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时头重脚轻地出了膳厅,阿平陪在他身边。

  曹昌明唤来下人,领着他前往府上替七王爷一行人准备的住处。

  这一路上,他虽然病恹恹的提不起精神,余光仍然将知府的房子看了个七七八八。

  是与外面的朴素截然不同的豪华。

  就算比不上王府和皇帝的行宫,那也绝不是普通的官宦人家能拥有的。

  百姓在冰天雪地里无家可归,这一城之主却缩在安乐窝里享福。

  路时在心里呸了一声。

  皇帝可真是个废物。

  知府给栾宸安排的院子在府邸的最里面,那小厮将他带到院门前便自行离开。

  路时进了门,昏昏沉沉随便选了间屋子就往里走,想要赶快进去找张舒服的床躺下。

  哪知他一只脚才跨过门槛,一道有些尖利的女声突然响起。

  “哪个院儿里的奴才?好生没规矩!主人家的内室岂是你这厮能随便进的?”

  路时抬起头,两名翠绕珠围的女子一前一后站在跟前。其中一人脸如银盘,丰满圆润,另一人柳叶眉下生了一双千娇百媚的眼睛,端的是面容姣好,各有千秋。

  看衣着像婢女,但好像又比一般的婢女等级高些。

  说话间,这两人都虎视眈眈看着他,像是被侵犯了私人地盘。

  路时:“……你们谁啊?”

  说话的女子瞋目竖眉,呵斥道:“你倒有脸问起我来了?你知道这是谁的屋子吗?说出来吓死你!还不赶紧滚出去!”

  “……”路时疑惑地看了看外面,问道:“怎么?这里不该是给七王爷住的地方?”

  他转头跟阿平小声嘀咕:“不会吧?难不成刚才那小哥带错路了?”

  对面二人听见“七王爷”三个字,表情一僵,狐疑地对视一眼:“你知道这是给王爷住的院子,还敢擅闯?是哪位夫人派你来的?”

  路时像听天书:“什么夫人?我跟着我们家王爷来的,既是给王爷的院子,那我也没走错啊。”

  说完路时抬脚继续往里走。

  银盘脸女子脸色微微一变,却再次伸手将他拦下。

  她把路时与阿平两人上下打量一番,然后换了副稍微客气些的语气:“原来是王爷的随侍。你的确走错了,下人住的耳房在对面。你该知道,没有主人允许,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她的眉梢眼角依然透着倨傲,还有一丝隐隐的嫌弃。

  这小厮虽说长得挺俊俏,可怎么这么不懂规矩?王府对底下的人竟如此放纵?

  路时本来就浑身酸痛不舒服,加上被这莫名其妙的人拦了一次二次,再好的脾气也有点火了,不耐烦道:“你谁啊?又不是我主子,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让开!”

  栾宸的床他都睡得,这破房子有什么进不得?

  银盘脸怒了,叉着腰趾高气昂地说:“我姐妹二人可是知府大人特地送过来伺候王爷的,你给我放尊重点。”

  另一名媚眼的女子娇哼一声,也阴阳怪气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这会儿我们提点你两句,总比坏了规矩被主子责罚强。说不定往后我们成了你半个主子,有的是你求着我们的时候呢!”

  阿平听了这话,率先反应过来,在身后偷偷拉了拉路时衣角,小声说:“小路哥,要不算了吧,咱就先去耳房歇着……”

  他胆子小,下意识担心这两人真会去跟王爷告状。他爹说过,漂亮女人吹起枕边风来可厉害了!

  再者说,她们的话倒也没大错,进主子内室的确要得主子允许。

  路时站着没动。

  他本来就因为发热头晕脑胀,这会儿更是气得浑身的血液一股一股往脑袋里冲,冲得耳鼓膜嗡嗡作响。

  好啊,这狗官居然还给栾宸送美人!

  想金屋藏娇怎么的!

  路时深吸一口气,露出个冷冷的笑容:“哦,我好怕啊。”

  银盘脸得意:“知道怕就……”

  “那你们快点去告我吧。”路时挑衅地扬眉,“这房子我今天还非进不可了。”

  “你!!!”

  “莺儿,拦住他!”

  -

  席间,肥肉厚酒早已撤了个干净。

  膳厅的门紧闭着,无人进出。

  曹昌明刚吃力地应对完七王爷的盘问,里衣被冷汗湿了一回又一回。

  栾宸嗓音漠然,看他的眼神与看死物无异:“明日,若是曹大人还不能拿出一个妥当的解决方法,本王不介意替曹大人解决。”

  “是。”曹昌明攥紧手掌。

  栾宸起身,曹昌明悄无声息松了一口气。

  “下官这就请人带王爷回院休息。”

  门打开了,一直候在门外的管家这才得了时机,步履匆匆地跑进来,附耳对他说了几句话。

  曹昌明听了一半,皱起眉头刚要开口,视线对上七王爷那双冷沉深幽的眼睛,后背立刻传来一阵类似于告警的凉意。

  他想起先前在府邸门口这位待下人的态度,衡量片刻,站起身对栾宸讪讪笑道:“王爷,您的那位仆从,似乎跟府中派来伺候您的婢女产生了一点小误会,您看……”

  曹昌明后半句的“我陪您去看看”还没说出口,七王爷霍然拔腿往外走。

  韩扬冷声道:“带路。”

  曹昌明赶紧诺诺应是。

  曹昌明一行人匆匆赶到院子,远远便看到婢女娇莺候在门口。

  戏蝶似乎不见踪影,也没看到王爷那名小厮。

  曹昌明正疑惑,娇莺先看见了他身边的人,眼睛一亮,殷切地迎上来:“奴婢娇莺拜见王爷,见过老爷。”

  栾宸没有看她,只冷冷乜了一眼曹昌明,径直朝屋里走。

  曹昌明连忙追在后面解释:“王爷,下官是担心王爷在府上住不惯,所以这才特地提前备了两名婢子在房中伺候。先前下官交代过她们,方才认得王爷您……”

  他转头压低了嗓音,朝婢女怒道:“那小厮呢!?到底发生了何事?你跟他起什么冲突!”

  娇莺的嘴角抽了一下,非常不满地撇嘴:“老爷,管家没跟您说?实在是这王府来的下人没规矩!他非要进王爷的内室,还想去床上睡觉!您说这要是让王爷知道,岂非算是奴婢和戏蝶的失职?”

  那一边,栾宸一脚跨过房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副古怪的场景——

  一名婢女双手抱在胸前,背对着门,面朝一把太师椅站着,那姿态盛气凌人,似乎在有意阻拦着谁。

  阿平愁眉苦脸站在椅子旁,与她相对而立。

  ……路时呢?

  栾宸往前迈了两步,这才看见路时正坐在那把被人拦住的太师椅上。

  少年闭着眼睛,好像倦得很了,歪着腰,几乎将半个身子倚在椅子一边的扶手上。

  那椅子坚硬光滑,没有软垫,显然并不是很好的休息地,所以他睡得也极不安稳,眉心蹙起一条好看的竖线。

  当看清路时白皙的皮肤下因为发热透出的红意时,一股勃然的怒气呼啸着冲上栾宸心头。

  戏蝶听见声音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名身着华服英俊高大的男人。

  再看看他身后跟着的曹大人,不难猜测这人的身份。

  她面露惊喜,福身便拜:“王……”

  男人掠过她,宛如一阵森寒的风,站在椅子面前将少年挡住,周身裹挟着雷霆般令人窒息的威压,眼眸中翻涌着刺人的杀气。

  “都给本王滚出去。”他沉声道。

  戏蝶呆住了,而后第一反应是想辩解:“王爷,奴婢是……”

  栾宸抬起眼眸,冷冰冰地看向曹昌明:“曹大人,本王说话不喜欢讲第二遍。”

  “还是说,你这府中人,更喜欢本王动手?”

  栾宸话音刚落,一旁的韩扬唰地抽出佩剑,锋利的刀刃在屋里划出一道雪亮的光。

  “王爷恕罪!”

  “王、王爷饶命!”

  屋里的人扑通跪了一地,曹昌明压抑着心中恐惧,颤抖着声音朝两名婢女怒吼道:“还不快滚!”

  戏蝶和娇莺面色惨白,立刻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路时被一连串的动静吵醒,头痛欲裂地睁开眼:“怎么……”

  栾宸背在身后的手从袖中探出,借着背影遮挡,安抚地摸了摸路时的手背。

  “曹大人,”栾宸叫住曹昌明。

  “若是你再往本王房中送些不三不四的东西,休怪本王对你不客气。”

  “下官知罪!下官知罪!下次一定不敢了!”

  曹昌明屁滚尿流地走了。韩扬则带走阿平,让他出去请个郎中。

  门扇将外面的光线一掩,室内陷入昏暗。

  栾宸俯下/身,动作轻柔而迅速地将路时抱起来,往卧榻的方向走。

  路时烧得迷迷糊糊,被熟悉、安全的气息包围着,一时间软弱得神智不清,埋在栾宸颈窝处,委屈巴巴地告状:“她们不让我进屋,还骂我。”

  栾宸又心痛又生气,手背上青筋迸起,冷着嗓音道:“跟了我这么久,还不会狐假虎威?下回再有这样的,只管动手。”

  路时:“……想动来着。”

  栾宸声音更冷:“怎么?怜香惜玉?”

  路时恼羞成怒:“打不过!”

  他哪知道看起来娇滴滴的女人,力气怎么那么大!他和阿平两个人联手居然也只能勉强进屋抢到一把椅子!

  好歹进门坐下来,要真的睡在门口……那丢人可就丢大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