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无道的统治者所行使的政权是与社会有害的，因为他把私人利益代替了公民的共同福利。
——《阿奎那政治著作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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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枫一大早就跟警局请了假，说是带实习生出去弄实践报告，实则借着实践的名头偷偷查举报人的住所。可惜到了医院，人早不见了。
“前两天就出院了，普通的发烧感冒，烧退了就走了。”护士回答道。
“有人陪着他一起吗？”
护士仔细回忆了一下：“有，一个男孩儿，个子高长得也挺帅，白白净净的。”
南枫再确认了会儿信息就让实习生先去做他们的调研，自己拨通了阿云嘎的电话。
“队长，早出院了。”
阿云嘎皱了皱眉，郑云龙睡着还没醒。他起身披上外套夹着手机往外赶，电话那头突然传来护士的声音。
“那个，警官，他朋友给他拿药的时候有医保卡的个人信息记录。”
南枫赶忙过去记了身份信息和地址，跟阿云嘎报备了一声，安顿好实习的孩子，一刻也不耽误地往信息上头的地方赶。阿云嘎也开着车直接去南枫说的位置，毕竟询问还是最好两个人在场稳妥些。
仝卓刚收拾完家，正要出去应个朋友的约，探头发现门口突然多了几辆摩托车和私家车。这地方偏，没什么人会来。仝卓混迹道上久了，再怎么周全讨巧也难免有几个看他不顺眼的。仝卓心里头一惊，以为是哪个仇家来寻仇，慌忙让代玮躲好，别被牵连到。
等了半天也不见有人主动上来，那些人像是不确定找对了目标没有，兀自在下面晃悠。仝卓自觉最近也没惹什么大事儿，就算是惹了，他姓甚名谁住哪凡事熟悉点的人都了如指掌，没必要这么偷着摸着。
仝卓正奇怪，却见一边的代玮白了脸，清秀的面庞白得可怖，仝卓吓了一跳，晃了晃他：“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吗？”
“你快点走，快点！”
仝卓不明所以地被他推出去，还没来得及开口，代玮又补上一句：“你现在出去还来得及，他们要是问起我你就说没见过，然后快跑，别回来！”
仝卓这才感觉大事不妙，代玮明显没有他想象得这么简单，下头那些来势汹汹的，冲得不是他，是代玮。
“你……你是谁？”
“别问了，快点走，不然来不及了！”代玮急着推他，仝卓心里急也不敢表现在脸上，下了楼，见那些人对他没什么恶意，逮着个眼熟的，仝卓凑上去递了支烟：“刘哥，这么大阵仗查什么呢？”
那满脸横肉的男人接过烟来，仝卓赶紧给他点上。
“大哥找一小白脸好久了，不知道什么事儿。今儿个得了消息说就在这片居民区，咱不搁着蹲点呢么。”
仝卓惊讶道：“这么大一片地，查到什么时候去？”
那男人啐了一口：“鬼知道那小杂种犯了什么大事儿，整个道上的人都在跟着忙活着抓人。今天蹲不到他出来，哥几个就挨家挨户地搜，反正住的也不是什么正经人，今天必须给他提溜出来。妈的，老子耗这儿好几天了！”
仝卓露出个难为情的表情，扭捏着跟那人开口：“刘哥，你知道我也住这儿……这家里头有个远房妹妹。这两天我不是跟那酒吧新来的姑娘……对吧，你说说这要是让弟兄们知道了，传姑娘那儿，不误会了吗？”
那男人了然地笑了笑：“多远房啊，小伙子艳福不浅啊？”
“害，总之就是，咱哥俩谁跟谁，就别查我哪儿了，行不？”仝卓好言语地央求，那男人也松了口：“这不查怕是有点难，没事儿，哥把他几个支开，进去看一眼，保证不吓着妹妹。”
仝卓咬了咬牙，自知躲也躲不过，也不跑，跟着他们上了楼。那男人果然支开了其他人，仝卓跟在他后面，冲着门里喊了一句：“我忘带钥匙了，给我开个门！”
代玮正奇怪仝卓怎么突然回来，小心翼翼拧开了门。仝卓见状拿起门口的木棍重重凿在那男人头上，趁着他失神一把抓住代玮往外跑。
“抓人！快！”
其他散布在各个楼里的人这才忙不迭地下楼追，代玮不像仝卓跑的飞快，只能一路被他连拖带拽。
“你为什么救我？”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仝卓带着他拐进小巷，逼近两个瘦弱的年轻人比不上后头满身横肉的彪形大汉，还没跑出社区就几乎被堵了个严实。
“干什么！警察！站住！”
南枫才赶到就发现事情不对，一嗓子震住了几个。可惜南枫这儿就一个人，再怎么训练有素也压不住这么多。他认出了代玮，把人拦身后：“代玮是吧？你就是那举报人？”
代玮在仝卓疑惑的注视下点了点头，南枫背对着他们，安抚道：“没事儿，马上就来人了。”
话是这么说，南枫的脊背都崩了起来，面前的凶徒个个手持凶器，这住的地方又跟个三不管地带似的，也不知道发回刑警队的信号什么时候才能有回应。
南枫咬咬牙正要硬扛，后头突然传来一声枪响，吓呆了几个胆小的。阿云嘎直接掏枪对着带头的那个，眼神比那黑洞洞的枪口还要凛冽三分。狼一样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些人，像一张无形的网，套在他们脖颈上，逐渐收紧，让人不敢动弹的窒息。
“放下凶器，抱头，蹲下！”
他声音比往常低了几个度，却清晰异常，不怒自威如雷霆万钧，像沉闷天气里压得人透不过气的乌云。穹顶之下，没人能逃过这种威慑。
“南枫，铐上。”
“啊……哦！”南枫赶忙上前把人控制住，阿云嘎始终没把枪放下，毕竟这是寡不敌众里头唯一的优势。
“你俩，先上车。”阿云嘎头也不扭地对仝卓和代玮说，眼睛一直盯着面前的凶徒。仝卓连忙抓着代玮上车，果然那为首的几个人见代玮刚好从面前经过，趁阿云嘎不备跳起来勒住他的脖子准备夺枪。几个小的也冲起来。阿云嘎被勒地脸通红，支撑着力气反手一个过肩摔把身后的人摔倒在地。南枫也被几个人围着难以脱身，只能冲着仝卓大喊：“赶紧开车去警局！”
仝卓还没来得及发动车，就见那凶徒拿着铁棍往阿云嘎头上砸。他条件反射地开着车往人群里冲，那人被吓得手一抖，阿云嘎闪身躲开，铁棍还是重重落在他肩上。阿云嘎被砸得跪倒在地，趁这个空档忍住疼痛重新把枪上了膛，朝着面前蓄意再次行凶的人的小腿开了一枪。
人群被仝卓刚才那一撞冲得七零八落，加上阿云嘎开枪的威慑力，总算是控制住了场面。警局总算是派人来了，三两下摁住了所有人。南枫刚才一对五，嘴角也破了皮，一只手抹着血另一只手把阿云嘎扶起来：“队长，伤得重不重？”
阿云嘎摆摆手，肩膀到真的是一时半会儿疼得动不了，腰上的旧伤也被牵得发痛。抬头才看清，一排警车最前头的，是检察院的车。
王晰带着高杨从车上下来，接替了南枫半扛着阿云嘎。
“怎么回事？你们检察院怎么来了？”
“人我们叫来的。”高杨把批准的回证递到阿云嘎面前，“仝卓和我认识，他打电话给我，晰哥才匆匆忙忙地亲自跑警局。”
南枫不可置信：“不可能啊，我得到线索的时候就发信息让警队支援了。”
王晰摇了摇头：“我直接去的刑警队，你们副队长压根不知道你来干嘛了，听到我说有危险才火急火燎地叫人来的。”
“光哥！”阿云嘎喊了一嗓子，副队长摸了一把头上的汗，“咋了嘎子？”
“你们什么时候收到的消息？”
“晰哥带着高杨来的时候啊。”
南枫抓着他的胳膊，急切道：“学长你没收到我发的消息吗？”
洪之光意识到不对，把通讯接口的兄弟叫过来，那孩子也一脸茫然地摇摇头：“我没接到啊，今天一整天都没什么新线索或者消息接进来。”
阿云嘎皱了眉头，王晰把他挪到车上：“行了，先回去，找个医生帮你看看。”
高杨往车里看了一眼，仝卓看样子被吓得不轻，握着方向盘吐着气。代玮坐在后排，高杨敲了敲车窗，对仝卓道：“下来吧，我来开。”
“怎么回事？”高杨边开着车边问他。
“这你得问他。”仝卓活动了下胳膊。代玮把头埋得很低，摆明了不想回答高杨的话。
“有没有伤到哪？”
“没，就是太久没运动了，跑一跑浑身跟抽筋了似的。”
高杨复杂地从镜子里看了后排一眼，那男孩儿低头一言不发，只是有时候偷偷看一眼仝卓。
“我必须跟你说清楚，”高杨开口道，“这回这案子太大了，牵涉的范围广，里头不知道还有什么门路。你这么卷进来，估计没好果子吃。”
代玮猛地一抬头，愧疚地抿了抿唇，把自己往车边角挪了挪。
“反正都这样了，走一步看一步呗。”仝卓一伸手把代玮捞回来，“我这新室友能让你们出来保护着，估摸着也不是什么坏人，对吧？”
代玮一愣，才反应过来这句话其实不是对着高杨说的，而是对着自己。
代玮僵硬地把头扭到一边，避开了这个问题。
……
“也就是说，那俩孩子已经遇险了，高杨才收到了求救，然后你才去的警局？”阿云嘎坐副驾驶，身上系着安全带由不得他乱动，可还是不安分地想活动下手臂。
“干嘛呢？老实待着！”阿云嘎被王晰这么一吼，撇撇嘴乖乖坐好不再乱动。王晰握着方向盘的手都还在渗着汗，心有余悸。刑警队用枪也是有限制的，逼着阿云嘎开了枪，人还围了这么多，个个手持凶器，再来晚点不定出什么岔子。
“这中间时间拖得太长了，要不是你到了，南枫一个人肯定得栽在那儿。”王晰眯起眼睛思索着，“来得比你们还快，谁能干出这样的事儿。”
“代玮举报的是风雨基金会的犯罪，我们之前以为到了治安队副队长那儿就算查完了，现在看来，背后还有人。”阿云嘎回忆了一遍代玮的举报信内容，“他当时只说风雨基金会的款项来源不明用途不当，我们当时认定是重案，只是针对数额和社会影响力上。”
“那孩子知道的肯定不止这些。”王晰笃定道，“好好保护他。他之前不肯说完全估计是怕暴露，现在暴露了个彻底，估摸着也什么都往外说了。”
阿云嘎突然警觉起来：“你快把我放下，我去他们车上，万一出事儿。”
“高杨在呢，出不了事儿。”王晰丝毫不理会他，“你倒是给我注意点儿，这才小半年，又是被捅刀子又是被铁棍敲，我看你再这样下去，混两年只能后勤部门歇着养老了。”
王晰就是这点嘴毒，当着你的面从来不说好话，非得把关心绕个几转，换成骂人的话才行，对阿云嘎尤甚。
“哥，你真好。”阿云嘎也就能在脆弱的时候跟王晰这个哥哥撒撒娇了。
王晰嫌弃地瞟了他一眼：“你别跟我整这些有的没的，我有我家小高杨了，回去找你们家郑云龙去。”
阿云嘎：“……”
“我跟他又不是……”
“打打闹闹十年了，我还以为你俩早就喜结连理百年好合了。”王晰在红灯停下来，敲着方向盘跟他闲聊，“那你俩单身这么多年干嘛？”
“我这不工作忙吗……”阿云嘎搪塞着回复。
“行，忙。”王晰咬牙切齿地点点头，“你就看着今天你这么回到家，大龙是个什么反应。”
……
把仝卓和代玮带到警察局之后，阿云嘎严严实实把代玮挡在身边，一路上谁也不理，直接以最快的速度进了刑警队的办公室。洪之光特地让几个信得过的警员守着，任何其他部门的人都不能放进来。
“现在你能告诉我，举报信里没有列举详尽的内容吗？”阿云嘎顾不得身上伤的疼痛，水都来不及喝一口就坐下来询问。
代玮一如既往地低着头，声音闷闷的：“我不信任你们这儿的任何人。”
“我今天救了你，你也不信任我？”
代玮连忙摇摇头：“不是。”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我当初，写了举报信之后，不但没有受到保护，还被人追杀。我真的不敢。”
“不论你信不信，我作为刑警队的队长，对你的个人信息进行了严格的保密，”阿云嘎解释道，“并且现在你已经暴露了，也没有更坏的结果。我会亲自派人保护你的安全，你愿意选择相信我一次吗？”
代玮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从阿云嘎眼里看不到任何的欺瞒和闪躲。代玮深吸了一口气，咬了咬唇。
“我之前是，广厦公司的会计。”代玮双手绞紧，骨节发白，“就是那个，西区的君仕公司的竞争对手。”
阿云嘎听到这儿警觉了起来，毕竟打了这么多年交道了，知道君仕公司就是个黑社会洗钱的表面企业。
代玮指了指自己：“我是，君仕的卧底。”
一边做笔录的警员震撼地抬头，阿云嘎的眉头蹙得更紧：“你继续。”
“他们要我做广厦公司的假账，让他们的投标归于无效。”
阿云嘎追问道：“但这和你举报风雨基金会有什么关系？”
代玮闭了闭双眼，再睁开已经是含着泪水：“因为，我就是受风雨基金会资助的人。”
“我小时候，母亲死得早，父亲……进监狱了，没有生活来源。但我成绩很好，就申请了社会上的奖学金，就是，风雨基金会。”
“他们资助我读书，生活，但是直到我高考填志愿的时候，他们的负责人突然找到我，命令我必须填会计专业。”
阿云嘎震惊地和在门口守着的洪之光面面相觑。
“我没有钱，我所有的信息和资料全部在他们手里。我只能按照他们说的做。后来我才发现，我的工作岗位，是他们要求我去的，他们甚至还逼我做很多违法的事，比如窃取广厦的情报。事情多了，我在他们手里的把柄也就多了。就算没有把柄，我从小就是被他们资助大的。他们想要毁掉我，易如反掌。”
“所以风雨基金会的资金，是用来……培育黑社会组织的技能人员？”阿云嘎难以置信地得出这个结论。
“对。”代玮点了点头。
“但是我不想做假账，如果被发现了，我就会被吊销执照，并且我也不想再害人了。”代玮痛苦地抱着头颅，“所以我写了举报信，我不想对不起我的良心。然后我逃了，可是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找到我，还连累了仝卓……”
阿云嘎被这突如其来的真相砸蒙了头，赶忙让人先安顿好代玮，自己留在里面和洪之光商量。
“这太过了吧？”洪之光拿着笔录的手在发颤，“他还只是个二十多的小会计，风雨基金会在了几十年了，这养了多少……”
阿云嘎单手叉腰，捂着额头理着线索。这些案子一串串连在一起，像是清晰却又扑朔迷离。
“他们为什么能在我们之前找到代玮？”阿云嘎自言自语道，“技术侦查只有经过批准的案子才能用，没人能快过技术侦查。”
“要是别人也用技术侦查呢？”王晰带着高杨推门进来，“我听做笔录的警员说了，这案子恐怕又得延长期限重新查。”
阿云嘎点点头：“技术侦查……最近只有刑警队在用，如果说别人能用，那就只有……”
高杨替他说出了答案：“副局和局长。”
“检察院这边那个贩毒案子怀疑副局也不是一天连天了，但是到底也查不出什么所以然，也不知道是伪装的太好，还是真的没问题。”王晰翻了翻笔录，“基金会养涉黑人员，还能动用技术侦查，行了，你们把这部分滥用职权的摘出来，分案给检察院吧。”
王晰把笔录塞回阿云嘎手里的时候，明显感觉到面前人的僵硬，半天不见接。
“你怎么了？”
“你说副局那边查不出来，并且嫌疑人动用了技术侦查是吧？”阿云嘎颤颤巍巍地接过那几张纸，抬头看着王晰，“张局最近申请了一个跨省贩毒案的参与调查，那个案子，和公安厅，一起动用了技术侦查。”
王晰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你说什么？”
“并且这个案子应该归缉毒组组长和公安厅对接，我当时只是以为，张局不想一直闲着做行政工作才主动去接的。”阿云嘎捏紧了手里的笔录，“怎么可能……”
“别急……可能是我们想多了……”王晰安抚他也说服自己。
“不是想多了，”高杨调出了风雨基金会的资助名单，“张局，是风雨基金会最早的资助对象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