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娃娃今天实在是受了委屈。
窝进叶芳愉的怀里就不肯出来,如同一只受了惊吓的小猫,哭声也细细弱弱的,听得两位老祖宗心疼不已。
叶芳愉抬手拍了拍小娃娃的后背,柔声安抚了许久,都不见他情绪好转。
这边小娃娃还在低声抽泣着,那边小太子不知怎地,也揪着自己的衣角,扁着嘴巴,从眼眶里流出了两行热泪。
“呜呜呜呜嗝,哥,哥哥……”他打了个嗝,越想越是委屈。
可他也说不清楚心里的委屈从何而来,只呜呜咽咽地喊了几声哥哥,迈着小短腿扑过来,一把抱住了他哥哥的后背,肉肉的小脸蛋挤得变形了也顾及不上,“哥,哥哥不哭……”
小娃娃许是感受到背后传来的热意,哭声滞了一滞,而后抬起头来,泪眼朦胧地朝着叶芳愉看了过来。
叶芳愉十分心疼地抬手抹去他眼角泪花,问道:“怎么了?”
小娃娃摇了摇头,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便转过了身子,一把抱住背后的弟弟,小胖手在弟弟脸上胡乱擦了擦,小奶音沙哑地道:“我,我不哭了,你也不要哭……哭多了,眼睛疼疼的。”
小太子哭得正起劲,完全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小娃娃却也十分耐心,用两根肉肉的手指,一点一点帮他弟弟擦拭眼眶里流淌下来的眼泪。
叶芳愉见状,忙给他递了块手帕,小娃娃也顺从地接了过去。
她们三人就这样窝在一处。
叶芳愉半蹲,怀中半搂着一个小娃娃,而小娃娃的怀中是比他还小上一圈的小太子。
三人眉眼皆是通红,叶芳愉是忍住了没有哭出声来,小娃娃则是哭过了一场,眼泪都还没有擦干呢,就开始心疼起了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弟弟来。
这副场景,怎么看怎么可怜。
老祖宗这时候拍了拍胸口,给自己顺着气,“哀家可见不得这些……”她的语气十分沉重,眉毛紧蹙,浑浊的眼眸里布满了心疼。
一旁皇太后担心她气出个好歹,连忙推了杯温水过来,伺候着她喝下,才道:“所幸保清也没有出事,老祖宗您就别气了。”
太皇太后怎能不气?
她还在慈宁宫里坐镇着呢,幕后之人就敢把手伸进来了,是真以为她吃斋念佛这些年,已经修炼成了个泥菩萨不成?
太皇太后是越想越气,指尖颤巍巍地伸向屋外,对苏麻道:“去,去传辇,哀家要去乾清宫!”
苏麻满脸为难:“老祖宗您这又是何必?左右皇上已经知晓了此事……”
太皇太后直接把桌子拍得“砰砰”作响,“怎地,哀家如今连乾清宫也去不得了?”
那边三人被拍桌子的声音同时吓了一跳。
小太子连打了几个嗝,“呜呜呃呃”了一会儿,理智一点点回归,这才想起,哥哥才是那个差点被害了的人!
他抬起袖子胡乱在脸上抹了几下,又把哥哥手里的丝帕扯了过去,仰着小脑袋,想要给哥哥擦脸。
可是哥哥脸上却是干干净净的,半分眼泪也没有。
反倒是他手里的丝帕,已经大半都被打湿。
小太子沮丧地垂下了圆脑袋,“哥哥,哥哥都哭完了呀。”
小娃娃点头,“嗯,我就是,突然想哭,哭完就没事啦。”
小太子还捏着丝帕,“那,那是我没有用,哭的时间比哥哥还久,还要哥哥来安慰我……”
小娃娃拍了拍他的肩头,“弟弟不要这样说……”
方才还搂在一起抱头痛哭的兄弟俩,转眼间竟然互相安慰了起来。
两个光亮的圆脑袋凑在一块儿,嘀嘀咕咕不知说了些什么话,包子脸上的后怕、紧张、焦虑等情绪瞬间一扫而空,转而变得明媚了起来。
看得旁边两位老祖宗有些一愣一愣。
似乎不敢置信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一般。
叶芳愉蹲得脚酸,看见兄弟两个已经心情转好,便动了动有些发麻的双脚,慢吞吞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身后的紫鹃立刻搬来一把椅子,好叫她能够坐下来舒缓腿脚。
叶芳愉坐了上去,抬手在腿上敲了敲,看见两个小崽子脸上还带着一些哭过的痕迹,轻声对苏麻说道:“姑姑,能不能叫人端盆温水过来,给保清和保成洗一洗脸。”
老祖宗这时候回过了神,“对,还有保清的衣裳也要换过一套。”
苏麻屈了屈膝,便转身出去命人备水了。
小娃娃和小太子又等了一会儿,才手拉着手,跟着苏麻出去洗漱,临走之际,小娃娃还不忘转头朝叶芳愉嘱咐,“额娘不要走呀,晚一些我跟你一起回翊坤宫去。”
一边说,一边走,小奶音逐渐听不清晰。
这时候——
“保清想回翊坤宫了?”太皇太后拧着眉头问了一句。
叶芳愉抿着唇瓣,点了点头。
之前小娃娃是附在她耳边低声说的,说完就哭了起来,太皇太后许是没有听见他这一句,故而才出言发问。
叶芳愉点完头后,太皇太后的眉宇又蹙紧几分,只觉得心里一片空落落的。
半晌才长长叹出一口气,“也罢,保成的病情已经好转,保清今儿又受了这么大的惊吓,今儿就叫他随你回翊坤宫去吧。”
“保成……保成就再等两日,再回乾清宫去。”
却是不再提及要去乾清宫的话了。
叶芳愉闻言,也只当没有听见之前的话,从善如流点了点头,“谨遵老祖宗懿旨。”
说完两只人类幼崽的归处,叶芳愉又把下午在承乾宫里的经过一五一十转述了一遍。
听得太皇太后顿时又恼怒了起来。
拍着桌子想骂人,却又不知该从何骂起,最后只能冷冷哼了几声,“那贱婢该死,佟贵妃和戴佳氏难道就没有过错了吗?”
“康嬷嬷,传哀家的话,佟贵妃御下不严,导致手底下的宫人先伤了戴佳常在,又胡乱攀扯贵妃,着罚抄宫规十遍,禁足五日,罚俸半年。戴佳常在虽是受害者,但也有管教不利的过错,与佟贵妃一道,罚抄宫规十遍,禁足一个月。”
康嬷嬷板着脸,肃声道了句“嗻”,便转身出去传话了。
这头叶芳愉还有些不好意思,总觉得自己刚刚那番话,倒像是在打小报告一般。
感觉又得背锅了。
哎……
*
得了太皇太后允许。
当日,叶芳愉就把小娃娃接回了翊坤宫。
没有了太子弟弟在跟前,小娃娃瞬间解放天性,也不再端着了,抱着叶芳愉的胳膊,软言软语撒娇打滚了好久,才磨得叶芳愉松了口,允许他今夜在正殿就寝。
——实则他不开口,叶芳愉也是不放心他自己一人在暖阁里睡的。
而事实也不出叶芳愉预料。
小娃娃入睡过后不到半个时辰,就皱着眉头,咬着嘴巴,呜呜咽咽地哭闹了起来。
叶芳愉好容易安抚好他,刚清静了一个多时辰,就忽然闻到床上有股难言的酸味。
伸手一摸,果真是尿床了。
为了小娃娃的自尊心着想,叶芳愉没有把他摇醒,而是轻声换了杜嬷嬷等人进来,快手快脚地给他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又拿来一套花色一模一样的床褥和被套铺在床上,力求不叫小娃娃醒来后察觉到一丝一毫的异状。
原以为哭闹过一次,又尿床一次,小娃娃终于能好好安睡了,孰知这竟然只是个开始。
小娃娃之后又连续哭了三次。
等他终于沉沉睡去,外边天色已经微微泛了青。
杜嬷嬷一脸困倦地掀开了床帏,低声对还睁着眼睛的叶芳愉说道:“娘娘,今儿要去给皇后娘娘请安,该起来梳洗了。”
好吧。
叶芳愉任命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像个牵线木偶一样,由着杜嬷嬷等人给她换上了一身月白色旗装,梳了规规矩矩的小两把头,一耳三钳,又戴上护甲、串珠、香囊、璎珞等等。
贵妃品轶的轿辇沉默无声地等候在了翊坤宫的大门口。
一路摇摇晃晃,进了坤宁宫的地界。
却见坤宁宫少见的宫门紧闭。
这是……怎么了?
叶芳愉坐在轿辇之上,意识倏然清醒了过来,直起腰板,一边下轿,一边朝着旁边的宜嫔等人问了一句,“坤宁宫没开门?”
宜嫔面色难看地点了点头。
她和安嫔几人,看得出来也是经过了一番盛装打扮,此刻脚踩高高的花盆底,担心站立不稳,各自都扶着身侧宫女的手,身子微微倾斜,将身上大半的力气都压在了宫女身上。
宜嫔低声说:“臣妾已经在门外站了一刻多钟了。”
安嫔也点了点头:“臣妾是与宜妹妹一起过来的。”
旁边敬嫔不爽的噘了噘嘴巴,想说些什么,又怕自己会得罪人,最后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几位贵人没有品轶制服,也不用穿的那般郑重,戴那么多首饰,加之脚下踩的是松软的平底靴,虽等待时间比宜嫔等人多一些,却也没有受多大的罪。
便低着头,轻声同叶芳愉报了个时间以后,默默站到了角落里去。
叶芳愉忽然注意到,荣嫔也过来了。
她微诧地挑了挑眉,“荣妹妹出月子了?”
荣嫔点头,面色如常,笑盈盈地对叶芳愉说道:“前儿刚出来的,这不,紧着就来向皇后娘娘请安了,只不知为何……”她有些语气犹豫。
叶芳愉也了然地没有追问下去。
桃花眸在妃嫔群里梭巡了一圈,没有看见佟贵妃,便好奇问了一句,“佟妹妹呢?”
荣嫔本还如常的面色顿时怪异了一瞬,她诧异地朝叶芳愉看了一眼,“佟贵妃,不是禁足了么?”
哦对。
叶芳愉险些忘了这茬。
她点点头,没有说话。
见请安的嫔妃都已经到齐,坤宁宫里却始终没有动静,朝杜嬷嬷颔了颔首,示意她上前去敲门。
门环叩击的声音沉闷而悠长,好一会儿,里头才传来几道窸窣的脚步声。
过了一会儿,门从里头打开,一个小宫女站了出来,面色慌张地朝着外头众位妃嫔屈了屈膝,“还请各位娘娘勿怪,皇后娘娘今晨突发了恶疾,梳洗时忽然晕倒了过去,现下还未能清醒呢。”
“嬷嬷已经派人去请了太医,又担心会不会是中毒导致,这才紧闭了宫门。为着几位娘娘的安危着想,还请各位娘娘先回自个儿宫里待着吧。”
她说完以后,又服了服身子,不等叶芳愉几人开口,便着急忙慌地把门重新关上。
门外众人,一刹那静默之后,很快凑在一起絮絮说起了悄悄话。
人群之中,唯有叶芳愉与宜嫔,面色沉重地对视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