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琴声只持续了很短一段时间,就戛然而止,白晚风猜,大概是谁想听音乐,不小心放了外音,找到耳机后,就换了耳机。

  林北辰看他一直朝向一个方向,问: “怎么了?”

  “……没什么。”白晚风转身,示意奶油向前走。

  走了没几步,他却听到一个成熟干练的女声叫林北辰的名字,紧接着是一段急促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

  女人惊喜地说: “林先生,没想到在这里见到您,真的太感谢您了……这是,白老师?”

  白晚风本来听她的声音就有点耳熟,再听到这似曾相识的对白,心下有了一个答案。

  林北辰礼貌地和对方打招呼,他也跟着问了声好,迟疑地问: “你是……薇薇的姐姐?”

  “是,没想到你还记得我。”薇薇的姐姐明显更加激动, “你当初给薇薇录的那几句话,她一直珍藏着,做手术前还在听。也是多亏你的鼓励,手术才进行得这么顺利。现在薇薇已经快能出院了。”

  白晚风哑然失笑: “和我没关系,是医生医术高超,薇薇也争气。”

  “姐姐,出什么事了吗?”一个怯生生的小女孩的声音响起。

  她大概是发现姐姐许久没有回来,放心不下,也跟着找了过来。

  薇薇的姐姐情绪高昂而有条有理地给她介绍林北辰和白晚风。前面介绍林北辰投资的项目对她的病情帮助的时候,薇薇只是拘谨地道谢,等提到白晚风是谁时,她的声音才响亮起来,有了感情。

  薇薇语无伦次地说: “对不起,我,我才刚刚学习怎么用眼睛,认,认不清人脸。但是我记得您的声音,我,我很喜欢您的演奏,治疗的时候,无论遇到什么,只要听到您的音乐,我就能安心下来。”

  白晚风笑着摇头: “和那些大家相比,我太普通了。”

  薇薇急切地说: “不。您和他们不一样,我听不懂他们想表达的感情,我总觉得那些东西离我太远了,但我能从您……”

  林北辰生硬地打断他们: “时间不早了。”

  薇薇发出短促的气声,刹住话头,小声把自己想说的说完: “但我能从您的演奏里,听出生命的音调。您是,独一无二的。”

  白晚风问林北辰: “你是有什么紧急会议要开吗?”

  林北辰含糊地“嗯”一声。

  白晚风说: “那你找个安静的地方开会吧,我和薇薇再说几句话。薇薇等会也要回住院部吧?”

  一直呼啸的冷风好像突然停了,周围的空气凝结成坚硬的冰块,把人关进一个一个封闭的小格子。

  林北辰握住他的手,用力按按他的虎口: “不行,你跟我回去。”

  虎口处传来酸麻感,整只手都使不上劲。

  白晚风:垮脸。

  薇薇大气不敢出,薇薇姐姐识趣地说: “那我们就不打扰了。薇薇,我们也该回去了。”

  薇薇恋恋不舍地应了一声。

  白晚风叫住她们,硬是在林北辰压迫力十足的目光下,留下她们的联系方式。

  “你开会又不需要我做什么,为什么我要跟着你回来。”回病房的路上,白晚风委屈地甩着被捏疼的手。

  “你不是不想接触那个吗?”林北辰顿了顿,握住他的手,轻轻帮他揉着被捏疼的地方, “没必要和她们说下去。”

  “你是怕我在勉强自己吗?”白晚风愣了愣,转头,面对着他。

  现在那双黑色的眸子像是未经打磨的原石,灰蒙蒙的,但林北辰总是能想到,它充满神采的样子。

  白晚风认真地说: “我没觉得勉强。”

  他灰暗的眼中,隐约燃起往日的火光。

  “我想,回去试一试。”

  “你是说……”林北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确认了一遍, “你想重新开始弹钢琴?”

  “嗯,”白晚风羞涩地说, “我不是说和以前一样要比赛或者商演,就是想闲暇的时候弹一弹。我现在肯定没以前弹得好,你别对我有太大期望啊。”

  “没关系。”他猝不及防地落入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林北辰喃喃自语, “你愿意回去就好。”

  白晚风的每日日程,又多了一项。

  钢琴太笨重,不可能搬到病房。

  林北辰先给他买了架轻便的电子钢琴替代,作为复健用。

  白晚风起初害怕吵到周围病房的人,后来得知VIP病房一层好像就他一个人,就大胆起来。

  薇薇出院前,白晚风和她又见过几次。

  小姑娘起初非常拘束,和他说话常常结巴。后来熟悉了,也放松起来,会在他面前,尝试演奏一些片段。

  她没有经过专业训练。白晚风听得出来,她弹得很生涩,即使最简单的曲调,也弹得磕磕绊绊。

  薇薇自己很不好意思,弹完就躲在旁边装不存在。

  白晚风专注地听完,给她指出几个节奏不对的地方,又鼓励说: “刚开始自学能有这样的水平,很不错了,以后你可以有更加系统的学习。”

  “不用安慰我。”薇薇低落地说, “我知道我弹得很差,比你刚学的时候,差远了。”

  白晚风笑笑: “但比我现在要好多了。”

  “怎么会,”薇薇急着反驳, “你现在比以前,还要厉害。”

  白晚风缓慢摇头,说: “大部分技巧,都可以通过练习来达成,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你不仅仅是技巧……”

  白晚风垂下眼帘。他疲倦地挥挥手,打了个呵欠,说: “我有点困了。对不起啊,没办法和你聊太多。你姐姐在外面吗?”

  薇薇沉默了一会,白晚风听到轻轻的抽噎声。薇薇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和他道别: “那我先回去了。”

  白晚风送走她,懒懒地趴在电子钢琴上。

  琴键因为他的重量奏出沉闷而不和谐的音调,像是被闷住的枪响。

  凛冽的风从窗缝间钻入,拂过他裸露在外的脖颈。他却仿佛什么都没感觉到,一点都不怕冷。

  趴了一会,他支撑起身体,端正坐在电子钢琴前,摆出最标准的姿势,按下琴键。

  咚。

  流畅的乐音倏然停止。他停下动作,用空洞的双眼看着自己的手。

  他开始发抖,右手握拳,重重向琴键砸去,左手则扼住右手手腕,阻止拳头真的落下。

  做不到。

  还是做不到。

  他弹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