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只说了这么几句话的功夫,便觉得全身力气好似被人抽去,四肢无力,脊背酸软地瘫靠在床头。
闭眼凝神了好一会儿,听那宫女替自己把话说完,方才努力地撑起眼帘,重新朝叶芳愉看了过来。
她静静地打量着面前眉眼清绝的女子。
心中那股嫉恨还是难压下去。
只现在她也分不清,她对那拉氏,到底是嫉多一些,还是恨多一些。
若她还有时间,大抵还能潜下心来慢慢分析。
可偏偏却来不及了。
想到这里,皇后的眸光霎时间讳莫如深,幽幽地凝视了叶芳愉一会儿后,右手不知不觉抚上了自己的小腹。
院正说她还有一年多的时间,不知能不能……
“那臣妾先去偏殿一趟,等见完了人再回来娘娘这里。”
另一边,叶芳愉因为宫女的话,生出了些许好奇心,思量片刻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起身对着皇后屈膝行了一礼,口中恭敬说道。
皇后被她的声音拉回了思绪,枯瘦的手抬起来挥了一挥,语速放得极慢:“不留你了,见过之后,你便回去吧。”
叶芳愉一顿,从善如流答应了下来,“是。”
那宫女连忙上前带路。
将叶芳愉引到了坤宁宫的偏殿里。
里头有一个身着霜色旗装的女子正在等着叶芳愉。
偏殿的门被人“咿呀”一声打开,她连忙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对着门口低头行礼,“奴婢是勒常在,见过靖贵妃娘娘。”
叶芳愉闻言,“咦”了一声,娇艳面容上满是惊讶。
竟然是宜嫔的姐姐,前段时间新晋封的勒常在。
她是皇后的人?
叶芳愉一双清润的桃花眸里逐渐染上了几分深思。
那宫女把她引进来以后,对着两人屈了屈膝,没有言语,转身径直走出偏殿的大门,又细心地将大门拢上,表情严肃地守在外边,不许任何人接近探听。
偏殿内。
叶芳愉松开紫鹃的手,缓步上前,把勒常在从地上扶了起来,笑意温柔地道:“勒常在不必客气,自称‘我’就可以了。”
宫中规矩,贵人以及贵人以下在面对一宫主位时,只能口称“奴婢”,嫔位以上才有资格自称一声“臣妾”。
但叶芳愉对“臣妾”二字也很是不喜欢的,是以除了皇后和两位老祖宗外,便是在皇上面前,她也很少自称“臣妾”二字,多是口语化一些的“我”字。
……反正这也是皇上允许的。
这样的小特权,能用自然要用。
勒常在起身后,抬眸对着叶芳愉明媚笑了笑。
“上次拜见贵妃娘娘时,因行程匆忙,还没来得同娘娘道一声谢。箬云……”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白皙面颊上飞过一抹霞红,“箬云都同我说了,是贵妃娘娘当时的劝戒,才让她向皇上举荐了奴婢。”
说着,勒常在屈膝又要行礼。
被叶芳愉一把扶住。
“这有什么?”叶芳愉哑然失笑,牵着勒常在,把她按回她的椅子上,令她坐好。
勒常在坐回去后,表情还有些惶然。
好在叶芳愉很快也找了把椅子坐下。
坐下之后,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对面的勒常在几眼,不得不承认,郭络罗家多出美人。
若拿花来比喻,宜嫔和勒常在都属于娇艳欲滴的玫瑰花款美人。
只宜嫔是妩媚妖娆的红色玫瑰,而勒常在却是素犹积雪的白色玫瑰。
大抵是与妆容以及身上散发的气质有关吧。
叶芳愉想着,默默收回了视线。
殿内一时无人说话。
少顷,还是叶芳愉率先想起来皇后的话。
微微拧了拧眉,问勒常在:“听皇后娘娘说,你有事要寻我?”
勒常在点了点头,小声回道:“原也不是为着贵妃娘娘来的,只是我日前发现了一件事情,可能会与……与承乾宫的佟贵妃娘娘有关,不知该如何处理,箬云便劝我来同皇后娘娘说。”
“但我刚说完,皇后娘娘便说她现在身患重病,大约是有心无力的,叫我再等上一等,若宫权最后到了太皇太后手中,便让我去慈宁宫,若宫权是到了两位贵妃娘娘手里,便让我直接去面呈圣上,若……若只是靖贵妃娘娘您一人得了宫权,她便会想办法召您来坤宁宫与我相见。”
大约是没有什么城府,叶芳愉只问了一句,勒常在便语气沉稳,不疾不徐地将前前后后都交待了。
叶芳愉听完,心头一动,“你刚刚说你发现的事情,与佟贵妃有关?”
勒常在点头,“是。”
说完这句,她停了一停,无需叶芳愉追问,她便继续说道:“娘娘还记得之前箬云在延禧宫发现的那个小木人么?”
叶芳愉:“记得。”
不仅记得,她手里还捏着两个人呢。
便是宜嫔之前在御花园假山洞里看见的那两个,一个御膳房的小太监,一个辛者库的小宫女。
那木头小人所用的柴木,大约就是小太监从御膳房随手拿的,而辛者库里的宫人则是什么活儿都要干,简单的缝合自然也难不倒那个小宫女。
为免打草惊蛇,在得到宜嫔的指认之后,叶芳愉便派了人去暗中盯着。
却不想幕后之人竟然这般沉得住气,哪怕已经知晓了计划失败,却始终没有派人与这两个小太监和小宫女接触。
顺藤摸不到瓜,单单抓住两个小喽啰,估计也没有什么用,牵扯不到佟贵妃身上去。
叶芳愉只能继续耐心地等待良机。
眼下听着勒常在话里话外的意思,难道她抓住佟贵妃的把柄了?
叶芳愉桃花眸不禁一亮。
就听勒常在轻声继续道:“我之前还在绣房的时候,曾与一个嬷嬷关系很是不错,只前儿我忽然发现,那嬷嬷暗中,竟然是佟贵妃的人。”
“暗中?”叶芳愉敏锐地捉住了其中关键词语。
勒常在捏着帕子点点头,“是,暗中。她暗中与佟贵妃身边的福嬷嬷见了一面,被我不小心看见了。”
“那她明面上的身份是什么?”叶芳愉好奇问道。
勒常在:“她曾经,侍奉过先皇后娘娘。”
先皇后?
赫舍里皇后?
……小太子的生辰八字!
叶芳愉倏地坐直了身子,表情异常严肃,甚至有几分难看。
她大约是被现代思想束缚住了,之前居然一丝一毫也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在古代,一个人的生辰八字可不是那么容易拿到的。
更何况是一国储君!
所以,佟贵妃不是买通乾清宫的宫人,而是通过福嬷嬷,才拿到了小太子的生辰八字。
嘶,佟贵妃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心思深沉且棘手了?
不,关键应该还是在那个福嬷嬷身上。福嬷嬷是侍奉过慈和皇太后的老人,而佟家又是当今圣上的母家,在紫禁城里不可能毫无根基。
之前,佟贵妃刚入宫的时候,佟家虽然常与福嬷嬷接触,但宫里的人都是人精,眼见着佟贵妃频频犯错,又一点点失了圣心,如何肯为佟贵妃所用?
……忠心是有的,但那大约是冲着慈和皇太后和皇上去的。
唯有福嬷嬷亲自入宫,才能将他们重新凝聚到一起,才能让他们心甘情愿成为佟贵妃手里的一把刀。
想到福嬷嬷在皇上心中地位还不低,叶芳愉简直要把手里的丝帕揉皱。
对面勒常在许是察觉到了叶芳愉的为难,不禁好奇地问:“娘娘?”
叶芳愉回过神来,面上依旧愁绪不解。
想了想,她问勒常在:“你是在哪里看见她们的?”
勒常在:“在浮碧亭那边的角落处。”
叶芳愉神思不属地点了点头,所以还是在御花园。
御花园……可真神奇啊。
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宫斗御用场所了!
勒常在手中握着的线索也不太多。
她自撞破福嬷嬷与绣房那个嬷嬷之间的会面后,花了两日,将她与绣房那位嬷嬷之间的相处细节仔细梳理了一遍。
之后又提交了七个人名给叶芳愉。
这些人都是平时与绣房那位嬷嬷走得近的:有三位是绣房里当值的宫女,一位是辛者库的管事嬷嬷,还有一位是内务府负责调教新人的嬷嬷。
另外两个人名,则属于两个老太监,一个在内务府干活,一个在乾清宫敬事房。
叶芳愉认真记下人名以后,带着一腹愁思回了翊坤宫。
她要好好想想,怎么能不着痕迹地告完状,还不被皇上怀疑她是不是在挑拨他和宫外佟家的关系,亦或者是不是在借佟贵妃的手,为小娃娃铺路什么的……
*
刚踏进翊坤宫大门,叶芳愉就听见侧殿里头传来朗朗的读书声。
童声清脆,带着无尽的活力,好似能拂尽世间所有的阴霾与黑暗。
叫叶芳愉满腔的愁绪也不禁缓了缓,整个人顺势放松下来。
站在院子里听了一会儿,叶芳愉走过去问守在侧殿门口的多兰嬷嬷,“保清他们读多久书了?”
多兰嬷嬷屈了屈膝,笑盈盈回道:“已经两刻多钟了。”
她眉目慈祥朝侧殿大门看了一眼,随即对叶芳愉说:“这两日都是这样,阿哥格格们读书读到三刻钟左右便会停止,然后玩耍一刻钟,方才继续。”
“两次之后,就会彻底停下来,休息得久一些。或吃点东西,或小憩片刻,或者出来跳一跳操,玩一玩外头的玩具。玩够了之后,再回去开始练写大字。”
“练写大字也与读书一样,写三刻钟,休息一刻,再写三刻钟,今儿的课业便结束了。”
三刻钟,刚好就是四十五分钟。
还有后面的那些休息,和跳操安排什么的……
叶芳愉直接瞠目结舌,这不就是九年义务教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