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何为常是昏迷状态,在水下原本就行动不便,如今阮雨棠还要先将何为常推到车前面去,更加的困难。等阮雨棠好不容易将何为常推到车前时才发现一个致命的问题,此时的何为常根本没有行动力,即使到了车前面也没办法出去,反倒挡住了自己往前面爬的路。车子还在继续下沉,水很快就完全淹没了车子,阮雨棠觉得自己快要没气了,可是她还在继续坚持将何为常往车门外推,希望能将何为常送到车子外,同时祈祷何为常赶紧醒过来,那样她在车外还能有一线生机。就在阮雨棠快要憋不住的时候,有人将在车门处的何为常拉了出去,阮雨棠见黎安将何为常救了出去,赶紧趁着最后一口气爬出了车门。黎安带着还在昏迷的何为常浮上了水面,三人一起往岸边游去。

  好不容易爬上了岸,黎安感觉身体快疼到散架了,倒在地上说不出话。阮雨棠虽然也没了力气,却还是挣扎着爬过来确认了一下何为常的心跳和呼吸,确定何为常的生命体征毫无问题之后,才累得瘫倒在地上。

  阮雨棠这才想起来问黎安:“我们怎么会在这里,车子怎么落水了?”黎安已经累得说不出话,只伸手指了指撞在旁边石头中间的出租车。时安泰的车子并没有一起掉进水中,而是在翻滚中撞在了石头堆中,此时的车头已经严重变形了。看到出租车的时候,阮雨棠已经猜到车内的人是谁了。她挣扎着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往出租车的方向挪去。黎安有些担心,忍痛出声想要阻止她,可阮雨棠却并没有停下脚步。

  她终于走到了出租车前,透过破碎的车窗玻璃看见满身是血的时安泰。那是一张中年人的脸,熟悉的脸却又比记忆中的苍老了不少。时安泰睁眼从破碎的玻璃中看见了阮雨棠,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被牢牢的卡在了座位上,只觉得胸前憋闷,自己的体温随着血液在快速的流失。阮雨棠就站在车窗外看着他,看着他的血流出来染红了他自己的衣服,看着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时安泰听到了液体滴落的声音,他朝自己身下看去,只看见自己的血液随着泄露出来的汽油一起滴到了地上。

  他不愿意在阮雨棠眼前慢慢死去,便伸手掏出了打火机,阮雨棠赶紧往后退,还往后走几步就看见车厢内燃起了熊熊大火,将自己视线中的一切都烧成了红色。她最终也没有告诉时安泰,其实香云并没有死,其实告不告诉又有什么差别呢,既然时安泰已经要死了,何必在死前再给他留下什么念想。

  路过的车子帮忙报了警,警车很快就赶过来处理现场,三人很快就被送到了医院。易远已经不记得这是今年第几次在医院看到两人了,更何况这次据说她们是因为一次严重的交通事故才进的医院。易远赶紧打开朋友圈,却没看到两人发的消息,只好过来亲自打听消息。现在何为常还没苏醒,阮雨棠守在她身边实在没心思搭理易远,但在一旁的黎安正好闲着没事做,便将这一切添油加醋的说给易远听,但毕竟她知道的也少,所以一通天花乱坠的说完,反倒让易远听得更加的迷糊了。

  何为常是在第二天下午才醒过来的,阮雨棠一直守在床边,见她缓慢的睁开了眼,赶紧伸手替她遮住了阳光。何为常感觉适应了眼前的光亮之后伸手握住了阮雨棠的手,看着她笑着说道:“我们终于回来了。”阮雨棠便将自己醒来之后的事情一一说给她听,但却故意隐去了何为常昏迷自己在水里救她的那一段,只从自己醒来看见时安泰的出租车撞在山石上说起。何为常听到她形容时安泰的样子之后,握着她的手抓得更紧了,担心地问道:“见到他那副模样,你晚上怕是要做噩梦了。”阮雨棠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不会做噩梦了,以后都不会做噩梦了。”何为常笑着说;“那就好,那就好。”

  三人原本就没什么大事,住了两天院就办理了出院手续,黎安的车子报废了,现在忙着和法院还有保险公司扯皮赔偿问题,江悦姑姑的丧礼已经结束,江悦请的假也快要结束了,阮雨棠和何为常便跟着江悦,又一起去了云南历史研究院。

  姚重唐明明刚刚还在车里上演生死时速,醒来时却躺在自己天梁宫的床上了。她见过已经变成太后的母后,已经成了皇帝的太子哥哥,和已经名义上死亡的昌平王要重泰,才确定自己真的已经回来了。她很快就了解完自己离开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并且很快就适应了回归之后的生活,这里虽然失去了很多好玩的东西,但她再次恢复了高高在上的公主的身份,这一身份对她而言,比那些打发时间的玩物重要了太多。回到虞朝之后,她刻意回避了和傅蓉裳的见面,她不知道现在该用何种方式再和傅蓉裳相处,便只好在自己没想清楚之前,阻隔了两人见面的可能。

  傅容裳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公主的宫殿里,但她没等到公主来见自己,只等到送自己回国公府的消息。其实也没什么不适应的,在之前的人生里,她一直就是这样默默无闻的活着,从来没有人分享她的喜怒哀乐,也没有人和她分享自己的喜怒哀乐,所以那些事她就放在了心里,谁也不曾提起。只是偶尔在梦里,她会想起那盆散发幽香的栀子花,和倒影在水中的两岸的霓虹灯。在梦里,还有人靠近她,凑的那么近,那么近,吻上了她的唇。而醒来之后只有空荡荡的房间,但比起只是丫鬟的日子,已经好过很多了,傅蓉裳原本觉得自己可以一直这么沉默的生活下去,只在无人知道的梦里,翻出一点旖旎的情意,直到她看到摆在桌子上的休书。

  如今她是姨娘,国公府还是有丫鬟伺候她的,那个被阮雨棠带进国公府的孤女,自然是不识字的,且进府的时间短并不太懂府上的一些规矩。管事们欺负她小,便总是打发她去伺候傅蓉裳这个眼见着失去了公主宠爱的姨娘。小丫头整理傅蓉裳的衣物时,从里面抖落出一封信,她并不知道上面写着的是什么,便随手放在了桌子上,想着等傅姨娘看到了再做处理。傅蓉裳如今是认识一些字的,她给李夫人请完早安回到自己房间,一眼便注意到了桌子上放着的一封信,拆开一看,里面是公主用正妻身份对她下的休书,信封里还有一张一千两的银票。

  【作者有话说】

  病了一段时间,也偷懒了好长时间,这篇文在元旦前应该就能完结了。

  157 天意

  ◎在翻看医书的间隙,她伸手要茶要纸笔时,偶然一次喊出过那个熟悉的名字。◎

  等到新皇的登基礼仪完全结束,姚重唐还是继续待在自己皇宫的天梁宫里,也没有人会来催她出宫,直到国公府送进来书信,说花姨娘终于有消息传了回来。姚重唐终于回到了国公府,花含烟送回来的不过是一封报平安的书信,谷空山还是处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状态。

  花含烟的书信是姚重唐当着国公府上下的面打开来的,连入冬后身体不太好的李老夫人都挣扎着过来了,姚重唐却没从人群中见到傅蓉裳的身影,她虽心中好奇,但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专门问起傅蓉裳。等到读完书信回到房间里,姚重唐才问起为何刚刚傅姨娘不在。听云上前回道:“傅姨娘早在一个月前拿着公主您给的休书和一千两银子离开了国公府,当时宫内事务繁杂,这类小事公主想必是没放在心上。”姚重唐这才想起之前听云和自己提起过傅容裳,只是当时自己还不知道应该如何对待她,便打断了听云没让她说下去。休书和银子想必是阮雨棠留下来的,姚重唐接着问道:“那可知她离开国公府去了何处?”“傅姑娘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亲人了,如今离开了这国公府,实在不知道会去何处,只是当时听傅姑娘说过,似乎是会离开善兴,说想要到各处的名山大川去看一看。”听云说完又小声嘟囔了一句;“傅姨娘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不知怎么的,竟生出这样冒险的想法。”

  姚重唐听完便点点头让听云退下了,傅蓉裳永远的离开了善兴,自己再也不用担心她将那段奇遇说了出去,也不用再想该如何去对待她,明明是件大好事,只是自己怎么却有些空落落的感觉。她像是往常那般侧身回看,才发现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人原来也会离开。姚重唐摇了摇头,将听云重新唤了进来,那个位置并非是傅蓉裳不可,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自己身后的位置上永远不可能缺出一个空白。

  姚重泰的脚上已经养好了,也渐渐得知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虽然这一切的因并是不他种下的,但如今也不得不面对现实。太后日日来见他,只是多数情况下不怎么说话,总是看着他掉眼泪。皇帝也来看过他一次,如今两人身份不同,姚重泰也不好再像当年一般对着皇兄说话,气氛便有些尴尬起来。他如今的身份已经是一个死人,是不好多出门的,只是姚重泰那里是一个闲得住的性子。原本是因为脚伤不方便出门,如今养好了病他再也闲不住了。只是如今身份尴尬实在不好出门,姚重泰想了半日才终于下定决心要求见太后。

  太后初听姚重泰的话只觉得荒谬,大病初愈的皇子不好好待在皇宫里,反而说要离开善兴。太后脑海中不好的记忆立刻被唤醒,她又想起小儿子当时为了香云而想要放弃王爷身份,只为了陪着香云一起逃出善兴的情形,不由得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伸手就打了姚重泰一巴掌。姚重泰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懵了,满眼里都是委屈,太后的怒气还没消下去,气得声音都在发抖:“逆子,你还在骗我你都忘了,原来你心心念念的还是那个女人,为了她弄到如今这幅田地却还不知道悔改,本宫这么多年都为你白费了心。”

  姚重泰不知道太后为何说出这么重的话来,但看见太后气得脸色都变了,只得赶紧跪下来认错。皇帝在门口听见里面的吵嚷声便停住了,跟在身后的大太监季术赶紧停下了脚步。季术听见太后的最后一句话,恨不得自己是天生的两耳失聪。皇帝回身看了他一眼,季术赶紧将头埋得更低了。季术只听见这位年轻的皇帝极轻地叹了一口气,接着轻声说道:“回去吧。”他便赶紧让出路来,亦步亦趋的跟着皇帝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监正回到虞朝之后,便立刻将自己最近研究所得的知识编纂成书,夜以继日的整理编写。对于孟宇和陈璇的事也不横加干涉,他原本就不反对这门婚事,只是不希望司天监被迫卷入前朝的纷争,如今尘埃落定,他自然不会再横生枝节。在编写书籍的同时,监正难免会再将书中所记载的知识再推演一遍,好确认自己的记忆和后世的记载是否有出入。

  太后此番生了大气,回到佛堂便谁也不见。皇帝亲自来问安,太后也不肯开门相见,季术跟在皇帝身后站在雪地里,心跟被冻麻了的腿一起打颤。皇帝没等到太后开门,只等到宫人传来的太后口谕:“皇帝的孝心太后已经知晓,还请皇帝以国事为念早些回去。”皇帝恭恭敬敬的听完太后口谕,又规规矩矩的行完礼,这才转身离去。季术用眼角的微光似乎看见了皇帝脸上涌现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但他不敢细看立刻低下了头。

  佛堂收到了一封来自司天监的书信,太后看完不得不出门亲自去了一趟司天监。等房间里只剩下监正和太后的时候,太后终于忍不住拿出那封信放到桌子上问道:“普天之下,哪里有比母亲身边更安妥的地方,哪里有比皇城更受上天庇佑的地方?若是留在皇城,留在本宫身边都不安全,那本宫的孩子们要躲到什么地方去?”监正听出了太后言语间的怒气,只得回道:“太后莫要生气,这都是上天给的提示,我只是在传达上天的旨意,至于上天究竟如何安排,请恕我修为不够,实在参透不了天机。”太后微微抬起眼眸看着监正,说道:“这到底是上天的旨意,还是皇帝的旨意?”监正赶紧起身说道:“在下不敢。”太后见他不肯多言便起身离开了。

  仅仅是一封来自司天监的信,并不足以让太后相信姚重唐和姚重泰留在善兴是危险的,直到最早一批感染瘟疫的人出现在国公府和姚重泰的宫殿中时,太后才不得不认真考虑监正的话。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几乎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之前时值严冬,太多的东西都被掩藏在了冰雪之下,如今天气有了回暖的迹象,随着冰雪的消融,疫情也逐渐扩散了开来。

  国公府有人感染了瘟疫,姚重唐果断的将整个国公府封禁了起来,从史书中她见过太多因为瘟疫导致十室九空甚至百里没有人烟的记载,若是瘟疫真的扩散出去,整个善兴只怕到处都是人间惨剧。所幸发现的早,府中只有三个人感染了瘟疫,太后派来的太医也很快进了府,教导众人如何避免被疫气所染。姚重唐无事也会帮忙翻看医书,想从太医院那浩繁的医书记载中寻找到一些对于救治有帮助的记录。在翻看医书的间隙,她伸手要茶要纸笔时,偶然一次喊出过那个熟悉的名字。听云将蘸好墨的笔递到她的手上,笑着说道:“公主,傅姨娘早已得了您的恩典,出府去了。也幸亏得了您的恩典,傅姨娘早早就出府,免了如今像我们一样为了这病担惊受怕。”姚重唐点了点头,伸手接过笔,却在落笔时停了下来,感慨着说了一句:“也是,幸亏她早就出府去了。”说完才落笔开始抄写医书中关于瘟疫的病例。

  所幸最早发现疫情的是国公府和皇宫,有人得瘟疫了很快就能被发现,太后更是几乎让整个太医院的人都召集起来去研究救治疫情的药方,终于在疫情扩散开来之前就已经找到了能够救治的药物,这次疫情很快就被掐灭在了萌芽阶段,太后也终于得以再次见到自己的这一双儿女。

  太后怜爱的摸了摸姚重唐的头发,看着她有些发青的眼底说道:“我知道消息之后让你赶紧搬出国公府,或是来皇宫和你弟弟住在一处,或是去城郊找个别院住着,怎么也比留在国公府好,你却偏是不肯,惹得我日夜悬心。”前段时间见到女儿,这样贴心的话不知为何总是难以说出口,太后只得安慰自己,也许是因为女儿嫁人出了门子,觉得女儿大了才有些生疏,可如今见到女儿那张明明没有任何变化的脸,却觉得更惹人疼惜,何曾有半点疏离。

  姚重唐猜不到母亲此时心中所想,只是笑着说道:“女儿这么大了,还是让母后忧心,实在是心有愧疚。”“这是什么话,常言道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只要你们没事就好”太后说完将姚重唐搂在怀里,看着姚重泰说道:“我的余生也没什么好求的,只希望你们都能平平安安的,也不过就是这样罢了。”皇帝进门见到这样一幅母慈子孝的场景,便也笑着说道:“儿臣们也只希望母后能健康长寿,多享受享受这天伦之乐。”

  太后因为疑心司天监的那封信是皇帝的手笔,前几日对着皇帝总没什么好脸色,如今太后虽未完全相信监正所说,但经此一事多少也信了七八分,对着皇帝便也有些愧疚之心,如今见他来,便笑着说道:“你来这里做什么,小心被过了疫气。”“母后都不怕,我怕些什么。”皇帝说完便在太后身边坐下,太后松开姚重唐,看着皇帝说道:“皇帝也要多休息,今天细看了看,像是清瘦了不少。”皇帝只是微笑,他不知道如何回答才能不破坏这来之不易的温馨气氛。这次瘟疫之事虽然凶险,但毕竟姚重唐姐弟都没事,太后对于监正的话又看淡了几分,谁知当晚便传出皇帝感染了瘟疫的消息。

  【作者有话说】

  我回来啦,这本小说还有两三章就大结局了,感谢能坚持追下来的你。

  158 染病

  ◎可好像从他生下来确定为嫡子便被太皇太后抱走那天,她就好像忘记了自己是如何期待这个孩子来到自己身边一样。◎

  太后一如往常那般诵完早经,却不见姚重贤来请安,便唤来嬷嬷问道:“可曾听见前朝的消息,今日皇帝为何还未来请安?”嬷嬷上前低声说道:“回娘娘,方才皇帝已经派身边的大太监季术来请过安了,奴婢怕打扰您故而没有回禀。”太后皱了皱眉头,又自己笑了,说道:“这样也好,何必每次都让皇帝亲自跑这一趟。”

  嬷嬷上前去搀扶她起来,太后说道:“原是我告诉他不必日日亲自来请安,如今他当真不来,我却又有些难受。其实不来也好,若是日日相见却不知说些什么,彼此倒更尴尬,还是不来的好。”嬷嬷嘴里应着太后的话,却偏过头去,不敢让太后看见自己的表情。

  太后不由得心生疑惑,正色道:“可是皇帝出了什么事,你不要瞒我。”嬷嬷跪下擦了擦眼角的说道:“方才陛下身边的太监季术来替皇帝给娘娘请安,说是陛下今日身体不适不便亲自前来,故而让他来替自己给娘娘请安。奴婢瞧着他神色有异,想着其中必定是有什么缘故,故而再三追问,季术才说出实情。昨日皇帝夜里便有了些症候,请太医去瞧,说是陛下染了疫病。如今陛下下令不要外传,更是不让人告诉娘娘,怕您担心。”太后听到姚重贤染了瘟疫,心里不由得一惊,当即便想要起身去看皇帝,但很快又冷静下来,她心里明白若是皇帝染了瘟疫的消息传了出去,只怕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善兴又得重新掀起风浪。

  太后让嬷嬷出去确保消息不会散播出去,自己以请平安脉为名找来太医令详细询问皇帝的病情,当得知姚重贤的病情并不严重已经及时得到救治后,悬着的心才终于稍稍放下了一些。太后重新又跪到了蒲团上,拿起念珠一遍又一遍的祝祷祈福,直到夜里点了灯,太后才终于借着夜色的掩护来到了皇帝的寝宫,而姚重贤却紧闭着房门不肯相见。

  太后轻轻敲了敲门,说道:“皇儿,你如今可还好吗?”姚重贤听出是母亲的声音,从床上艰难的起来正坐,守在床边的季术便看向皇帝用眼神询问是否开门,皇帝却摇了摇头,对着门口说道:“劳烦母后这么晚还来看我,白天太医已经来瞧过了,说是没有什么,我吃完药如今已经好多了,更深露重,还请母后早些回去歇息吧。”太后听着皇帝虚弱了许多了声音,知道病情并非皇帝所说的那般轻微,便移步到窗户边说道:“孩子,你将窗户打开,让母后瞧一瞧。”

  在得到姚重贤的首肯之后,季术将窗户打开,然后手持烛台跪到了皇帝身边。只见皇帝原本整齐的发髻如今躺了一天有些散乱,脸上泛出一股不正常的红色,加上眼下的青黑色,哪里还有平日的意气风发。太后见到皇帝如今这幅模样忍不住留下泪来,说道:“我的儿,才一日不见,你怎么便病到如此地步。”姚重贤侧脸不再面对太后,低声说道:“母亲莫要伤心,太医令已经说过,儿臣的病不要紧的。”嬷嬷也赶紧拿出手帕替太后擦眼泪,悄声说道:“太后莫要再落泪了,倒引得陛下伤心。”

  如今见到儿子这幅病容,太后必定要进屋,姚重贤知道拦不住,便让季术按照太医的指示递给太后一块方巾,让太后系在脸上挡住口鼻。太后系上方巾后走到塌前,嬷嬷端起烛台凑近了些,借着跳动的烛火太后看见了皇帝赤红的双颊和泛白干裂的唇部,心里猛然一惊,伸手附上姚重贤的额头,只觉得滚烫一片,鬓角处却又是汗津津的有些冰冷。太后赶紧扶着儿子躺下,对季术喊道:“找太医,快去把太医都找来。”姚重贤伸手拉住太后的手,低声说道:“母亲不必担心,儿臣已经请太医来瞧过,太医已经给儿臣开了方子,说喝了药就没事了。如今夜深了还急急忙忙的去请太医,只怕会传出什么闲话来。”

  太后知道姚重贤的担心,便只好扶他躺下。嬷嬷早端过来一盆凉水,水中浸着两块绢布。太后亲自将绢布拧到半干,叠好放在姚重贤的额头上,然后便是默默瞧着他不在说话。姚重贤只觉得昏昏沉沉不由得闭上了眼睛,不觉得睡了过去,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才醒了过来,迷迷糊糊睁眼,看见母亲还坐在自己的床边,一时间说不清是开心还是委屈,只得又闭上眼睛,将想要汹涌而出的眼泪逼了回去,才又睁开眼笑着说道:“儿臣自服过药后已经好多了,还请母后早些回去安歇吧。”

  太后看着眼前这个病重到如此却依旧礼数周全的儿子,不知道是该夸他心思沉静不愧是太皇太后按照储君精心培养了多年的人,还是该恨太皇太后从小将儿子从自己身边抢走,如今儿子病成这样她也不能抱着孩子温声安慰几句。太后又不禁想起时常歪靠在自己身边的小儿子,自己伸手就能抚摸到小儿子的脸,去点一下撒娇的小儿子的头,而当时守礼站在一旁观看的大儿子,脸上也是如今这般温和的笑脸,温和到自己忽略了他的感受,甚至忽略了他是自己第一个孩子,是在自己满怀担心与期待中生下来的第一个孩子。是自从知道有孕后便小心翼翼连一口水一步路也不敢多喝多走,是翻遍诗经典籍只为给他取个小名的孩子,可好像从他生下来确定为嫡子便被太皇太后抱走那天,她就好像忘记了自己是如何期待这个孩子来到自己身边一样。

  太后只觉得自己好像突然记起来,自己当时是如何期待这个孩子到来,自己是如何日日夜夜给肚子里的孩子唱歌读诗,只觉得好像眼前晶莹一片,一切都闪亮而又模糊。可当时周家刚被查出牵连到贪腐的大案,整个家族都面临随时抄家灭族的危机,当年宫内受宠母家又得力的妃子可是不少个,她这个母家岌岌可危的皇后便成了众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只等一朝废后自己好上位。

  太后知道当时太皇太后将嫡子抱走,不仅是为了保护孩子,也等于告诉众人,这个孩子嫡长子的身份不会因为任何原因而受到影响。所以这些年她恨太皇太后抢走了自己的孩子,却又知道自己不该恨当年出手帮助自己的人,可若是不去恨太皇太后,她又该去恨谁呢?这一日又一日的挣扎,直到周家被洗刷冤屈,第三个孩子姚重泰也出生并一直养在自己身边之后,些痛苦的记忆才渐渐淡去了。可随之一起淡去的,是自己对第一个孩子的期待,是自己对第一个孩子满心的欢喜。

  姚重贤只见母亲默默看着自己,良久竟落下一滴泪来,登时只觉得满心懊悔,急的想要坐起来却只是引起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太后一手替他拍着后背,一手擦掉脸上的眼泪,笑着说道:“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起来,当年怀你的时候闲着无事,曾翻过很多书想要给你起一个小名。”皇帝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听母亲这样说,不由得笑着说道:“怎么从没听母亲说过这事,不知道母亲当时给儿臣取了个什么名字?”太后笑了笑,却只是闭嘴不言。姚重贤垂下眼帘,说道:“时间太久忘了也是常事,原不过是个名字罢了。”

  “怎么会忘呢,那是我想了好久才想出来的名字,虽然并未用上,我却也从未忘记过。玉声,我准备给你的小名是玉声。”“‘万方毕来贺,华裔充皇庭。多士盈九位,俯仰观玉声。’母亲说的可是这个玉声吗?母亲一定是希望我能克己守礼,为众弟妹表率吧。”姚重贤虽然还是晕沉沉的,却还是勉强支撑着和太后说话。

  太后忍不住笑了说道:“我当时哪里想到这些,原本只是想从诗经典籍中找出一个好听又好寓意的词来,却总是找不到满意的。直到那天午睡时梦见一个自己去了瑶池仙境,只觉得处处都光辉明亮五光十色,身边异香扑鼻让人流连忘返,醒来却只记得那是一个绝好的天上仙境,细想却什么也想不起了,只有梦中玉笙玉笛演奏出的仙曲犹在耳畔。便想用‘玉声’二字做你的小名,我的孩子也许是天上贪玩的仙童,随我一起回到了这人间红尘,那天上辉煌只是一梦,但我的孩子犹如停留在耳边的玉声,会一直陪着我。”姚重贤笑着说道:“这个小名倒是有来自一段奇缘,只是不知道弟弟妹妹们的小名是什么?倒是从未听母亲叫过他们小名。”

  “后来皇后事务繁多,我也没了那样的闲心花那么多的心思为他们取小名了,就为你取过这么一个名字,却从来没机会喊过你。”姚重贤只觉得鼻子一酸,眼泪便从眼眶里争前恐后的滚落下来,他翻身把脸转向床内,努力控制着让声音不颤抖:“母亲,你若是愿意,现在也可以这么叫我。”太后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轻声哄道:“玉声,我的小玉声,你是我从仙境带回人间的珍宝,必定能得上天庇佑,早日康复。”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