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声入人心同人)路过人间>第37章 chapter37

  在同人类欲望的普遍斗争中,防止一切越轨行为的产生是不可能的。

  ——贝卡里亚 《论犯罪与刑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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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代玮被安排在职工宿舍的空房里暂住,阿云嘎特意挑了几个信得过的警员保护他。仝卓也算得罪了人,没了去处,索性陪着代玮一起住在职工宿舍。

  夜深了,仝卓坐在椅子上,活动了会儿胳膊,侧眼见代玮呆呆地仰躺在床上,双眼直直盯着惨白的天花板。这间宿舍看样子很久没人住了,下午为了他们能住进来才特意打扫了一下,灯光都还是老旧的白炽灯发出的暖黄,灯罩蒙了脏兮兮的尘土,把灯都蒙得光亮熹微。

  “你说你从小都是靠资助长大的,”仝卓试图找话题缓解一下沉默的气氛,“那你爸妈呢?”

  “我妈死了,”代玮回答得很平静,平静得不像是讲自己的故事,“爸进监狱了。”

  仝卓自知问得失言,脑子飞速运转着找补。

  “那你爸快出来了吗?”这一开口又是打探隐私,仝卓恨不得捶自己两拳。

  代玮还是乖乖躺着不动,语气没有一丝波澜:“早出来了,就判了一年。”

  “那他不给你钱交学费啊?”仝卓从椅子上弹起来,莫名有些生气,这都是些个什么爹妈。

  “他进去,是我告的。”代玮指了指自己,“虐待罪。”

  仝卓身子一僵,手足无措地抓着椅子扶手,僵硬地坐回去:“那个……对不起啊我不是……”

  “没事儿,”代玮把手枕在后脑勺,闭上了眼,“他打我妈妈,妈妈不敢报警,有一次去检查伤的时候却发现指标不对,才知道是得了癌症。妈妈没了,没人护着我,他就打我。”

  “我把他给告了,外婆也知道了这事儿,趁着他进去那一年把我带去南区。外婆是个农民,字儿都不认识,只是有那几亩地。我那时候小虽小,心气高,不想一辈子困在那一亩三分地上,就拼了命读书,拿奖学金。”

  仝卓在一边默默听着,不知是他无意间打开了代玮的记忆开关,还是这本来就是代玮压抑在心里,久久得不到倾诉的苦痛。

  “说来好笑,最开始得到风雨基金会资助的时候,我还真是,感激涕零,”代玮自嘲地笑了笑,再睁开眼的时候,眼眶已经盈了泪水,又被他自己生生憋了回去,只剩下一圈红了的眼眶,“以为自己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了,却发现掉进了另一个漩涡。”

  房间里又陷入长久的沉默。仝卓一向在行的花言巧语,此刻却完全派不上用场。他的大脑里想出无数个安慰人的法子,又一一被他否定。好不容易憋了半句话要开口,却只见代玮站起身,淡淡地留下一句:“我去洗澡了。”

  仝卓一个人面对着暗淡的灯光,脸上常年挂着的笑脸也不见了。他偏着脑袋,手指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桌上翘起来的贴纸。

  很多人的生命就像一个漩涡,就算挣扎着出来了,也一辈子都忘不了在漩涡里挣扎的冰凉和眩晕。

  ……

  刑警队再次开始了连夜的侦查,只是这次侦查的人员很少,阿云嘎,洪之光,南枫,加上有分案在身的王晰和高杨。

  “为什么我在风雨基金会的官网上搜不到你这张资助表?”南枫疑惑道。

  “这份证据是我当时怀疑张局跟贩毒案枪击案有关的时候,让仝卓去小道上查的,来源应该是早年的报纸上的名单公示。”高杨把完整的证据截图投屏在大屏幕上,“如果没有问题的话,为什么官网上反而单单缺了这一年的资助名单?”

  “可是……这作为不了直接的定罪证据。”南枫还是不愿相信,“万一只是恰好……”

  “但足够你们把张局列为怀疑对象了。”王晰咬了咬牙,纵然心头万般的不可置信和震惊,也挡不住现实摆在面前,“如果是错了,咱们几个登门给他老人家赔罪。可一旦是对的,这牵扯的是一个市的治安和警力资源调配。”

  王晰沉重地按了按阿云嘎的肩膀。阿云嘎怔怔地看着屏幕里自己调出来的张局的资料——那张脸还是那么熟悉,那么温和慈祥。

  “嘎子,咱们不能心软。”王晰拍拍他的肩,长叹一口气,“高杨,我们先走。”

  ……

  郑云龙大晚上还在看卷宗。他白天才从检察院拿到龚子棋案子的补充证据,一边整理辩护思路,一边在键盘上毫无头绪地敲着辩护词。客厅里灯没开,两只猫幽亮的眼睛盯得郑云龙有些慎得慌。他摘了眼镜,活动了下酸痛的颈椎,还是起来把灯打开。

  一抬头就是已经过了凌晨一点的钟,郑云龙奇怪地皱了皱眉:“又有什么大案子了,还不回来。”

  门外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开锁声,但半天不见门动。郑云龙吓了一跳以为是有贼撬锁,连两只猫都紧张地拱起了身子,眼看着就要炸毛。

  “砰——”门蓦地被推开,郑云龙见阿云嘎终于回来了,松了口气,仔细一看,面前的人却浑身颤抖,几乎连身子都不太稳。一边肩膀明显的僵硬不能动弹,郑云龙心瞬间又悬了上来。

  “怎么回事?胳膊伤了?”郑云龙把猫赶阳台上,关了门,正要上手扒他衣服看伤口,阿云嘎却突然扶着他的双臂,软在他怀里。

  “嘎子?!嘎子你怎么了!?”郑云龙被他这幅样子吓坏了。一米八几的男人失魂落魄地倒在自己怀里,他看到阿云嘎一向深邃坚定的瞳孔变得涣散而无助,泫然欲泣,面上每一道轮廓与痕迹都绷得死紧。

  郑云龙知道他要面,把轻轻把阿云嘎的头颅按进自己怀里,假装不知道他偷偷在自己胸前哭。一只手拨通了南枫的电话,然后脸颊和肩膀夹着手机去够药箱,另一只手始终没离开过阿云嘎的脊背。

  “喂?南枫吗,今天出什么事儿了?”

  郑云龙一边听着那边的叙述,一边单手拽开阿云嘎的警服。肩膀露出来的一瞬间郑云龙紧蹙了眉,从脖颈往下,到肩胛骨,青紫得可怕,手臂和后背还有不少伤口。郑云龙尽量轻地去消毒上药,阿云嘎像是感觉不到疼,一点都不带闪躲。郑云龙只感觉到自己胸前家居服的布料在被浸湿。

  果然,身体上的千疮百孔,哪里痛得过剜心。

  郑云龙听完了来龙去脉,缓缓按了结束通话的键。手机被他扔在一边,他得以双手去拥抱怀中的人。

  “嘎子,咱从小听的儿歌啊故事啊,都是什么,警察抓坏人,保护好人。可是长大了才发现,好人和坏人,我们根本分不清。”

  郑云龙把他搂得紧了些,看着药的痕迹差不多干了,给他把衣服重新穿上。

  “所以人之所以被惩罚,是因为他犯了罪,而不是因为他天生就是个恶人,他总有一天会被惩罚。”

  “他是一个罪人,他理应伏法,但这和他是一个慈祥的长辈,并不冲突。”郑云龙抚摸着阿云嘎的脊背,到腰的旧伤处刻意避开,“我们顶多,是对他失望罢了。”

  失望,轻飘飘又好沉重的两个字。

  阿云嘎直起身子反搂住郑云龙,故意把自己的下巴搭在他的颈窝上。怀里的人让他感觉温暖和心安,像绵软的羽绒安抚他震动如擂鼓的心脏。

  “为什么都要离开我……”

  郑云龙心一痛。

  他多孤独啊,被放逐在苍茫的草原上,遗落在繁华又空荡的城市,最被情谊辜负的人,却最重情谊。

  他的人生有太多的别离,父母,兄弟,师长,朋友。别离之下,是独自面对漫长的沉默和孤独的未来。

  “大龙,你会离开我吗?”阿云嘎搂着他的后背,期盼又小心翼翼地等待一个回答。

  “我不能说我不会,因为我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郑云龙把他扶到自己跟前,定定地望着他的眼睛。阿云嘎太累了,这么几天都冒出了胡茬,人也消瘦了一大截。只是平常他还会撑着自己的状态,可在郑云龙面前,他没有撑的必要。郑云龙能完完全全看到一个很累,很心痛,很疲惫的阿云嘎。

  让他自己也心痛的阿云嘎。

  “但我能确定,我不想。”他揽着阿云嘎的后颈,修长的手指轻轻揉捏着那一块酸痛的肌肤,“我不想离开你。”

  也许是多年的默契,也许是心照不宣,又或许是早已经确定了,只是缺一个档口,去捅破那一层薄薄的窗户纸。

  郑云龙揽过阿云嘎的头颅,轻轻吻在他的额头,像是虔诚的相信又像是庄重的祝福,化成浓浓的爱意,告诉他,我不想离开你。

  阿云嘎猛地拉过郑云龙的胳膊,把他按在自己怀中,深深地吻上那两瓣唇。这张嘴能吐出最令人坐立难安的辩词,也能化成人心间的淙淙溪流,卷走一切蒙尘。

  郑云龙想起很久以前,大约是周深他哥的案子刚出的时候。周深没再主动联系过他们,王晰也沉寂了好一段时间。简弘亦正好回老家办事儿,不染酒馆就那么萧瑟的剩下郑云龙和阿云嘎举杯对愁。

  “大龙,就剩你了,你能不能不离不弃?”阿云嘎打趣地问他,郑云龙也苦涩地哈哈一笑,一口闷了杯里的酒。

  可惜没过多久,老队长就出事儿了。

  郑云龙在阿云嘎亲吻的间隙,在他耳边轻轻地回应他五年前的问题:“我在呢,不离不弃。”

  ……

  王晰一宿没睡,抱着高杨的电脑和那一堆仝卓搜集来的资料反复地翻。他时常说自己年纪大了记忆力不好,这会儿看这些东西,脑子却异常地清醒。

  高杨黏糊糊地缠过来抱着他,身上是才洗了澡的香气,王晰感觉混沌的思路稍微又了一点儿清明,任凭高杨抱着自己。

  “快去睡啦,别看了。”高杨不容他反对地按了笔记本电脑的关机键,又把资料抽走。

  “你先去睡吧,我睡不着。”王晰摇摇头,起身又翻开了其他案子的卷宗。

  高杨心里头有分寸,什么时候能撒娇让王晰服软,什么时候绝无可能,他分得清清楚楚。比如现在。

  王晰只开着一盏床头灯,高杨非要凑过来靠在王晰腿上,借着他的灯看自己的书。王晰被他逗笑了,点点他的鼻头:“干嘛呢?这点电费都舍不得?开自己的去。”

  “不要,”高杨又得寸进尺地往他怀里钻了钻,“我就要这样看。”

  王晰索性也不去管他,顺带一只手还可以撸羊毛揉揉羊脸。

  “哥,公安局的军械处归谁管啊?”

  王晰想了想:“局长吧,没听说过他们这部分职务划分给谁了。这么重要的东西肯定直接归局长管。”

  “那军械的订做合同,公安局是谁代表出面去签啊?”高杨继续追问道。

  “肯定是公安机关负责人呗,一般都是副局替局长去干这些行政性的事儿。”

  王晰感觉到高杨陷入了沉默,疑惑地放下卷宗:“怎么了?”

  “我在想,会不会在订做警用枪支的时候,多出来一支92式。”

  王晰突然警觉地直起身:“如果多,那应该不止多一支。”

  ……

  高杨第二天一大早就跟圣权一起去了军械厂查订做合同。军械厂是国有控股的,一部分提供给某些枪支项目的俱乐部,另一部分则是市内各个公务用枪,剩下一些提供给山区猎户和警校练习用。

  “怎么这几年过来签枪支协议的都是张局?”高杨翻着合同和记录本,“不是说行政事务都交给副局了吗?”

  “可能张局严谨,觉得枪支的事儿还是自己干比较靠谱?”圣权分析道,“但也不对啊,张局一般只管刑事大案和对外对接,每年枪支供货的日期又不明确,他年年都岔开一个时间亲自来提取枪支,不是太麻烦了吗?”

  高杨思考了一会儿,对军械厂负责人道:“检察院需要看你们厂去年92式枪支的财务收支表。”

  那负责人突然扭捏了起来:“二位,这涉及到机密。你们一个普通检察官一个书记员,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着也得检察长来才能……”

  “是吗?那好,我们不调了。”高杨微微一笑,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麻烦您跟我们走一趟检察院。这点询问的权力,我俩还是有的。”

  圣权立刻会意,把负责人送上公务用车,紧接着就联系警局:“之光哥,提一下那个枪击案的曾川,我们有话要问他。”

  那曾川毕竟也还是个普通的不明事理的人,被讯问员几次轮流讯问下来总算是露出了破绽。92式的枪支是从别人那里拿来的,但这个别人,他咬死不说是谁。

  圣权拎着那个物证袋,放在负责人面前:“是你们厂产的没错吧?92式专供警用,这只却没有枪号。为什么?”

  那负责人闭口不言,圣权冷笑道:“曾川已经招供了,这枪是他今年从别人那得到的。如果你们不说那个”别人“是谁,我们就只能认定你们违规制造枪支,够你进去蹲五年了。

  圣权抓住他表情松动的瞬间,放缓了语气,循循善诱:“但是你要是能证明,这些枪支是别人让你或者逼着你违规制造的,不仅可以减刑,还可以算你坦白和立功。”

  “可是如果你拒绝承认,”圣权的语调又变得沉闷,带上一丝威胁,“等我们日后查出来,你就是包庇犯罪,罪加一等。”

  “等等!我说。”负责人总算是绷不住了,“是……张局每年都会多提几十支枪,各种式样的都有。”

  “几十支!?”圣权惊得暴起,“干什么用了?”

  “我哪知道啊……”负责人吞了口唾沫,“这种事儿不是很经常吗?方便替换,甚至拿出去倒卖……”

  “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圣权指着他骂道。

  高杨在一边记完了笔录,叹了口气:“这回,算是板上钉钉了。”

  圣权愣了愣,随即泄了气,拳头狠狠凿在桌板上:“怎么会……”

  “圣权哥,枪支部分移送给刑警队吧。关于挪用公款和滥用职权的部分,咱继续查。”

  高杨垂下头,无奈地笑了笑:“现在谁也不得不信了。”

  ……

  爆点新闻的大楼还是和往常一样热闹,人来人往,喧哗得像是急诊科,又像是菜市场。副总监满面红光地拿着一摞纸,放在主编面前:“主编,最新消息,军械厂的负责人被抓了!”

  周深在一边指挥播出的新闻顺序,听见那边的谈话,放下了手中的工作:“怎么回事?”

  副总监以为他要来坏事,瞟了周深一眼,继续对着主编兴奋道:“这绝对是大独家!前不久不是有个检察官被枪击了吗?现在军械厂的负责人被带走了,这肯定有什么大事儿!”

  “你的消息怎么来的?这是机密你都敢往外报?”周深拿起那一叠写好的新闻稿翻了翻,气得一把甩在副总监脸上,“你他妈疯了?!你知不知道这案子还在查?你这么爆出去全天下都知道了,案子没破倒是先打草惊蛇了!”

  “那就只能怪他们检察院和公安保密没做好。”副总监嗤笑一声,“周总监,您这一而再再而三地坏我的新闻,这会儿我都直接来找主编了,你还揪着我不放。眼红也有个限度吧?”

  周深丝毫不退让:“我说不能报,就是不能报!”

  主编皱起了眉,明显是对周深这句没大没小的话感到不快。

  “这么大的独家,咱们还是不能错过。”主编悠悠地开口道,“不过得报道得含蓄一点……”

  “那这样吧,主编,这新闻要是往外报了,您就别怪我把爆点这两年的肮脏事儿全抖出去了。既然您想违背职业操守,那我就让您违背得更彻底一点。”周深凑近了些,把资料拍在主编面前,十足的威胁意味。

  “你!”副总监眼瞅着就要上去打人,王凯见势不妙赶紧冲过来拉住:“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啊。”

  “行,我不报,”主编咬牙切齿,“但周深,你最近工作状态很不好,我建议你暂时停职,你的职位由副总监代理。”

  王凯惊讶地看看周深,再看看一脸得意的副总监:“不是,主编,周深是咱们的大功臣了,这样不合适吧?”

  “没有不合适。”周深仰起头,“只要你们这一则不报。”

  周深转向副总监,用他那一叠撒落的a4纸挑衅地拍着副总监的胸口:“我辞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