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芳愉听着听着,眯起眼睛,怀疑地看向身边人。
难道她之前猜错了?
父子俩的矛盾不是因为小娃娃那封信而起?
她正想着,另一边的小娃娃还在念念叨叨,同时迈开小短腿,一点点往太皇太后的方向挪,挪到太皇太后身侧后,双手搭在老人家的膝上,身体微微弯曲,两只肉肉的手掌分开,一左一右托住自己的下巴,像朵绽放的小花儿一样。
旋即咧开嘴巴,朝着太皇太后露出一个极灿烂的笑容,撒娇般呢喃道:“乌库玛嬷,您说,保清是不是好生冤枉呀……”
太皇太后显然极为受用他的撒娇,两边眼尾直接笑出了层层褶皱,她向前弯了弯腰,把小娃娃搂进自己的怀抱里,嘴角含笑说道:“是是是,你汗阿玛真是越来越过分了!”
她大概是考虑到小娃娃刚种痘归来,不愿在这些小事上委屈了小娃娃一点点。
说完之后,还朝着皇上十分隐晦地投去警告一眼。
皇上下意识拧起了眉。
就听叶芳愉这时候轻声开口了,“保清,你回来额娘这边,额娘有话要问你。”
小娃娃只能恋恋不舍地离开乌库玛嬷那温暖的怀抱,迈着小短腿哒哒走回叶芳愉的身边,眨了眨眼睛,“额娘?”
叶芳愉道:“你汗阿玛忙于朝事,哪里会有闲工夫在这儿无缘无故骂人?可是你回宫之后,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惹你汗阿玛不高兴了?”
小娃娃连忙疯狂摇头,“没有,没有哇!”
他脸上小表情变得着急又慌乱,“我什么都没有做呀!额娘,您信我,我连怎么回来的都不知晓呢!我,我今儿早晨睡醒,刚一睁开眼睛,就发现在这间屋子里了。然后,然后……。”
“然后就看见汗阿玛也在,他在跟大姐姐和二妹妹说话,表情可温柔了,一直笑啊笑的,眼睛也亮亮的,但是一看到我,他就迅速不开心了,说我没有规矩,起床了也不知道先把衣裳穿好。”
“可是,可是我昨晚睡前,明明不是这套衣裳呀。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回到宫里了,衣裳怎么还乱糟糟的。”
“我看见汗阿玛的时候,本来还很开心呢,结果汗阿玛一说我,我就不开心了……”
即使十分慌乱,小娃娃回话时依旧条理清晰,只是倒腾来倒腾去,念叨最多的还是“不知道”几个字。
旁边的皇上终于彻底黑了脸,伸手将长子从那拉氏的身前拉了过来,凝视着长子的眼睫,沉声道:“朕明明是因为你撒谎才生气的!”
“我没有撒谎!”小娃娃大声道。
一边说着,一边手腕使劲,想把自己从汗阿玛的掌心里挣脱出来,回到额娘的身边去。
“都到了这个时候,还在撒谎?”皇上危险地眯起了眼睛。
叶芳愉心中顿时一个咯噔,连忙伸手拉住了自家小娃娃的另一只手,同时嘴上安抚道:“皇上,有话好好说,别吓着孩子了。”
皇上却还是怒气冲冲。
大掌死死地抓着长子的手腕不肯放。
两个大人中间隔着一个小娃娃,场面无声对峙。
这时候旁边的太皇太后敲了敲手中拐杖,“好了!”
她斜了一眼皇上,“玄烨,你先放开保清。”
竟是连皇上的大名都叫上了。
皇上闻见太皇太后的话,表情顿时一僵,旋即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松了手。
小娃娃的嘴巴高高撅起,很是不服气地退回了自家额娘身边,将自己一整具温热暖呼的小身子都窝进了叶芳愉的怀中。
表情倔强又委屈,眼眶里也慢慢积蓄起了一汪热泪,却顽强地没有叫泪水滴落。
太皇太后沉声道:“玄烨,你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面对老祖宗如此严肃的质问,皇上倒也不敢不说,于是表情略微有些阴沉地将前因后果交待了。
——事件源头果真是来自于那封出自小娃娃之手,洋洋洒洒写满了各类不切实际梦想的信。
或许是担心小娃娃回宫途中,真的会不顾侍卫反对,跑到大街上搜罗各类点心零食,甚至追问开店和做生意的细节;也或许是担心会被有心人捉住小娃娃回宫的行进路线,进而谋划刺杀。
皇上这次依旧主打一个随心而动,于昨天夜间,子时末左右,派人快马加鞭到郊外的皇庄传话,命他们即刻便动身回宫。
彼时,小娃娃和两个小格格才刚睡下不到两个时辰,若是直接叫醒,估计回程路上必不得安歇,于是宫人便自行做主,收拾出了一辆铺满棉褥和被子的马车,又用布料剪成一小条一小条的模样,卷起来塞进几位小主子的耳朵里。
而后动作小心翼翼将他们抱上马车,由侍卫守护先行,其余宫人则留下来继续收拾物件,待天光大亮后再启程赶回紫禁城。
小娃娃他们几个回到紫禁城后,马车不停,径直驶入乾清宫的地界范围,又由梁九功接手,将他们安顿在了乾清宫的东暖阁里。
等到皇上下完早朝,回来一看,只有两个女儿醒了,正坐在窗边拉着小手低声说话。
而长子呢,则是怀中抱着一个小枕头,呼呼大睡,睡得中衣不小心掀开一角了都不知道,露出一片白。花。花的柔软肚皮,随着奶鼾声一起一伏,叫人看了便十分眼热,手心发痒。
——这只是守候在东暖阁内几个宫人的想法。
至于皇上嘛,他自然是不痒的。
毕竟他在几个儿子面前的做派一向威严,又不苟言笑。
于是没有理会长子,兀自坐在一旁,同两位小格格说起了话。
大约是说话声太大,很快就把小娃娃从梦中吵醒了。
他醒来之后,许是睡得有些迷糊,看见东暖阁内与皇庄截然不同的布置摆设,一时之间竟错以为自己还在翊坤宫中,于是嘴里就叽叽咕咕了起来,一会儿喊着额娘,一会儿又说包子真好吃,以后要开一百间包子铺。
还要给额娘开一百间首饰铺子,一百间成衣铺子……
还说想带乌库玛嬷和皇玛嬷去大草原玩,去江南玩,去广东玩……
也不知道他这些时日看了些什么书,亦或者是从宫人和太医的嘴里听见了什么奇闻异事,广东不够,竟连海外都惦记上了……
听着长子越说越不着调,两个女儿吃惊地瞪圆了眼睛,皇上终于忍不住心头怒气,大声呵斥了保清几句。
这一呵斥,终于把小娃娃的瞌睡虫惊醒了,也彻底看清了自己身处何处。
他下意识给自己做找补,一说汗阿玛是听错了,自己根本没有说过那些话;二说自己是听见别人这么说,才会梦里呓语的;胡说八道多了,竟连他自己都信了。
于是便愈发理直气壮起来,想着自己都跟额娘拉过勾勾了,额娘肯定不会出卖自己。
汗阿玛这是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故意唬弄自己呢,想要诈他,让他自己老实交待。
这在三十六计里面叫做什么来着……啊对!抛砖引玉!
他完全没有设想过汗阿玛可能已经看过了信件。
见汗阿玛这般不相信自己,不仅连声呵斥,甚至还说要打他屁。股板子给他长长教训时,小娃娃终于也怒了,从床上爬起来,衣裳都没穿好,便掐着腰,大声同他汗阿玛“理论”了起来。
这一“理论”,很快便惊动了慈宁宫,这才有了太皇太后着急赶到乾清宫的一幕。
听完前因后果,太皇太后有些哭笑不得,她表情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有第一时间开口。
另一边,叶芳愉则是有些不敢置信,“就因为这?”
皇上睨她一眼,“什么叫’就因为这‘?”
这还不够吗?先是不务正业,不思进取,后又在心虚的情况下,下意识选择了说谎,意图欺瞒于他。
这叫什么,这叫欺君罔上!
换做旁人,都足够抄家杀头了!
叶芳愉此时还不知皇上心中的想法。
心下只觉得有些好笑。
叶芳愉拉过自家宝宝的手,牵着他从自己怀中退出来,推了推他的小屁。股,“保清,同你汗阿玛认错,道歉。”
小娃娃缓缓瞪大了一双微红的眼睛,“为什么?”
叶芳愉凝视着他的眼睛,淡声说道:“因为你不该撒谎。”
“还记得额娘从前说过什么吗,撒谎的孩子会怎么样?”
小娃娃心虚地缩了缩脖子,道:“会,长长鼻子。”
叶芳愉便点了一下头,“你想鼻子变长吗?”
“不,不想的。”小娃娃红着眼睛,吸了吸鼻子。
他那颗比核桃大不了多少的脑仁到现在还是乱糟糟,晕乎乎的一片,但这并不妨碍他听话。
于是听话地上前两步,做出最乖巧的模样,眨了眨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仰头看向他汗阿玛,“汗阿玛,儿臣,儿臣知错了,还望汗阿玛不要同儿臣计较。”
说完,想了一想,干脆双膝一软,跪在铺了两层厚羊绒的地毯上,模仿着从前看过的礼仪,双手放在地面,行了个叩拜的大礼。
叩完以后,脑袋抵在地面,一副汗阿玛不原谅他他就不起来的小模样。
一旁围观的太皇太后立时便有些心疼了,手指攥了攥拐杖,下意识想开口为曾孙说话,但又思及到皇上的颜面,最后只是动了动嘴唇,没有开口。
叶芳愉也没有开口帮着说话的意思,安静沉默地站在一边,看着自家小娃娃行礼。
屋内一时间静得如空气都被抽离了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皇上才终于有了动作。
他弯腰把小娃娃从地上扶了起来,表情依旧沉着,眸底深不可测。
他把长子扶起来之后,语气不疾不徐地说道:“你知错了就好,朕其实也不愿罚你。”
之前说要打屁。股板子的话,其实都是他说来吓唬人的。
真要让人动手打自己的长子,他又如何舍得?
皇上心中很明白,长子现在年纪还太小,又被那拉氏养得格外天真,稚气未脱。那封信中所说的愿望,大部分都是异想天开,说不定去了上书房两年,连他自己也忘了。
自己又何须计较呢?
他气的从来都不是那些字句本身,而是长子在事情败露后,没有一点担当,竟还当着他的面下意识说谎的举动。
只是这些,小娃娃现在是想不明白的了。
他被汗阿玛从地上扶起来后,心中实则还有些不忿,觉得自己之前说的本来就没错。
但他……确实说了谎,也不知道回去之后,鼻子会不会变长……
*
事情解决,老祖宗也看过了心爱的宝贝曾孙,叶芳愉便带着小娃娃回了自己的翊坤宫。
刚一回去,便觉腹中饥饿,恰好小娃娃也还未进食,母子两个便如从前一般,亲亲密密地坐在一块儿,用完了一顿早膳。
之后,小娃娃回了自己的暖阁,也不知在里头鼓捣了些什么。
转眼就蹦蹦跳跳的出宫玩耍去了。
他先去了慈宁宫,陪着老祖宗说了一早上的话,又去看了看还在病中的长生弟弟,因为害怕打扰到弟弟的休息,兄弟两只说了几句话,小娃娃便出了慈宁宫。
又往延禧宫的方向走。
延禧宫中都是十分疼爱他的几个长辈,见他平安康健的归来,别提多高兴了。
大约是感受到额娘的欢喜,勒常在腹中的胎儿竟也忽然活泼起来,在勒常在的肚中连踢了好几脚,直将小娃娃吓了好大一跳,一双清润圆溜的大眼睛里满是好奇和惊叹。
勒常在害怕他被吓到,连忙出声安慰,说小宝宝是因为在肚子里觉得闷了,才会动一动手脚,看着吓人,其实也不怎么疼。
小娃娃:“真的不疼吗?”
勒常在点头,眉开眼笑地说道:“刚开始的时候是有些疼的,后来习惯了便好了,而且啊,他平时很心疼我,一般也很少会动,今儿大约是你来,他知道是哥哥来看他了,心中激动,这才手舞足蹈的吧。”
小娃娃将视线从勒常在的肚子上移开,落在她的脸上,细细打量了一圈,看见勒额娘的鬓角有些微微细汗,面色也有些发白,就知道勒额娘这话是哄着他玩的,其实肚子应该可疼可疼了。
于是背着手,后退了几步,歪着脑袋说道:“勒额娘辛苦了!”
顿了顿,他继续道:“我今儿出来时间长了些,额娘估计也想我了,我就不打扰几位额娘了,你们好生休息吧,我改日再来看你们。”
宜嫔就说:“那用你跑来跑去的呢?宜额娘啊,明儿就去翊坤宫看你好不好?”
小娃娃乖乖点头,“那自然是好的呀!额娘平时太忙了,我还想着宜额娘能带我去御花园里走走呢,刚刚过来的时候,看见好些花儿都开了,布置也换了,我都有些陌生了呢。”
宜嫔便更开心了,嘴角扬起的弧度压都压不下去,旁边的通贵人瞧了,心中也很是喜悦,她抱着怀中的万黼抖了抖,有心想问些什么,考虑到大阿哥才刚回来,又满宫跑了一圈,估计也累了。
于是便没有问出口。
几人悉心将小娃娃送到延禧宫的宫门口,看着他上了个轿子,缓缓离去,这才携手回了正殿。
回到正殿后,宜嫔似想起什么事,忽然停下喝茶的动作,看向通贵人,“哎呀,忘记问万黼种痘的事儿了。”
通贵人摇摇头,“明儿不是要去翊坤宫么?明儿再问也是一样的。”
宜嫔就道:“也是。”
……
另一边,高高的轿辇之上,小娃娃翘着脚脚坐在椅子里。
两眼很是新奇地看着周遭一切,总感觉自己不过出宫二十来天,宫里就好多处地方变了模样,那时候御花园里还有的地方被白雪覆盖呢,如今却到处都是绿油油的草地了。
也不知道锦鲤池的鲤鱼们有没有多生几个小宝宝鱼,慢腾腾的乌龟会不会变得更快一些……
“是大阿哥么?”
这时候,轿辇斜前方忽然传来一道好听的女声。
小娃娃循声看去。
咦,那不是皇额娘的妹妹吗?
她怎么会在这里,是来宫里面当他新的额娘吗?
正想着——
“奴才见过钮祜禄妃娘娘。”
钮祜禄妃站在轿辇前,又是大阿哥的长辈,宫人不敢怠慢,很快便停下了脚步,小心翼翼将轿子落到地面上,旋即拍拍袖子给钮祜禄妃行了礼。
小娃娃也从轿辇上跳了下来,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满是新奇的将钮祜禄妃盯了一会儿,才慢吞吞的行了个礼,嘴里有些结巴地说道:“我,我是保清,请问你是哪位额娘呀?”
钮祜禄妃表情温婉地笑了笑,走过来摸了摸小娃娃的脑袋,声音清脆道:“我是钮祜禄额娘呀。”
她刚入宫,没有正式册封,也没有正经的封号,宫人要么唤她钮祜禄妃,要么唤她储秀宫妃。
故而自称一声“钮祜禄额娘”,倒也算合乎常理。
于是小娃娃便乖乖地捏起手指头行礼了,“保清见过钮祜禄额娘。”
他模样生得实在可爱,钮祜禄妃越看越喜欢,她笑眯眯地捏着小娃娃的手腕,将他扶了起来,旋即问道:“大阿哥这是要往哪儿去?”
小娃娃就道:“我出来太久了,要回翊坤宫去。”
钮祜禄妃左右看了看,“你是一个人出来的?”
小娃娃摇头,“没有呀,我是跟着这些宫人出来的,还有红羽姑姑呢。”
他口中的“红羽姑姑”,是玉莹和欢梅被册封为常在后,由杜嬷嬷做主,从三等宫女中挑选出来接替二等宫女职位的,另外一个叫做“白茹”。
按照宫规,叶芳愉身边可有两个一等宫女,四个二等宫女。除去红羽和白茹外,另外两个宫女也是以颜色命名,一个叫做“绿梧”,一个叫做“蓝杞”。
之前的玉莹和欢梅之所以没有改名,全因叶芳愉比较看重的缘——她知道,这两个人未来很有可能会成为自己的“同事”,加之她向来不爱在这种琐事上计较太多,于是便也由得她们去了。
……当然,还有另外一层原因,则是出自杜嬷嬷身上。
玉莹和欢梅刚来到叶芳愉身边时,她还只是个享嫔位待遇的庶妃,虽有待遇,但册封之日却是遥遥无期,谁都不知道她会不会就这样在庶妃的位置上一直这么待下去,故而也没有必要管理得那般严苛。
等到后来,叶芳愉封了妃,又成了贵妃,暂时执掌凤印,还得皇上和两宫太后的看重。登高,则易跌重,带着这份担忧,杜嬷嬷对于翊坤宫的规矩便越发看重了起来。
犹如一。夜之间患上了深度强迫症,不仅是名字,甚至连宫人平时的口癖都要管。
也幸得叶芳愉平日里手头大方,又待人宽厚,这才没有叫底下人生出什么逆反之心来。
小娃娃说完,伸手指向轿辇旁边一个穿着浅绿色宫装的宫女。
那宫女便走了过来,朝着钮祜禄妃又是一行礼,“奴婢红羽,见过钮祜禄妃娘娘。”
钮祜禄妃摆了摆手,随意道:“起来吧。”说罢看向小娃娃,“天儿有些晚了,不如我送大阿哥回宫可好?”
晚吗?
小娃娃怀疑地看了一眼天边斜挂的夕阳。
夕阳还挂在金黄色的屋顶上呢,没有落下去,哪里晚了?
小娃娃没有吭声,胖手默默地背在了身后。
钮祜禄妃大约是看出他的抗拒,紧跟着又补充道:“正好,我还有话要同你额娘说。”
小娃娃眨眨眼睛,露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来,原来是为了找额娘呀。
这下再没有了任何抗拒,声音清脆道:“好,保清多谢钮祜禄额娘了。”
说完,拱手行了个礼,转身就朝自己的轿辇爬了上去,坐在椅子上,眼巴巴看着地上的钮祜禄妃:“钮祜禄额娘,您的轿子呢?”
钮祜禄妃说:“我今儿没坐轿子出来,原是打算走着去翊坤宫的。”
小娃娃便大方地拍了拍自己的座椅,“那钮祜禄额娘上来同我一起坐吧。”
钮祜禄妃笑眯眯地应了声好,从顺如流上了小娃娃的轿辇,坐在他的身侧,低头看去,便是小娃娃那鼓鼓囊囊的侧脸,活似嘴里头含了一枚小包子。包子的表皮覆盖着一层细细的绒毛,看起来又似一枚清新香甜的小桃子。
叫钮祜禄妃心下便是一软,脑子里不期然响起了姐姐临终前说过的话。
她默默捏紧袖中藏着的一个香囊,垂下眼帘,细细思索了起来。
*
小娃娃回宫以后,兴奋得就像只归巢小鸟,叽叽喳喳一白天还不够,晚上入了夜,甚至还想抱着自己的小枕头,跑来跟叶芳愉一起睡。
叶芳愉自是欣然同意。
却被杜嬷嬷和多兰嬷嬷联合制止了。
理由是大阿哥已经年满六岁,不日就要搬去阿哥所自己居住,如今也算是个大孩子了,娘娘也该顾忌着男女之防了才是。
叶芳愉对此很是不满,拍着桌子同杜嬷嬷理论,“可我是他的额娘!”
杜嬷嬷点点头,“那也该避讳着些了,要不然传出去被外头人知晓了,等大阿哥一入上书房,定是要被人笑话的。”
叶芳愉这才不说话了。
跑去暖阁拉着小娃娃的手,依依不舍同他说了许久的话,母子两个才各自带着伤感的心情回床睡觉。
翌日一早,天光还未大亮,叶芳愉便醒了。
而小娃娃却是醒得比她还要早一些。
叶芳愉还在洗漱时,他便已经出门晨跑去了,等叶芳愉这边拾掇完,他那头竟连口号体操都跳完了,正在暖阁里洗漱更衣。
叶芳愉便自己去了侧殿等候。
不多时,小娃娃带着一身湿气从门口走了进来,走到叶芳愉跟前,翩翩有礼地朝她拱手鞠躬,“儿臣见过额娘。”
叶芳愉一时愣住,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伸手一把抓过小娃娃的手腕,拉到自己跟前,温声询问:“怎么今儿这般有礼?”
小娃娃弯了弯眉眼,“儿臣一向有礼呀!”
叶芳愉睨他:“不想说实话?”她转头看向多兰嬷嬷,“嬷嬷你来说。”
多兰嬷嬷憋着笑走上前来,“阿哥说,他现在是大孩子了,很快会拥有自己的大院子,要学着管教下人,给底下的弟弟妹妹做好表率,那自然便要从现在每日里的衣食住行和礼仪规矩上开始注意。”
“每日晨昏定省的请安问候都是最基础的,大阿哥还说,以后每到用膳的时间,他都要站在一旁,服侍着娘娘用完之后,他才会开始用膳。”
叶芳愉对此只有六点要说:“……”
她表情万分无奈地抚了抚额角,声音依旧温文和煦,看着多兰嬷嬷,细声说道:“那嬷嬷没有告诉他,侍膳一般是宫中低位妃嫔对主位娘娘才有的规矩?”
多兰嬷嬷小声道:“老奴说了。”
叶芳愉便问:“那保清为何还坚持如此?”
多兰嬷嬷就说:“大阿哥说,他今后不论是什么,都要做到最佳最好,所以不管是什么样的礼仪规矩,只要他悉心遵循了,就会比别人多懂一项,经年累月地叠加起来,他便是世上最懂规矩礼仪的人。”
这话听着有些绕。
叶芳愉也是听完之后,在脑子里来回转了几圈,才堪堪明白小娃娃的意思。
顿时有些不可思议,他当礼仪规矩是什么了?
武英殿的嬷嬷们都是怎么教的?
叶芳愉没好气地拉住小娃娃,迫使他坐在身旁的椅子上。
嘴里冷声说着:“看来你这规矩还是没学明白!”
小娃娃有些不服气,但是顾及着自己先前说过的话,瘪了瘪嘴,过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用细小的奶音说道:“额娘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你还学会顶嘴了?”
小娃娃:“我没有顶嘴哇!”
叶芳愉拿起了筷子,轻描淡写继续怼他:“不是应该自称’儿臣‘吗?”
小娃娃眨眨眼睛:“儿臣没有顶嘴哇!”
“你现在就是。”
“不是!”
“还说不是?”
“……”
小娃娃整个人瞬间呆滞住。
怎么他才回宫一天,额娘就变了一副模样?
难道他是还没睡醒?
……
不管小娃娃心中如何纠结,叶芳愉还是认定他规矩没有学好,是以由着他又疯玩了一天后,于小娃娃回宫的第三日,便十分冷酷无情地把他丢回了武英殿那头,连着其他几个小阿哥小格格一起,重新由教养嬷嬷教起了规矩。
从武英殿回来后,小娃娃便有些闷闷不乐的。
叶芳愉同内务府的总管太监说完话,转头便瞧见小娃娃已经顺着楼梯爬到了高高的滑梯之上,却没有第一时间滑下来,而是躲进了楼梯和滑梯中间的小屋子里,不知在做些什么。
叶芳愉想了想,提起裙摆走了上去。
就见小娃娃坐在小屋子里的一角,抱着膝盖,眼睛泛红,热泪盈眶。
他看见叶芳愉上来,吸了吸鼻子,努力将热泪憋回去一点点,声音沙哑地问道:“额娘,太子弟弟怎么不见了?”
叶芳愉:“……?”
她有些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小娃娃回宫这几日,一直没有问过小太子在哪里,故而她还以为,是那日在东暖阁里,皇上已经跟他说了小太子出宫种痘的事,他这才没有多问。
可是,她看着小娃娃现在的表情和状态,怎么像是毫不知情的?
“你不知道?”她反问了一句。
小娃娃眨了眨眼睛,继续艰难忍泪,然而声音却又低沉沙哑了几分,还带着几分痛苦和后怕。
他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弟弟,弟弟不见了……是死掉了吗?”
叶芳愉瞬间无语:“……”
你这兄长,当得可真“称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