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芳愉在看清那两个女子面容的时候就下了轿。
看见小太子歪歪扭扭地跟在小娃娃身后朝自己跑来,本想蹲下来接住他们,谁知刚把小娃娃搂进怀里,就看见小太子“吧唧”一下摔倒在了不远处的宫道上。
像是一颗被压扁的汤圆,肉滚滚的。
两只小手撑在青石瓦砖上,下意识保护住了脸蛋,但脸蛋上的表情有些懵,好像还在思索自己身在何处。
褐色的眸仁呆滞了几息,随即缓慢移动了起来,一点点飘到不远处的叶芳愉和小娃娃身上。
从他这个角度看去,哥哥怎么好像变高了?
还不等他想个明白,手心和膝盖处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
疼得他下意识扁了扁红嘟嘟的小嘴巴,豆大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坠,淌过白皙的小包子脸,最后挂在了肉呼呼的下巴处,晃了晃,“滴滴答答”地落在了青石瓦砖上,炸出一朵一朵的小水花。
“呜哇啊啊,呜呜那,嗝,那拉额娘我摔倒啦,呜呜哥哥,哥哥……”小肉丸子还趴在地上,哭声哀恫凄惨,抽抽噎噎,听得人十分不忍。
叶芳愉猛然起了身,越过小娃娃就往小太子的方向跑。
小娃娃呆滞了片刻,也紧跟上了叶芳愉的步伐。
但还是紫鹃的脚程更快一些,她本就距离小太子不远,在小太子嗷呜哭出声的时候,就已经走到了小太子的身侧,飞快蹲下来,伸手把他从地上抱起,满脸焦急的上下检查,想要看看太子殿下是哪儿受伤了。
手指刚摸到膝盖,就听小太子的哭声停了下来,“呜呜,就是那儿,就是脚脚疼……”
这边叶芳愉已经赶了过来,听见小太子的话,露出个心疼的表情,弯腰一把把他从地上打横抱进了怀里,贴贴面颊,柔声安抚着。
小太子才逐渐停下了哭泣。
睁着圆圆的眸仁,朝叶芳愉盯了一会儿,确认是那拉额娘抱着他后,亮出掌心给叶芳愉看,“那拉额娘,我手手也疼,手手是不是流血了?好疼好疼啊。”
叶芳愉低头看了看,除了有些脏污之外,小胖手完好无损,也没有哪里擦破皮,大约是摔下来的那一刻,手手撑在地上导致的疼痛,过一会儿就能缓解。
眼下她紧张的是小太子的膝盖。
见小太子终于不哭了,又弯腰把他放了下来,撩起衣摆,拎起两条裤脚,发现膝盖只是有些轻微的摩擦痕迹,没出血,但是红了一小圈。
叶芳愉伸手在他膝盖红痕处小小力地戳了一下,小太子“嘶”了一声,却乖巧没有哭出声来。
只用一双红通通的,湿漉漉的大眼睛朝叶芳愉眨啊眨。
叶芳愉问:“很疼吗?”
小太子想了想,“疼的。”
说着,主动伸手拉住了自己的裤脚,方便那拉额娘给他做检查,还满是担心地问叶芳愉:“好疼好疼,那拉额娘,我的脚脚,会不会是断呐?”
他一着急,小奶音听起来便愈发含糊。
但却不影响叶芳愉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她蹲了下来,让小太子坐在自己的一边腿上,轮番抬起小太子的腿腿仔细检查,须臾,松了口气,柔声说道:“没事,没有断,只是有些轻微的划痕,上点药,三两日便能好。”
小太子可怜兮兮地垂眸往自己脚脚上瞅了一瞅,尔后点点头。
叶芳愉便又开始教育他:“保成还是个宝宝,以后不要跑那么快了好不好?
小太子看看叶芳愉身后,正一脸紧张表情看着自己的哥哥,低声道:“我是想要跟着哥哥……”
叶芳愉无奈:“你哥哥是大孩子,大孩子有大孩子的速度,小宝宝有小宝宝的速度,安全最重要,而且你哥哥又不是不会等你,着急那么一时半会儿的,实在很没有必要,保成你说是不是?”
小太子不说话了。
小娃娃这时候凑近了过来,在小太子肉肉的面颊上亲了一口,奶声奶气道:“是哥哥不对,哥哥跑太快了,以后我也慢慢的好不好?”
小太子被他那一口亲得弯了弯眉眼,有些小雀跃的模样。
他重重点了一下脑袋,“嗯!听哥哥的。”
话音刚落,飞快又补了一句:“也听那拉额娘的!”
安抚好两个小崽子,叶芳愉把小太子塞到紫鹃怀里,让她先把人带回翊坤宫里去上药。
而后才牵起小娃娃的手,往那两位被吓坏了的答应走去,眯了眯桃花眼,声音微凉道:“秀答应,徐答应?”
两人回过神来,忙不迭屈膝给叶芳愉行礼。
声音战战兢兢,似夹着无限的后怕,“给,给贵妃娘娘请安,给大阿哥请安。”
两人之中,徐答应的胆子要大一些,说完请安的话,咽了咽口水,还是颤抖着声音问:“娘娘,太子殿下,没事吧?”
叶芳愉在心里叹了口气,小太子是储君,一言一行事关江山社稷。
别说磕到膝盖,就是指甲劈了一小截,底下宫人也是要跟着受罚的。
她回去之后,还得写封帖子去乾清宫请罪。
这叫她实难有个好脸色。
当即就冷声说道:“这不关徐答应的事。”
顿了顿,又问:“方才你们两个,在本宫的宫门口吵吵什么?”
徐答应和秀答应立时面色讪讪地不说话了。
叶芳愉却也懒得继续搭理她们,直接道:“既犯了宫规,便罚你二人禁足一月,这一月里,每日抄写一遍宫规,共计三十遍,禁足结束后交到翊坤宫来。”
“若有字迹潦草,抄错抄漏的,每发现一处多加一遍,禁足时间也延长,什么时候抄完了,再什么时候出来。”
徐答应和秀答应脸色顿时就白了。
膝盖一软,就给叶芳愉跪了下来,悲戚戚地想要求饶。
叶芳愉一手拉着小娃娃,后退两步,赶在她们开口之前说道:“再多言语,每说一字,加时一天,宫规一遍,两位答应可要想好了再说。”
徐答应和秀答应:“……”
她们又跪了一会儿,见贵妃娘娘的身影消失在翊坤宫的大门里,方才颤巍巍地撑着地面站了起来,忿忿朝对方瞪了一眼,咬牙切齿地离去。
晦气,太晦气了!
她二人都是今年新入宫的,知晓自己在宫中位分最低,从一开始便抱了联盟的心思。
时不时便凑在一起说话,交换彼此新探听来的消息。
——听闻整个宫中,圣眷最浓者,非靖贵妃莫属。
但靖贵妃她有宠有子有地位,想来也不需要凭借新人争宠,故而二人只是眼热了一阵子,很快将目光瞄向了皇后和佟贵妃。
皇后为中宫之主,又执掌凤印,是再合适不过的投诚对象了。
于是两人那段时间便常去坤宁宫拜见,却十次有九次不得而入。
心里逐渐明白,皇后娘娘看不上她们,一时间有些偃旗息鼓,想着靖贵妃娘娘也是从庶妃起步的,她们两个比之庶妃,条件好得太多太多了,所以她们是不是也可以……凭靠自己一步步往上爬?
……只需能怀上皇嗣,无论是格格还是阿哥,日后高低也有一个贵人的位分。
再熬上几年,说不得还能坐上嫔位,成为一宫之主。
但很快,她们就被现实教做人了。
皇上根本不来她们这儿!
皇上每次来钟粹宫,要么是寻荣嫔娘娘,要么是寻布贵人,概因她二位膝下都有皇嗣傍身,每月里,皇上总能想起她们一二次,总之怎么也轮不到徐答应。
秀答应亦是如此,她与安嫔和仪贵人同住景仁宫,安嫔膝下虽没有皇嗣,但她出身将门,朝廷现在又是用兵之际,皇上如何也不会冷落了安嫔,而至于仪贵人……
仪贵人膝下的三格格身子不好,常生病,皇上心疼这个女儿,即便是翻了安嫔的牌子,来到景仁宫后,也常会把仪贵人和三格格宣至正殿,与安嫔一块儿用膳。
安嫔是个心善的,加之也很喜欢三格格,对此可以说得上是乐见其成。
因为只有得了皇上的怜惜和看重,底下伺候的宫人才不敢慢怠于三格格,内务府那头送来的东西也往往是精而又精,长此以往,才叫三格格逐渐立住了。
皇上每次过来,正殿里头其乐融融,唯有秀答应这儿,冷得像是个冰窖,好像她根本不是景仁宫的人似的!
这叫秀答应往上爬的心更强烈了。
抱不上皇后娘娘的大腿,又听闻承乾宫佟贵妃有举荐新人的意思。
秀答应便与徐答应坐在了一处,认真商量。
首先佟贵妃这人,有些心狠手辣,气性大,心眼小,若是做了她手中的棋子,指不定就会被指使着去做一些伤天害理的事情,计划顺利还好,但若是被皇上,亦或者皇后,靖贵妃,老祖宗等人察觉了出来,多半逃不过背锅的命运。
其次,佟贵妃举荐新人的意图很明显,她要的是皇嗣,而她二人位分只是答应,即便是怀上了皇嗣,抬了常在,按着宫规,也无法亲自抚养,只能落到佟贵妃的手里。
最后,还是第一点,佟贵妃这人心狠手辣,心眼还小。等有了皇嗣,肯定会拦着不让她们母子见面,万一她再狠些,去母留子……
商量到这里,两人对视一眼,皆看清了对方眼底深藏的害怕。
沉默半晌以后,两人决定,还是放弃佟贵妃这条线,毕竟荣华富贵虽好,也要有命才能享不是?
如是作出了决定,两人心思沉沉,各自回了自己的宫里。
又辗转一夜。
想着既然对方都放弃了……
而泼天的富贵就在眼前,只需要她往承乾宫走近一步。
就那么一步,说不得就可以……
于是次日,两人一前一后站在了承乾宫的门口,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