的眼神充满担忧:“小路哥,你这样身体还吃得消吗?”

  “啊?我比之前好多了啊,”路时说。

  阿平说:“可你都病成这样了,晚上还得给王爷守夜,这也太辛苦了。”

  路时:“……我……”

  阿平义气道:“要不我跟王爷说一声,晚上我来吧。”

  “噗!”路时差点把药喷出去,捂着嘴巴剧烈咳嗽起来。

  阿平赶紧上前拍他的背。

  路时摆摆手,脸涨得通红:“没、没事!咳咳,王爷晚上睡得挺踏实,我也不、不用怎么守着。”

  阿平没多想,应了一声,端着药碗出去了。

  路时正心虚,门口响起栾宸促狭的声音:“怎么,不舍得把这好差事让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