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子女想要的公平,大概不是一人一份的物质生活,而是哪怕父母有好几个孩子,我还是你独一无二的一个小孩,你对我有着和他们一样的某些偏爱。

  159 归处

  ◎到底是哪一步走错了,才走到如今亲兄弟必须分离才能各自安好的结局。◎

  姚重泰如今已经能够下床略微走动几步了,这几日都不见太后来看望自己,着人打听之后才知道姚重贤生病的消息,便坐着轿子来皇帝宫中探望,在宫道上遇到了得知皇帝生病进宫来探望的姚重唐,两人便一道朝皇帝居住的宫殿而来。

  两人到达宫殿门口,姚重唐一边搀扶姚重泰下轿,一边命人去通传。出门来迎接的却是一直跟在太后身边的嬷嬷,嬷嬷一见他们,赶紧下台阶帮忙搀扶姚重泰,带着二人往宫门内走,却在无人处低声说到:“太医说皇帝陛下的病才刚有好转,要多清净卧床休息,所以太后的意思是,两位殿下进去看望皇帝陛下后最好还是早些回去。”姚重泰听到这话却着急起来,问道:“皇兄的病已经严重到如此地步了吗,竟然连起床都不能了?”姚重唐立刻加重了握住他胳膊的力道,开口道:“别胡说,嬷嬷已经说过皇兄好转,病情自然不会太严重,既是太医嘱咐要静养,我们照做便是。”

  说话间三人已经到了殿门处,一个太监上前帮忙掀起门帘,等三人进去后赶紧放下厚厚的门帘,这天眼见着阴冷了下来,只怕很快就又要落雪了。嬷嬷搀着姚重泰走到房门口就松了手,姚重泰拄着拐在姚重唐的搀扶下走了进来。皇帝靠坐在床上,见他们进来笑着说道:“这样冷的天气,姐姐你如今住得远,弟弟你腿脚又不好,劳烦你们特地来看我,快找个地方坐吧。”两人依言坐下,姚重唐细瞧了一眼皇帝的脸,他的面颊比之前清减了一些,气色却还不错。姚重唐便笑着说道:“我担心皇兄的病情,这点子路算不得什么,如今见皇兄没事我也就心安了。说起来我进宫来的时候,一路上看着,真是好大的雪,想必明年一定是一个祥和丰收的好年头。”

  太后上前替皇帝掖好被角,就顺势坐在床边说道:“外面下雪了吗?”嬷嬷掀开了厚厚的窗帘,只见外面白茫茫的一片,鹅毛般的雪花又铺天盖地的飘落下来。皇帝笑着说道:“难怪觉得这样安静,你们来了也好,正好陪母后说说话。”往常姚重泰是安静不下来的,何况他又独自去了那样新奇的地方,只是自己的见闻多不好说出来,况且时安泰又借着他的身份行了许多大逆不道的事,他也只好憋闷着不敢开口。姚重唐便说起近日是如何发现瘟疫,自己如何翻遍医书,又如何研制药物控制病情这些事,说到后面也没什么可说,房间里渐渐安静下来,四个人都默默坐着,透过窗户看着外面洋洋洒洒的雪花。

  屋内火炉烤着连手脚都是热的,暖暖和和的让人有些困倦了,皇帝第二次忍不住合上眼的时候,太后轻声说道:“让你的姐姐弟弟们先回去吧,你也困了。”皇帝睁眼笑道:“不妨事,难得我们一家这样坐在一起说话。”太后说道:“玉声,你先歇息吧,也不必留恋这一时半刻的。”

  太后扶着皇帝躺下,又仔细替他掖好被子,摸了摸他的额头,看皇帝安心睡着后才招呼姚重唐和姚重泰两人走出了房间。嬷嬷早在偏殿设好了饭桌,三人吃完晚饭天已经昏黄下来。太后依靠在铺着厚厚褥子的椅子上,叹了口气说道:“你们也不必再去劳烦监正了,本宫知道孩子大了是不能长留在身边的,你们想走本宫也不会再留你们。这些日子本宫也替你们认真想过了,其实只要你们能闲适愉悦的生活,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太后擦了擦眼角,抬眼看着姚重泰继续说道:“重泰,不是母后不想让你走,你如今这个身份,便是你不再生事,也难免别人要借你的名头生事,等过段时间会直接宣布昌平王不治身亡,王爷的名头没了,你再出去大家也都安心,你自己也方便安全许多。”

  太后又看向重唐,说道:“你若还是国公夫人,一辈子就难逃守寡的命运,母后如何忍心,你走后母后会告知天下,承平公主染了瘟疫病逝火化了,建个衣冠冢就算了结,你去寻找你自己的一片天地去吧。至于国公府,我记得还有个姨娘带着儿子吧,她也不容易,便让皇帝下旨扶她为国公夫人,孩子立为世子,如此,也不怕你走后有人欺辱了他们。”姚重唐站起来准备说些什么,太后摆了摆手,说道:“罢了罢了,儿女都是前世孽债,荣王爷和荣王妃开春后便要返回封地,这天下山水他们不说走遍也走了个大半了,你们随着他们一起离开善兴我也能放心些,记得,记得回来看本宫的时候,多给本宫说些新奇见闻。”

  窗外的雪渐渐停了下来,姚重唐姐弟跪下来给太后磕了三个头,太后用手帕擦干了眼泪,说道:“走吧,你们安心的走吧。”姚重唐起身,回头看了眼太后,太后只是微笑着朝她向外摆了摆手。天色逐渐昏暗下去,宫人们将蜡烛依次点燃,院子里的积雪映着烛火也呈现出暖黄的光晕。

  太后起身走进卧室,太子已然醒了,正坐在床上和姚重义说话。太后笑着上来摸姚重义的头,又摸了摸他的手怕他冷着,说道:“跟你的奶娘们呢,地下那么厚的雪,怎么能放心让你出门。”姚重义奶声奶气的说道:“母后莫怪她们,原是我在房间里待得烦了,一定要出来找皇兄玩的。”

  姚重礼捏了捏他红通通的小脸,笑着说道:“只怕找我是假,出门玩雪才是真。”姚重义只抬起小脸,脸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说道:“母妃说这是冬天的最后一场雪了,皇帝哥哥,等你好了陪我堆雪人好不好?”“好,到时候堆一个比房檐还高的雪人。”姚重义像是想起什么,看了太后一眼,便把头凑到皇兄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惹得皇帝低声笑了起来。太后看着他们两个凑在一起说悄悄话的样子,心里到有些酸涩起来,却不知道是该为难得见长子这般小儿情态而哭,还是该为了亲兄弟却不曾有这般亲近的时刻而落泪。到底是哪一步走错了,才走到如今亲兄弟必须分离才能各自安好的结局。太后不愿意再想,她只是起身让嬷嬷告诉太妃,今夜姚重义就留下来睡在皇帝这里。

  阮雨棠她们到达云南研究所再次与教授相见的时候,三个人倒有些隔世再见的恍惚感。这一次却是教授先开口说话:“如今回来了,才觉得当初不该什么都不做看着那些事发生,有时候也忍不住想,若是自己当时做些什么,是不是最后会有些不同。”“说到底,我们还是太唯心主义了,或者说我们都太个人英雄主义了,总觉得自己好像能掌控世界的走向。我们能接受现在的自己不过是个普通人,却觉得自己换个地方就有了翻云覆雨的能力。”何为常是整个事件关联最少的人,所以参与感也最弱,如今抽离的也最快。

  阮雨棠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有着太多能改变却没有完成的遗憾,那些纠葛太多,她没办法轻易当成一场复杂的梦,醒来就能从梦中抽离。但她也获得了最多,终于明白从小噩梦的来源,也终于终结了噩梦。那些人在她离开之后能更好的生活下去吧,她并不清楚,但她如此希望着。

  从研究所出来,何为常笑她刚刚一直魂不守舍的,阮雨棠说:“总觉得像是做了一场梦,可是梦醒了我却没办法告诉自己这一切都结束了。”“那本来就不是梦,那是我们真实的人生经历,也许有很多遗憾,也不要因此把他们曲解成一场梦。糖糖,我知道你有太多的遗憾和愧疚,学会接受和理解过去的遗憾,不管怎么说,我们也并非一无所获不是吗?”何为常说完牵起阮雨棠的手,不管过去有着怎么的遗憾,未来是否会圆满,至少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阮雨棠她们从云南回来,这才是她们这么久第一次回到家,秋季的日落总是比较早,光线不够充足看东西都有种模糊感。好不容易把钥匙对上锁孔,拧开了已经关闭了许久的门。栀子花的香气随着凉风一齐吹了过来,开灯之后房间里的陈设清晰的显露出来,傅蓉裳总是会把所有的东西放归到原位,所以房间里的一切还是如常的摆设。阮雨棠扫视了一圈屋内,不由得感叹道:“才发现这里和我们以前没什么两样,她们住了那么久怎么没留下什么痕迹。”

  “哪里来的花香?”何为常寻着花香拉着阮雨棠来到阳台,只见角落里摆着一盆小小的栀子花,如今虽然不是栀子花盛开的季节,却仍有一两朵小小的栀子花贪慕中午的暖阳开放了,柔软的洁白的小小的花,颤颤巍巍的开在秋风里,香气却丝毫不减。两人知道这是姚重唐和傅蓉裳来过的证明,也是虞朝发生的一切是真实经历而不是一场梦的证明。

  两人挤在阳台的躺椅上,回忆起起国公府院墙外的那一从栀子花,当时正值盛夏,栀子花还在盛花期,花朵开得那样大,在夏日的黄昏中呈现出奇异的白色,香味又是那样的浓,仿佛从花丛旁走过衣袖间都被迫沾染上了花香。两人又说起昌平王府中那颗巨大的银杏树,枯黄的叶子随着秋风一阵阵的摇落下来,又说起无尘寺的菊花,那么多让人叫不出名字的菊花,在秋日的晴空下开放着。说的最多的还是那些人,那些熟悉的亲近的,疏离的对立的生活在虞朝的人,在她们离开之后会过得怎么样呢。两个人挤在一起,盖着同一张盖毯,用彼此的体温取暖,在有些寒意的深秋夜晚安然的睡去。

  【作者有话说】

  这篇文还有一章就要大结局了,在我拖更了这么久之后终于要完结了,感谢还在追文的你。

  160 大结局

  ◎今年还能赶在暮春之前,去看一看桃花。◎

  残雪融尽后春光终于如约而至,河面上的碎冰融化后形成桃花汛,河水上涨后两岸的春草显现出绿意。有两三个女孩子提着木桶来河边浣洗衣物,初春的河水还带着积雪的寒意。其中一个女孩子桐花开口说道:“你们听说了吗,昌平王爷没熬过这个冬天,死了!”

  “我听说昌平王不是腿伤吗,怎么会突然死了呢?”

  “我姑父前几日进城卖菜时听人说的,那人原是给昌平王府送菜的,消息肯定错不了。”

  “你们说,昌平王爷真的是病死的吗?”

  “那谁能知道啊,我姑父听那人说,葬礼都是草草办了的,谁还能知道他真正的死因啊。”

  女孩听得入了神,连衣物脱了手顺着水流飘走了都没发现,在她下游的女孩子赶紧用木槌拦住衣服,用手撩起一点河水洒到她脸上,嘻嘻笑着说道:“芸香,你想什么呢,衣服飘走了都不知道。”

  一行人洗完衣服,就各自回了家。香云改回了自己的原本的名字:芸香。当初从城墙上跳下去的时候,陈松接住了她,丞相命丧当场,她虽然重伤却侥幸活了下来。太子让人治好了她的病,又给了她一笔钱安置,如今她带着母亲和妹妹在善兴城外买了田地居住下来。她原本以为父亲的仇这辈子也没办法再报了,却没想到王爷的死讯就这样突然传了过来。

  豆蔻见姐姐久不回来,便一路找到河边,见芸香坐在水边出神,从背后蹑手蹑脚的靠近后捂住了姐姐的眼睛,芸香故意逗她,胡乱说了几个名字才猜出是她,豆蔻松开手替芸香拿起木槌,笑着说道:“姐姐如今也病了,总是呆呆的,下次常伯伯来,让他也给你开副药。”芸香笑着打了一下豆寇摸自己额头的手,“别胡说,我哪有什么病。”两人说完就朝家里走去,村庄里家家户户都在做早饭,袅袅炊烟从屋顶上丝丝缕缕的升起。

  姚重泰打起车帘,好奇的朝车外张望着。荣王妃说道:“儿媳妇还有两个月就要临盆了,我们得赶回去照料,你们原不用这么早就离开的。”

  “待在宫里也是闷着没事做,我腿早就好了,母后还是不准我出殿门,如今能早些离宫我真是求之不得。”姚重泰接着说道:“姐姐,皇叔他们还得忙着照料堂嫂和小孩子,我们就不便一起跟去打扰了吧。”

  姚重唐知道这个弟弟好不容易出来,自然是不想再被人管着,睁开眼说道:“这还没出善兴呢,你就开始动歪脑筋了。至少得等我们和皇叔安全到达封地,你再动些别的心思。”说完又开始闭目养神。

  姚重泰放下车帘,说道:“婶母,你走过那么多地方,觉得这天底下何处的风景最为奇绝?”

  荣王妃看着他笑着说道:“若说起天下山水奇绝处,莫过于嶂州。嶂州有遍布嶙峋怪石的嶂山,行走在其中,那些乱石仿佛变幻成了张牙舞爪的山精鬼魅朝你扑来,又或者如同一道幽幽鬼影藏身在树木阴暗处,也难怪当地山精山怪的故事口口相传不胜枚举。嶂山上还有一川瀑布,若是赶上汛期,整个山谷都回响着炸雷般的水声,山谷间水汽弥漫,行走其间又如行走在白茫茫的云雾中,只待飞升成仙。更不必说嶂山上随处可见的奇花异草以及参天古树,因为少有人至而不惧怕行人的各种野兽。只是嶂山上有山神白虎镇守,周围人烟稀少,若是同行人少了实在是危险,你们若是想去,我到时候让你皇叔派一队亲兵护送你去。”

  荣王妃见姚重唐也睁开眼聚精会神的听,便继续说道:“便是不入嶂山,嶂州的美景也数不胜数。嶂山脚下有一条溪谷中长满了桃花,暮春时分桃花纷纷开放,远看犹如晚霞泄地,绚烂多姿。如今才刚立春,你们还赶得上今春的桃花。”

  豆蔻听见身后传来马车声,好奇的回身张望,只见一队马车从树林里转了出来,为首的一辆马车装饰尤为华丽,豆蔻认出上面属于皇家的纹饰,便推了推芸香,说道:“姐姐,快看,好气派的马车。”芸香回头,只远远看见华丽的马车和车上飘荡的流苏。

  “走吧,快些回去吧,娘该担心了。”芸香转头牵着妹妹往家走,很快便走到了自家的屋前。豆蔻把手中的木槌放在屋檐下,便抱起在柴火堆上睡懒觉晒着太阳的小猫,用头亲昵的蹭了蹭小猫的头。芸香一边晾衣服一边对妹妹说道:“别只顾着抱它玩了,我们要吃早饭了,你也把它的早饭倒上。”豆蔻应了一声就抱着猫往厨房里走,去给猫准备食物。母亲从厨房端着粥走了出来,看到芸香便喊她赶紧晾完衣服过来吃饭,芸香垂着眼叫住母亲:“娘,我今天洗衣服,听桐花说,昌平王爷死了。”母亲听到这个消息手忍不住抖了起来,连热粥撒到手上也察觉不到。

  芸香赶紧上前接过粥放在地方,母亲双手颤颤巍巍的合上,嘴里念叨了一句阿咪陀佛,苍天有眼。说完才像想起什么似得,端起粥说道:“快喊你妹妹来吃饭,等我们吃完早饭就去你爹坟上拜祭,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芸香应了一声,看着母亲急切却又欢喜的样子,忍不住掉了眼泪,却又赶紧偷偷把眼泪擦干,去唤豆蔻来吃早饭。

  傅蓉裳从国公府出来之后,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攥着一千两的银票好像哪里都可以去,却就是没有办法去她最想去的千年之后,在那里公主的身边只有她,而她好像也摆脱了奴婢的身份得以站在公主身边。而如今就算她的卖身契可以被烧掉,她也永远没办法平等的站在公主身边了。千年之后很美好,美好的像一场美梦,而梦总归是要醒过来的,如今醒了过来摆脱奴籍,还有了这么一大笔的钱,总不是一件坏事。所以当听云问她之后有什么打算的时候,她才会说要离开善兴,天南海北到处去看看。

  到底先去什么地方呢,傅蓉裳漫无目的的走着,等到了无路可走之时,抬头才发现走到了无尘寺。傅蓉裳并不想去问菩萨,只在无尘寺漫无目的的闲逛,来到后院之见石桌上摆着一张已经完成的正在晾干墨迹的画。她逐一细看去,只觉得笔触细腻,画中纸鸢似是要飘飘荡荡的飞走,而蝴蝶更像是要从画中翩然飞起。

  江永年刚画完一幅画,如今正坐在石桌旁喝水,见有人过来看自己的画,便起身踱步过来,等看清是傅蓉裳后,说道:“没想到在这里又遇见你了,和你一起的那位姑娘今天怎么没来?”傅蓉裳不解的抬头,眼前这个男子她的确未曾见过,但很快她就明白了过来,想必眼前这个人之前见过阮雨棠和何为常。傅蓉裳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只笑一笑指着画说道:“公子画得真好,蝴蝶和纸鸢虽然只有寥寥数笔,其动态却跃然纸上,想必公子心里早已对蝴蝶和纸鸢的飘动的样子了然于胸了。”

  “不枉我认你为知己,世人只说我画得慢,但心中若无景,我如何能下笔呢。”江永年说道激动处放下杯子,想上来拉住傅蓉裳的手,却又想到她是姑娘家,只得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若是公子没见过的景色,我说与公子听,不知公子能否画出来?”

  “若是一点都没见过,想必是难的,毕竟每个人心里能描绘出的景色不同,我很难知道自己描绘出的是否是姑娘你心中的景色,但既然我当初答应为姑娘画一副画,自然是尽我所能为。”

  “我已经见识过公子出神入化的画技,只是那些景色,实在太过奇异,我很难描述,让公子画出来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

  “这也不难,我虽然不能知道你心中所想的景色,我却能把画技都教给你。”

  “我与公子不过萍水相逢,如何便能拜入公子门下?”