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老祖宗当即就被小万黼竖起来的大拇指乐得呵呵笑。
通贵人这时已经微微有些镇定,她把万黼放到地上,抓住他的胳膊,让他原地转了两圈,没在他身上发现什么伤处,一颗心才算彻底安定了下来。
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万黼刚刚说过的话,模模糊糊意识到了什么,于是凑到太皇太后的身侧,低声解释了几句。
太皇太后听完先是一怔,眼神有些微妙,先扭头看了旁边茫然无知的叶芳愉一眼,才对通贵人点头说道:“哀家知晓了。”
通贵人却还是惴惴不安。
太皇太后看出她心中的忐忑,这才有些信了她的解释。
而后长叹了一口气:“哀家会劝着皇帝,多去你们几个处走走。”
这个“你们”指的是宫中几位有子的妃嫔。
也泛指整个后宫。
眼下三藩之乱已经逐渐平定,西边的战事也不再那么吃紧。
开枝散叶就成了太皇太后心中第一要紧的事。
她说完以后,伸手又指了指叶芳愉,笑盈盈地说:“近来皇帝常去你的宫里,却不知你何时才能再次传出喜讯?”
叶芳愉不想吃瓜能吃到自己身上,正端着茶盏一口一口浅呷着呢,听见太皇太后的话,心里猛地一惊,险些被茶水呛到。
她轻轻咳嗽了几下,放下茶盏,恭谨回话:“回老祖宗,臣妾的身子还未好全,前些时儿,徐太医刚给臣妾换了新的药方,说是还要喝上大半年,才能适合受孕……”
她斟酌着一字一句说得很是迟缓。
细细的柳眉微蹙,姣好面容上隐隐浮现几分担忧。
模样看起来又是忧愁又是无奈。
太皇太后见状,倒也不好再催促什么了,毕竟靖贵妃的身子不好,也有皇上一时失察的过错在,她自己原也不想的。
于是,又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而是把话题指向了一旁安静温从的宜嫔,“你呢?”
宜嫔瞬间捏紧了帕子,想起自家额娘给她算过的卦,思绪一时有些浮沉,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臣妾,臣妾也急着呢。”
太皇太后便道:“光是心急有什么用,还是得抓紧一些才行。”
说完,似乎想起来什么,迟疑地又问:“宜嫔今年,多大岁数了?”
怎么看着只有十来岁的模样?
她忽而想起来,皇帝之前同她说过,仙境里的女子,大多是二十来岁的时候才开始备孕生育。有种说法是女子年纪太小的话,母体尚未长全,贸然有孕,不仅于自身不利,所生胎儿也极易早夭。
皇帝当时一边同她转述,一边伤感叹息,猜测他先前早夭的那些阿哥和格格,多半就是折在了这个原因上头。
而并不一定是宫中出了“毒蛇”。
宜嫔不懂太皇太后为何忽然问起她的年纪,反应了几秒才匆匆回话,“臣妾今年,快满十八了。”【1】
十八,那还可以。
距离二十也没多久了。
太皇太后放心地点了点头,继而再次开口:“过两日,让徐太医给你把脉瞧瞧身子,也才好提前准备起来。”
准备什么?
宜嫔霎时间又茫然了。
通贵人也不懂太皇太后此番话的用意何在。
唯有叶芳愉知晓,多半是之前皇上与太皇太后说了什么——什么晚婚晚育,提前备孕之类的“养生常识”。
她坐在旁边默默地不说话。
岂料太皇太后却越说越是兴奋,觉得自己此法实在可行。
故而把整个身子都转了过来,面向叶芳愉笑道:“说来,太医院里那个新来的徐太医,医术当真是不错!乌希哈只照着他的方子喝了两个多月,瞧瞧,小脸儿不知红润了多少。”
“平时只出来一会儿,就要出汗喊累,今儿都玩了一下午,还去断虹桥上跟着雅利奇跑了几圈,到现在都还活力四射的呢。”
太皇太后一边说着,一边看向亭子外,不远处正在蹦蹦跳跳拍手的几个小格格,脸上的笑容和蔼极了。
叶芳愉便也跟着笑,“徐太医确实尽到了医家的本分,老祖宗可是要赏他?”
太皇太后摆了摆手,摇摇头道:“不急,这个不急,先叫他给宜嫔几个看一看再说,届时,若是能够再给宫里添上几个皇嗣,哀家必定重重赏他!”
叶芳愉无语……
刚开始还只说给宜嫔一人把脉看看呢,怎么转眼就成了阖宫备孕体检?
她心下忽然浮现出了几分不太好的预感。
下一秒,预感成了真,就见太皇太后把欣慰的眼神投了过来,赞叹道:“你也是个好福气的,所以哀家就将此事交给你,你到时候就领着徐太医,在宫里转上一圈,给每个人都把把脉,最好能研制出几个养身宜孕的方子出来,来年若是……”
太皇太后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语气里逐渐染上了几分肉眼可见的期盼和希冀来。
宜嫔和通贵人却对叶芳愉十分同情。
叶芳愉耳边嗡嗡嗡的,只听了前面的话,脑子里便一阵晕眩,后面那些也就听得不甚清晰了。
只能看见太皇太后的唇。瓣一张一合,笑容十分和蔼,一双浑浊老眼里几乎要射出璀璨的光来,而眼尾却布满了一层又一层沧桑的褶皱。
不知过了多久,好像是一百年,又好像是只过了弹指一挥间。
思绪回笼之时,太皇太后刚好说完最后一句:“……届时哀家必定也会重重赏你!”
叶芳愉眨了眨无措的桃花眼,眸色有些湿痕漉漉的,掌心因为紧握的动作而溢出了些汗,摸着有些黏腻。
她款款起身,机械一般地弯曲膝盖,朝着太皇太后行了个礼,“臣妾领命。”
大约是她脸上的沉重之色太过明显,太皇太后叫起之后,倏尔又反应过来,自己这番话未免有些过于强人所难,这生孩子的事儿,又如何能是靖贵妃一人能左右得了的?
首先最大的难题还是皇帝那儿,要是皇帝还同从前一般,一月里足有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宿在乾清宫,而非妃嫔宫里。
这,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不是?
其次,若是让靖贵妃出面劝着皇帝去旁人那儿,不说会不会惹怒皇帝,单说这一举动,本身就含了些僭越的意味在里头。
毕竟靖贵妃的位分再高,也只是贵妃,而非皇后。
皇后有直言进谏的权利,而普通妃嫔却没有。
若前朝言官知晓了此事,只需参上那么几本,就足够靖贵妃喝上一壶的了。
最后,靖贵妃本人也并不一定乐意于看见自己的恩宠就这样被瓜分……
想到这,太皇太后眸光幽幽地又看了叶芳愉一眼。
如今皇帝少去后宫,但凡去了,必有一半的时间留宿在翊坤宫里——也就是说,一个月里估摸着能去个四五次。
另外一半时间里,皇后那儿要去两次,毕竟初一十五留宿坤宁宫,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规矩不可轻废,即便皇帝对皇后没有多少感情,也不得不遵从。
佟贵妃那儿是两次,其他的,则是钟粹宫一次,景仁宫一次,延禧宫一次。
其余人等,两三月里能轮上一回,便算不错的了。
对此,佟贵妃并非没有异议。只太皇太后想着一月四五次也不算多,且皇帝每次过去,都是有要紧事儿要做,并非一味地偏袒翊坤宫,这才没有发作。
亭子里一时静寂了下来。
太皇太后心里存着事儿,不知不觉又把桌上的佛珠串拿在了手里,一颗一颗,缓缓地拨动着。
足足过来好一会儿,她才重新开口:“罢了,此事还需从长计议,等哀家与皇帝商讨过了再说吧,这几日,你就且先顾着宜嫔,让徐太医好好给她调理身子。”
叶芳愉还不知太皇太后心中闪过了那么多想法,只以为她是不想忽然之间大动干戈,弄得阖宫躁动,便生出了“试点实验”的念头,于是便点了点头,语气十分镇定道:“臣妾明白,臣妾行事时,会注意隐蔽的,不叫人轻易察觉。”
“一切还要看徐太医的医术如何,若届时,他真的能研制出什么助孕秘方,臣妾定第一时间敬献至慈宁宫,再由皇上和两位老祖宗来拿主意。”
她的话音落下,太皇太后面上一怔。
不明白她这是想到了哪里去。
不过,她所说,也确实可行,故而没有同叶芳愉解释什么,只微微颔了颔首,表情一派镇定,语气沉稳道:“就如贵妃所说。”
……
这个话题就此翻篇。
几人陪着两位老祖宗在亭子里又坐了一会儿,外头便开始起了风,太阳一点点被乌云隐蔽,光线也逐渐暗沉了下来。
苏麻从亭子里探出头,朝着天上看了几眼,沉吟道:“这雨大约两刻钟内就会落下,老祖宗,不若还是先回慈宁宫去吧?”
太皇太后“嗯”了一声,拄着拐杖站了起来。
携着皇太后走到亭子外,笑呵呵地同小娃娃几人说了几句话。
叶芳愉等人连忙跟上,过去时,恰好听见小娃娃的小奶音脆生生说道:“……那就明儿见!明儿我们要在武英殿举行拔河比赛,乌库玛嬷一定要来看哦!对了,还有皇玛嬷,上次说好了的,要把那对雕着龙和虎的玉佩,送给拔河第一名的巴图鲁作为奖品,您一定要记得带来哦!”
他与小太子撕撕扯扯玩了大半个小时,身上的衣裳几乎都被汗水浸润湿透,小脸蛋上也湿漉漉的,说话时,还有大滴大滴的汗水从额头一点点滑落,挂在肉呼呼的下巴处,被他抬手随意抹去。
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珠既圆又亮,似盛满了银河里的耀眼星辉一般,大声说完,竖起了一根短胖的小拇指,冲着皇太后晃了晃,示意要拉钩,拉钩了才作数,才不会轻易变卦。
皇太后看见他竖起来的小拇指,一时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好在有身后老嬷嬷及时提点,于是笑眯眯地跟着伸出小拇指,勾住小娃娃那根,来回拉了两下,而后用蒙语说了句什么话。
小娃娃把亮晶晶的眼眸对准皇太后身边的老嬷嬷,老嬷嬷便低声给他翻译:“太后娘娘说知晓了,一定会带来的,叫大阿哥不必担心!”
“嗯嗯!皇玛嬷最棒了!皇玛嬷是天底下最最最好的皇玛嬷!”小娃娃灿烂笑着说道,说完,收起那根短胖的小拇指,换了根更短更胖的大拇指,给他皇玛嬷用力点了个赞。
一旁小太子在布库结束后,就迈着小短腿哒哒哒跑去找李嬷嬷擦汗了,一边擦,一边留神着哥哥的动静,等哥哥跟皇玛嬷拉完勾勾,他迫不及待地凑了过来,对着皇太后也竖起小拇指,“我也要我也要!”
这回不用嬷嬷翻译,皇太后便伸出了小拇指,笑着同小太子也拉了两下。
小太子开心地在原地蹦了蹦,拉过他哥哥的胳膊,自以为小声地商量着:“哥哥你喜欢脑腐,到时候你就拿大脑腐的玉佩吧,我是太子,太子是真龙,到时候我就拿龙龙的玉佩……”
话还未说完,二格格在旁边很不服气,双手叉着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什么意思,都还没有开始比赛呢,怎么就那么确定奖品一定是你们的呢?”
小太子转过头,冲着她眨了眨眼睛,旋即嘻嘻一笑,拍拍他哥的肩膀,“因为我有哥哥呀!”
“哥哥可是翘勇善战的巴图鲁,一定能赢的!”
二格格面容霎时间有些怪异,“翘勇善战?”
小娃娃直接翻了个白眼,把小太子一把拉回自己的身边,抬手就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是骁勇善战,你这些时日,是怎么读的书?”
小太子被敲了也不恼,笑嘻嘻地抬手摸了摸脑门上被哥哥敲过的地方,嘴角浮现出两颗不大不小的梨涡,看起来煞是可爱。
他奶呼呼地道:“哥哥,我这样,算不算是不学无术呀?”
小娃娃:“……”
叶芳愉:“……”
在场众人沉默了半息,倏地全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太皇太后一手拄着拐杖,一手颤巍巍地指向他,“还不学无术,你当真以为读了两本《千字文》《三字经》的,就是启蒙了吗?”
她笑得直不起腰来,眼角很快浮现出晶莹的泪花,用指腹擦了擦,深呼吸两下,继续道:“不过现在不学无术也没关系,待到再大一些,到了上书房还这样,只怕你的小屁。股就要不保咯!”
“啊?”小太子在众人的笑声中,茫然眨了眨眼睛。
听完乌库玛嬷的话,他飞快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屁屁,好像害怕真的会被打一般,又问道:“为,为什么呀?”
小娃娃只能恨铁不成钢地把他拉到了一旁去进行“爱的教育”。
叶芳愉与宜嫔两人对视了一眼,笑容俱都有些无奈。
……
不多时,她们就在武英殿门口恭送走了两位老祖宗。
而另外的轿辇还未来,叶芳愉便转过身,看了看身后的几个小崽子。
粗粗数了一圈,没有看见长生的踪影,心下也不觉得奇怪。
大格格是跟着皇太后一起走的,故而在场几个小崽子里,年纪最大的变成了小娃娃。
他正一手牵着小太子,一手叉腰,肃着小包子脸,低声与二格格说些什么。
叶芳愉囫囵之中,只浅浅听到“……一定能赢的”几个字,便知他们是在讨论明儿的拔河比赛了。
她没管自家小娃娃,看了看安安静静跟在雅利奇身后的三格格和四格格,沉吟半晌,同宜嫔说道:“延禧宫距离景仁宫不远,就劳你把乌希哈送回去吧,记得,一定要亲手交到仪贵人的手里,顺便叮嘱她两句,今儿下午起了风,她们又在武英殿里疯玩了一下午,身上大约都出了汗,叫仪贵人快些给乌希哈洗个澡,注意保暖,有条件的话,最好还是煮碗姜汤,多放些红糖,让乌希哈喝下了再去睡觉。”
宜嫔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眸底笑意盈盈地看向三格格,径直走了过去,蹲下来同她说了几句话,乌希哈就笑着扑到她怀里了。
宜嫔便把她抱了回来。
这时候,宫人也把小轿和轿辇都抬过来了,最前面的是专属于小太子的明黄色轿子,因着他年纪还小的缘故,小轿子做得玲珑又可爱,四四方方,最前面挂着明黄色的轿帘,将轿子里面的构造挡得严严实实的。
看见那轿子过来,小太子依依不舍地松开了一直紧紧搀着他哥哥胳膊的手,脸颊鼓了鼓,撅起小。嘴,闷闷不乐地道:“哥,哥哥,那我先回去啦。”
小娃娃立时停止了与妹妹说话的动作,扭过头来,对小太子说:“好的,你回去以后,记得赶紧洗澡,注意保暖,然后……什么姜汤,红糖……”
他说到后面,忽然支支吾吾了起来。
小太子歪着脑袋,眨了眨眼睛,“啊?”
“哥哥在说什么呢?”
小娃娃沉默了,过了大约三秒还是四秒,把脑袋仰起,用求救的小目光看向叶芳愉。
叶芳愉:“……”
难怪,
她就说,小娃娃这几句话怎么听着那么耳熟,原来还真是照搬她刚刚的说辞,当着她的面,来了个鹦鹉学舌啊?
只可惜学得还不到家。
叶芳愉无奈地摇了摇头,弯下腰,亲自牵住小太子的胖手手,把他送到明黄色的小轿子前,温声叮嘱:“你哥哥是说,你身上出了这么多的汗,现下外头又在刮风,极容易生病,所以你回去以后,千万要注意保暖……”
她把之前的说辞又说了一边。
小太子听得懵懵懂懂,半晌,疑惑道:“可是,姜汤不好喝,可辣可辣的了,舌头会痛痛的怎么办?”
叶芳愉:“所以要放红糖呀。”
“但是红糖,不是用来生吃的嘛?原来还可以用来煮水喝吗?”小太子好奇问。
叶芳愉:“……”
她脸上的笑模样顿时消失不见了,眉眼沉沉思考了一会儿,小太子到底是在哪里吃过的红糖。
李嬷嬷这时候轻咳了一声,“娘娘,就是,您的小厨房……”
叶芳愉终于想起来了。
她就说,为什么翊坤宫的红糖会用得那么快。
之前还以为是杜嬷嬷,或者小厨房的师傅们,在潜心研究什么新的糕点,却屡屡失败的缘故呢。
叶芳愉用力捏了一下小太子的胖手手,小太子“呀”了一声,飞快把手从她掌心里抽走,放在嘴巴前,呼呼吹了两下。
但还是不解:“我,我说错什么了吗?”
叶芳愉:“……”
她艰难地露出一个笑脸,“没有错,红糖本就可以用来生吃的。”
“我就说嘛,每次我跟哥哥都是挖出一大勺,然后用手搓成球球,一口一口啃着吃,哥哥的手有这么大,每次都能搓出好大的球球来,我却不行,而且呀,每次我搓出来的球球,啃两口就碎了,下次,下次那拉额娘帮我搓好不好呀?”
小太子满眼信赖,拉着叶芳愉的袖子软言软语地撒娇。
然而叶芳愉的额头却是一跳一跳的。
偷吃就罢了,还搓成球,怎么,是想吃麦丽素了不成?
想着,她脸上的笑容有一瞬间扭曲。
被小太子敏锐地捕捉到,他飞快松了手,三两步躲回了轿子里,垂下轿帘,想了一会儿,从轿帘后面露出来一双褐色的圆圆眸仁,忐忑看着她:“那拉额娘,你生气了吗?”
叶芳愉:“……”
她气了又气,最后还是没忍住,郑重一点头,“是的,我生气了!”
小太子便唰地把褐色眸仁藏到轿帘后了,大约是过于害怕,小奶音都颤抖了起来,“呜,为,那拉额娘为什么生气呀?是因为……是因为我们吃的时候,没有带您一起吗?”
叶芳愉说不上来这是第几次无语,省略号都打不出来了。
她呼吸急促了两下,到底不想吓到小太子,于是便说:“我开玩笑呢。”
“玩笑?”
“真的假的?”小太子战战兢兢又从轿帘后面把眼睛露出来。
眨巴眨巴看了叶芳愉一会儿,见她表情没有那么怪异了,这才放下心来,用肉肉的小手拍了拍胸,“原来那拉额娘真的没有生气啊,那就太好了!”
顿了顿,他继续道:“不过那拉额娘,您放心,下回,我和哥哥一定会叫上您的!”
叶芳愉只是微笑。
大可不必!
……
送走了小太子,专属于叶芳愉的贵妃轿辇才被宫人抬过来。
叶芳愉却只挥了挥手,示意宫人先把轿辇抬到另一边的宫道上,把回宫的路让出来。
旋即转头对宜嫔和通贵人说:“你们先走吧。”
宜嫔与通贵人人手一个小崽子,朝她点了点头,欲要行礼时被叶芳愉拦住了,“行了,不用那么多礼,这风儿逐渐大了,你们快回去便是。”
于是两人便各自上了轿辇,很快离去。
最后面的才是钟粹宫荣嫔的轿辇。
雅利奇是个独立又坚强的孩子,看见两位额娘的轿辇走远了,而靖额娘和大哥哥却没有上轿的意思,便知道这是想让自己和雅尔檀先走。
她拉着妹妹的手走了过来,仰起头对叶芳愉沉稳地说道:“雅利奇是晚辈,应该先让靖额娘走才对!”
叶芳愉弯腰在她脸上掐了一把,没有与她客气,直接说道:“不分谁先谁后,我们一起走。”
“一起走?”雅利奇有些疑惑了。
雅尔檀也歪了歪脑袋。
叶芳愉却没有心情同她慢慢解释,抬头看了看天,乌云虽已密布,却暂时未有“压城”的趋势,便道:“雅利奇带着妹妹先上轿吧,靖额娘和你大哥哥亲自送你们两个回宫,再回来。”
她心下有自己的思量,左右前往钟粹宫时,要经过自己的翊坤宫。
到时候,她大可先把小娃娃放下来,让他先回宫里去洗漱,而她自己则是跟着雅利奇的轿辇,把两个小姑娘安安全全送回去了再返回来。
而若是路上情形不对,风雨忽然变得急骤,她就干脆先把人留在自己的宫中,等雨停了再把人送回去。
反正夏日的雨一般都来得快,去得也快,宫门落钥之前,怎么都会停的。
*
好在叶芳愉的运气不错,路上一切顺利。
她回到翊坤宫之后,大约又过了五分钟,这滂沱的大雨才彻底落下来。
她回宫时,小娃娃早已经洗漱好,换过了一身新的衣裳,正捧着一碗红糖姜汤,坐在她梢间的榻上,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
喝一口,吹一下碗里的热气,脚丫悬在空中晃漾一下,然后再喝一口。
见着叶芳愉走进来,他黑漆漆的圆眼眸霎时间一亮,“咕咚”咽下嘴里那口姜汤后,眉眼弯弯地同叶芳愉打招呼,“额娘终于回来啦!”
叶芳愉表情冷淡地“嗯”了一声,径直越过他,走到了寝殿里面,不多时,重新出来,对他道:“你在这儿等着额娘,额娘先去侧殿洗个澡,晚些再回来。”
顿了顿,她继续道:“若是等得困了,就先上。床去睡觉,额娘回来了有话要问你。”
说罢,扶着紫鹃的手匆匆往侧殿走了。
侧殿距离主殿不远,几十步路的距离,然而期间要穿过一座回廊,若等大雨落下,疾风一吹,走在回廊里时,多半是要被淋湿的。
故而她得早些过去,只能暂时歇了同小娃娃算账的心情。
小娃娃坐在榻的边缘,红润的小。嘴巴还抵在碗的边缘,闻言,眨眨眼睛,“嗯”了一声,等额娘走后,他把碗捧起来,“咕噜噜”几大口把碗里面的红糖姜汤喝完。
再把碗往桌子上一放,粗旷地用袖子抹了抹嘴巴,从榻上跳下来,火急火燎地甩着小辫子就往自己的暖阁跑了。
一边跑,还一边对多兰嬷嬷喊说:“嬷嬷,快,快回去,不能叫额娘捉到!”
叫额娘捉到了,多半是要打屁。股的!
他明儿还有比赛,今晚可不能被打屁。股。
嗯,明儿比完赛也不能被打,后日也不能,总之……能逃一天是一天吧,逃着逃着,说不定额娘就忘记了他和弟弟偷吃红糖的事儿了呢?
……
侧殿之中,叶芳愉还不知小娃娃已经脚底一抹,直接一溜烟跑走了。
如她所料,夏日里的大雨来得迅疾,去得也快。
等她沉沉泡了个澡,又把一头长长的秀发洗净擦干,时间已经过去了四十多分钟。
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浇得有些蔫蔫哒哒,有几个宫人正在抢救,还有两个小太监,正拿了扫帚,一左一右地在院子里清扫落叶。
空气变得很清新,能闻见青草和泥土互相掺杂的味道,隐隐还能嗅得茉莉花那雅淡婉约的香味。
叶芳愉拢着一袭薄衫,快步走回了正殿,绕过屏风,见着梢间里头空空荡荡,别说小娃娃了,连他喝过的汤碗也被宫人收了个干干净净。
睡了?
叶芳愉挑了挑眉,穿过梢间,进入寝殿,就见里头也空无一人。
叶芳愉倏地转过身,询问守在梢间里的玉莹:“保清呢?”
玉莹屈了屈膝,低头回道:“大阿哥在娘娘走后,便急匆匆地暖阁里去了。”
“急匆匆?”叶芳愉复问了一句。
玉莹点头,“确实是急匆匆走的,两条腿迈得飞快,几乎能看见残影,出门的时候,险些还左脚踩着右脚绊倒,好悬扶住了门框……”
她斟酌着,一字一句,将小娃娃落荒而逃时候的模样描绘得如人亲临,生动而又形象。
期间还用了好几个成语。
叶芳愉听完,首先赞了一句:“书读得不错。”
比“不学无术”的小太子可要好上许多许多。
玉莹得了她的赞赏,侧颊浮现一抹粉红,羞答答地低下头去,声音含怯:“奴婢才要多谢娘娘的栽培呢。”
叶芳愉没说什么,只道:“那也得你自个儿努力才行。”
说完,她把视线对准暖阁的方向,眸光幽幽沉思了一会儿,转身回到寝殿,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裳。
换衣裳的时候,紫鹃还凑在她的耳边,小声提了一嘴:“奴婢已经遣人去打听过了,皇上今儿翻的是安嫔娘娘的牌子,大约是被雨绊住了脚步,眼下御辇还未动身……”
“不过皇上既然翻了牌子,大约是不会往咱们翊坤宫这儿来的,娘娘可按着心意行事了,只下手要轻些,可别把大阿哥打坏了,他明儿还得比赛呢,要是累得大阿哥赢不到,脑,脑腐的玉佩,只怕大阿哥回来以后,是要与娘娘着急的……”
紫鹃语速飞快,前半段是让叶芳愉尽管下手,后半段竟是旁敲侧击给小娃娃求起了情来。
叶芳愉转头看了她一眼,“你知道本宫要做什么?”
紫鹃系扣子的动作一顿,点头。
叶芳愉眸光又转了转,“你既然知道,那穿好衣裳后,便去把茶水间里墙上挂着的那个鸡毛掸子拿来吧。”
她话音刚落,明显能感觉紫鹃系扣子的动作缓慢了许多,几乎是一桢一帧的闪现。
叶芳愉:“……”
她直接拍开紫鹃的手,三两下系好了扣子,沉声吩咐道:“现在就去拿来吧,你若是不去,本宫就自己去了啊。”
紫鹃无法,只能挪动着犹豫的步伐,两步一回头的去了。
足足花了十分钟,才把叶芳愉要的鸡毛掸子拿来。
叶芳愉手持鸡毛掸,脚下迅疾,直接冲进了小娃娃的暖阁。
本以为会看见逃避现实,睡得正香的小娃娃,谁知暖阁里头竟是灯火通明。
小娃娃将身边伺候的宫人全都喊进了他的房间里,他盘腿坐在自己的小床之上,底下宫人则是团团围坐在床前的地毯上,一个两个的表情沉重,满目深思。
不知是其中哪个宫人说了什么,小娃娃抬手在床板上拍了一下,“不行!额娘都已经知晓了,太子弟弟一五一十交待得干干净净,眼下再说不知情,那就是蓄意欺骗,额娘会更生气的!”
他竖起十根肉肉的小手指,弯曲其中四根,说道:“原本可能只有四层怒火,听到我说谎,那就是十成十的怒火了!”
“揍我倒没什么,我是额娘的亲儿子,打打屁。股,写写检讨就算了,要是被额娘知道你们有人让我说谎,你们才是最惨的!”
叶芳愉站在门口,将小娃娃嘴里的话听了个明明白白。
桃花眼霎时间危险地眯了起来。
这是事先猜到了她要算帐,所以把底下人充作幕僚,打算集思广益,寻求办法能够不挨打?
别说,他这一番话,还说得挺像那么回事的,有理有据,理直气也壮,虽说宫人的建议不那么靠谱,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急病乱投医,他却也没有被迷惑过去。
至少有了那么一些,正大光明,坦坦荡荡的男子汉模样了。
想着,叶芳愉手中的鸡毛掸松了松,继而思索起来,自己还有没有算账的必要。
就听里头的讨论还在继续。
有个宫人的声音谄媚道:“那就好好求饶,最好是能哭出来,哭得越惨,娘娘越会心疼阿哥,说不定只打上那么两三下,就放过阿哥了呢?”
小娃娃用手托着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地沉吟了片刻,摇摇圆脑袋,“不成,只打那么两三下,也好疼好疼的,从前额娘只是用手掌打我,现在都是用工具,什么小棍子呀,小鞭子,小鸡毛掸子什么的……”
“刚刚我洗完澡后,把额娘屋里的小棍子和小鞭子都藏了起来,小鸡毛掸子也被我拿回来了,额娘找不到工具,肯定会拿其他的……嗯,说,说不定会更痛……”说到这里,他那张小包子脸唰地一下就白了,小奶音颤啊颤的。
把底下几个小太监也说得心肝直颤抖,脸上的惧意十分明显。
一门之隔,叶芳愉愣了愣。
旋即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鸡毛掸子。
他竟然还未雨绸缪把教训工具都藏起来了?
眼下她只庆幸,自己没有想着去拿之前那些工具,也庆幸,茶水间的鸡毛掸子是挂在墙上的,以小娃娃目前的高度,他还够不着。
不过……下回他就知晓了,自己还是得不断开辟新工具才是。
叶芳愉把这个想法记在了小本本上,微微倾斜身体,听着里头的动静。
片刻慌乱过后,屋子里重新恢复了平静。
小娃娃从床上跳下来,穿上鞋子,背着手,包子脸写满苦恨仇深地来回踱了几步,宫人的视线牢牢扣在他的身上,随他移动。
少顷,小娃娃停了下来,圆眼睛十分闪亮,朝着张顺安招了招手,低声道:“你说,我要是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弟弟身上,可行吗?”
“就说是弟弟看见了,执意要吃的,他是太子,我又不是太子,我只能听他的,所以这才会犯下大错……”
“弟弟是主要的犯人,我只是从,从旁,从旁协助?不不不,那个叫什么来着……?”
张顺安呆呆傻傻的,答不上来话。
旁边有个机灵点的小太监,低声说:“从犯。”
“对对对,我只是从犯,从犯虽然也是犯人,但是没有那么大的罪,你们说,额娘会不会因此少打我那么几下?”
“最好,最好就是不打!不然打坏了,我明儿怎么比赛呢?我都把狠话跟二妹妹说出去了,我说要是我输给了二妹妹,我就要……就要亲手给二妹妹绣个荷包!”
“可是女红和绣活都是女孩子才能学的东西,我是男孩子,要是叫汗阿玛知晓了……呜呜呜汗阿玛下手肯定要比额娘重的!”
说着说着,小娃娃羞赧到险些要哭出声音来。
立在门外的叶芳愉捏着鸡毛掸的手霎时间紧了紧:“……”
很好,这竟然是她亲生的儿子。
她就很好奇,小娃娃到底是怎么把自己逼到这等境地来的?
前后额娘手持鸡毛掸要揍屁股,后有汗阿玛和二妹妹虎视眈眈……
能皮成这样,也是前所未见,真叫人开了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