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道会看见这一幕,她就干脆留在慈宁宫里不来了。
叶芳愉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了一句。
下一秒,就听见皇上说话了,声音里带着少见的犹豫和迟疑,似是根本没想过老祖宗会对他动手一般,“皇玛嬷,您这是?”
不过聪明如他,很快就想清楚了其中的关键,必是有人听见了刚刚他和保清的对话,偷偷去慈宁宫给两位老祖宗通风报了信,要不然,皇玛嬷不至于来得这么快,连那拉氏几人也是一副行色匆匆的模样。
思及此,皇上的眼神顿时一暗,不等太皇太后开口,鹰隼般的锐利眼神直直朝叶芳愉几人射了过来。
叶芳愉面无表情,与他眼神对上的一瞬间:“……”
有点怕。
不过她仗着自己有“金手指”在,与皇上的眼神对视了片刻,愣是没移开过眼睛。
皇上被她的反应弄得明显又是一愣,须臾,默不吭声将视线移开,对准了她身后的安嫔和马佳嫔。
安嫔和马佳嫔两人只顾着低头,躲在叶芳愉的身后,被皇上瞪了也不知道,叶芳愉见状,悄悄挪动脚步,往她们两人身前一站,完美隔绝了皇上看向她二人的视线。
这回轮到皇上无言了:“……”
他默默与叶芳愉对视了一会儿,眼见着那拉氏一点害怕的意思都没有,心下既无奈又好笑。
一时便也打消了继续吓唬她们的念头。
另一边,太皇太后打完那一巴掌之后,心下飞快就后悔了。
只是还惦记着自己的宝贝曾孙,没有开口解释,眼神十分急切地在屋内四处梭巡了起来,待看见不远处站着的,那道衣裳不整的小小身影时,太皇太后心头刚消下去的怒火顿时又高高冒了起来。
她转过头就是一个瞪视,“皇帝,你这是要做什么?”
她指着不远处的小娃娃,“保清这才多大的年纪?又在宫外刚刚种完痘,不知道吃了多少的苦,遭了多少罪,你不心疼就算了,怎么他才一回宫,你便要对他动手?”
皇上的表情顿时变得很冤。
头上几乎要飘起了鹅毛大雪。
只是,他也不知道要如何跟皇玛嬷解释。
正踟蹰间,大约猜到由头的叶芳愉开口了,同时走过来扶住太皇太后的胳膊,“老祖宗,您别着急,还是先问问怎么回事再说吧。”
说罢,她扭头看向自家小娃娃,看清他的模样后,霎时一拧眉,“怎么,出去几日,连衣裳都不会穿了吗?”
小娃娃脸上忿忿的表情顿时变得跟他汗阿玛一模一样,冤,很冤。
只是他也一样,不知该如何解释,呆滞了片刻,低头看向自己的衣裳,旋即动动手指,乖乖穿了起来。
那小模样可怜的……太皇太后立时又开始心疼了。
直接摆了摆胳膊,不轻不重地推搡了叶芳愉一下,没好气说道:“你这个做额娘的也是,哪有这么凶孩子的……”
不过看着保清行动正常,不像是屁股挨了惩罚的模样,太皇太后还是暗自松了一口气,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
而此时的东暖阁内,则出现了三张“冤枉脸”。
叶芳愉第二次觉得自己不该出现在乾清宫。
另外一头,皇上已经拾掇好了自己的心情,他走过来,牵着叶芳愉的手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而后转身看了看安嫔和马佳嫔两人,声音清洌地说道:“你二人也各自找个地方坐下吧。”
东暖阁内的一场混乱就此停歇。
小娃娃穿好衣裳之后,期期艾艾地凑到了叶芳愉跟前,圆脑袋低低垂着,垂一会儿,悄咪咪抬头看一眼叶芳愉,又迅速把脑袋垂下去,然后又抬,又垂。
可怜巴巴求安慰的小模样,看得叶芳愉十分想笑。
她不禁抬眼觑了觑对面榻上的两位老祖宗,许是亲眼见着宝贝曾孙安然无恙了,此时的太皇太后才有了其他心情,开始对着伊尔哈和雅利奇嘘寒问暖了起来。
而安嫔和马佳嫔受到她们气氛的感染,也不由自主地凑了过去,几人说说笑笑,氛围十分和睦友爱。
反观叶芳愉这边的一家三口。
小娃娃凑在叶芳愉身边,默默垂着脑袋不说话;皇上坐在叶芳愉旁边,眼神跟淬了冰刃一般,看着小娃娃时,眸光十分不善,而一旦对上叶芳愉的视线,眼神里的冰霜又骤然消逝得无影无踪,淌满了和煦的春光。
叶芳愉:“……”
懂了,一个扮可怜,一个扮两面派。
只有她一个正常人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叶芳愉大概猜测这父子俩的矛盾应是出在那封信上。
更准确一点说,应是小娃娃的“伟大梦想”激怒了皇上。
叶芳愉轻咳了一声,小娃娃立时紧张兮兮地抬起了脑袋,“额娘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他还在问着,那边皇上已经亲手从旁边桌上斟了杯温茶递过来。
叶芳愉刚想伸手接过,岂料皇上却忽然掀起了杯盖,将茶杯送到叶芳愉的唇间,示意她直接喝就好。
一旁眼睁睁看着的小娃娃:“……”
他气得脸颊又鼓了起来,像只不服气的小河豚。
迎着自家小娃娃这般热切的眼神,饶是叶芳愉心态强大,此时也不免感到了几分羞赧,于是媚眼横波地瞪了一眼皇上,皇上却故作看不见,表情依旧从容温和,眼神定定地望向她的嘴唇。
叶芳愉这才低下头浅呷了几口温茶。
温热的茶水刚下肚,旁边小娃娃便揪住了她的袖子,眼眸亮晶晶地问道:“额娘可有好受一些了?”
叶芳愉点头。
小娃娃做作地拍了拍胸口,“那就铱錵好,那就好,可吓死宝宝了。”
宝宝……
皇上听见他这般自称,只觉额上青筋都跳了跳,他冷哼了一声,不轻不重地把手中茶杯放回到桌子。
旋即转过身里,一手搂住叶芳愉的腰,十分关切地问道:“今儿这么早就起来了,可还困倦?”
叶芳愉顿了顿,小声回答:“昨儿睡得早,不困的。”
“我昨儿睡得也早,我也不困!”小娃娃这时候忽然强行加入了话题。
皇上懒懒掀起眼帘看了他一眼,“谁问你了?”
小娃娃颊腮鼓鼓,很是不服气地回道:“儿臣也没有跟汗阿玛说话呀,儿臣自称’儿臣‘的时候,才是在跟汗阿玛说话呢,平时跟额娘说话都是自称’我‘的,所以儿臣刚刚是在跟额娘说话,才没有跟汗阿玛说话呢。”
他说完,又转向叶芳愉,鼓起来的脸颊瞬间瘪了下去,眨巴眨巴一双水润的黑葡萄大眼睛,似在求表扬。
而后十分亲昵地凑过来用脸蛋子贴了贴叶芳愉的颈窝,嘴里呜呜说道:“我在宫外的时候,每天都好想好想额娘的,早上起来要想三遍,吃饭的时候要想三遍,吃完饭了洗手手的时候也在想,睡前想的就更多了,要想一百遍才能睡着,额娘呢?额娘有没有想我呀?”
叶芳愉被他这话逗笑了,想也不想,就将他柔软的小身子搂了过来。
嘴边嫣然笑道:“自然是也想的呀。”
“有多想?”
叶芳愉思忖片刻,“比护城河还长的想。”
小娃娃大吃一惊,“护城河呀!那好长好长的了。”他说完,拧着两根浓密的眉毛,思考了好一会儿,“那我对额娘的想念,就比长江还要长好了!”
“真的吗?”
“真的真的呀?”小娃娃连连点头,恨不得举起三根手指,当场发誓。
叶芳愉声音很是惊喜地“哇”了一声,正想要继续哄逗自家小娃娃多说几句,就听旁边猝不及防传来皇上的冷哼声,落在自己腰间的大掌也在无声无息间悄然缩紧。
……吃醋了?
叶芳愉心下不免有些好笑。
搂着小娃娃的手稍微松了松,空出来的另一只手,悄然握住皇上的手掌,轻轻捏了两下。
皇上这才面色稍霁地松缓握住她腰侧手掌的力度。
叶芳愉便转过头,又同小娃娃话了几句家常,小娃娃乖巧地一一都应了。
不多时,太皇太后对两个小格格的询问也接近了尾声,她命太后先将大格格带回去歇息,又让马佳嫔和安嫔把二格格雅利奇接走。
等将一干人等全都屏退,太皇太后双手拄着拐杖,面色沉沉地朝皇上和叶芳愉的方向看了过来。
皇上只得收了手,轻咳一声,正襟危坐。
太皇太后问:“皇帝,哀家问你,方才是怎么一回事?”
她的声音很是严肃。
叫一旁的叶芳愉也不自觉挺直了腰板,如同聆听主任训话的学生一般。
而小娃娃却没有那么多顾忌了,当场便举起了一只白嫩。嫩的小手,声音清脆道:“乌库玛嬷,我知道怎么回事!”
“刚刚我是跟汗阿玛吵架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汗阿玛就忽然说我不务正业,不思进取,好逸恶劳,要是现在不给我长长教训,将来肯定会变成纨绔子弟,整日里游手好闲,溜街斗鸟,连祖宗规矩都忘记了!”
他说着说着,小表情忽而又变得委屈起来,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里迅速积满了一汪清泉,嘟着红润的小。嘴唇,小奶音里带着几分沙哑,朝着太皇太后便开始卖惨:“汗阿玛还说了好多好多,我都没记住,反正都是一些骂我不好的词……可是乌库玛嬷,我不是才六岁吗?我本来就没有正业呀,我也没去上书房,想进取也没地儿进取呀……”
“至于好逸恶劳……呜,我要劳什么呀?额娘平日里也没教过我呀……还有纨绔子弟是什么子弟啊?游手好闲,溜街斗鸟……我也没有养鸟呀,翊坤宫里只有一只小乌龟,小乌龟,小乌龟可以拿来斗吗?怎么斗呀?”
说着说着,他竟还真心实意地好奇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